《玻璃球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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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球游戏-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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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趣事?”

“他的,约瑟甫斯长老的。他有一个老习惯,每当来人向他诉说过、忏悔过之后,他都要为此人祈福,并在告别时在那人额上或脸颊上亲吻一下。”

“是么,他现在还这样做吗?这真是他的可笑习惯。”

“还有呢,你也知道他十分羞于会见妇女。据说,有一个住在附近的妓女,某一天穿着男人衣服去找他,他没有看出来,听完了她编的一派胡言。待她忏悔完毕,他恭恭敬敬向她鞠了一躬,还十分庄重地与她亲吻告别。”

老人不禁爆发了哈哈大笑,另一位赶紧叫他“轻一点,轻一点”,于是约瑟甫斯便听不清他们后来的对话,只听见一阵子压低了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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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球游戏…4


约瑟南斯仰望天空,只见一弯镰刀般的新月高悬在棕榈树冠之上。深夜寒气袭人,他不禁颤抖了一下。倾听两位骆驼旅客的夜谈,谈的恰恰是他自己以及那刚被抛弃的职责,使他好似面对一扇哈哈镜,感觉十分怪异,却也不乏教益。那么,果真有个妓女曾经开过他的玩笑。啊,这事情真够糟糕的,虽然不能说是最糟糕。他久久思索着两个陌生人的对话,直至深夜才允许自己入睡,因为自己的冥思苦想并非毫无收获。他已作出一个结论,也下了决心,他怀着这一新决定安心睡着了,并一觉睡到大天亮。

约瑟甫斯的新决定正是两位骆驼客人中那位年轻人没有采纳的建议。他决心采纳老人的忠告去拜会那位人称普吉尔的狄昂修士。他早已久仰其大名,今天还恰恰恳切地背诵过他写的赞美诗呢。这位著名的忏悔长老,灵魂的法官,精神指导人,大概也会给自己提出忠告、判决、惩罚,并且指明出路的。约瑟甫斯愿意把自己托付给这位上帝的代言人,也乐意遵守他为自己作出的任何安排。

约瑟甫斯在那两位旅人仍熟睡时离开了,他吃力地走过颇为难走的路程后,当天到达了一个他知道有虔诚修士居住的地带,希望自己能够在这里探听到前往阿斯卡龙的骆驼队常走的路线。

傍晚时分,他发现自己抵达了一个可爱的小绿洲,那里树木高耸,山羊鸣叫,他相信自己望见了绿荫缝隙间的茅屋顶轮廓,也似乎闻见了人的气息,当他迟疑地向前走近时,察觉有一道目光在审视自己。他停住脚步,环顾四周,看见有个人靠坐在树林边缘第一棵大树下,那是个灰白胡子的老人,笔直地坐着,脸容庄重而略显严厉,目光定定地望着他,显然已经凝视了一忽儿。老人的目光坚定而锐利,却毫无表情,唯有习惯观察他人,却不好奇不参与的人才具有这种目光,他冷冷观察一切接近自己的人与物,试着认识他们,态度不亢不卑。

“赞美耶稣基督,”约瑟甫斯首先开言道。老人的答复是一声听不清的嘟哝。

“对不起,”约瑟甫斯问道,“您和我一样是个陌生的旅人,还是这片美丽绿洲的长久居民、‘”一个陌生人。“白胡子老人回答。

“尊敬的长者,您也许能够告诉我,从这里走是前往阿斯卡龙的正确路线么?”

“是的。”老人答道,说罢便缓缓站起身来,四肢略显僵直,站直后才看出是位瘦骨嶙峋的巨人。他直挺挺地站着,目光望向空旷的远方。约瑟甫斯感觉老人毫无交谈的兴趣,但是他必须鼓起勇气再问一句。

“尊敬的长者,请允许我再提一个问题,”他彬彬有礼地说,只见老人收回了远望的视线,冷冰冰而又神情专注地把目光转向他。

“您也许知道去哪里能找到狄昂长老?那位人们称为秋昂·普吉尔的长老?”

陌生人略略皱起眉头,目光显得更加冷冰冰了。

“我知道他,”他简短地说。

“您知道他、‘约瑟甫斯不禁失声叫道。”啊,请您告诉我吧,因为我是专程来拜访狄昂长老的。“

高大的老人从上往下打量着对方,却久久不给与答复。接着,他又退回到原先那棵大树下,动作缓慢地坐下,恢复了原来靠在树干的姿态。他微微作了一个手势,请约瑟甫斯也同样坐下。约瑟甫斯温顺地服从了,落坐时觉得两腿酸软,却立即便忘却了,因为他已全神贯注于老人身上。此刻老人似乎已陷于沉思,庄重的脸上露出一丝拒人千里之外的严厉表情,然而这一表情上还罩着另一种表情,就像是一副透明的面具,那是一个孤独老人的痛苦表情,因自尊和体面不允许表露的痛苦表情。

过了很长时间,老人才把视线转回约瑟甫斯身上。他再度目光锐利地细细打量着对方,突然用命令口吻问道:“您是什么人?”

“我是一个忏悔者,”约瑟甫斯回答,“我已过了很多年隐修生活。”

“这可以看得出。我问您是谁。”

“我叫约瑟甫斯。全名约瑟甫斯·法莫罗斯。”

约瑟甫斯报出姓名时,老人一动也不动,双眉却紧锁起来,以致片刻间几乎看不见他的眼睛。老人似乎被听到的名字怔住了,吓着了,或者令他失望了,或者只是他的双目疲倦了,只是一时精神涣散了,只是身体某处有点小小虚弱感,这都是老年人常犯的小毛病。无论如何,老人始终僵直地一动也不动,双目也始终紧闭,当他后来重新张开眼睛时,他的目光又有了变化,或者似乎显得更加苍老,更加孤独,更加凝滞不动了。他艰难地缓缓开言道:“我曾听人说起您。您不是那位倾听别人忏悔的长老么?”

约瑟甫斯狼狈地承认了,他觉得被人指认是一种难堪的曝光。他又第二次遭受自己名声招致的羞辱。

老人又用他那种简洁方式问道:“您现在是想去访问狄昂·普吉尔?为了什么事?”

“我要向他忏悔。”

“您指望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信任他,我甚至感觉,好像天上有一个声音派遣我,指引我去他那里。”

“那么您向他忏悔之后,又打算怎样呢?”

“我将遵照他的命令工作。”

“倘若他的建议或者命令有差错呢?”

“我不探究错或不错,我只是顺从执行。”

老人不再吐露任何言语。太阳已西斜,树叶间传出一只小鸟的啼鸣。由于老人始终缄默无语,约瑟甫斯便站起身来。他怯生生地再次提出了刚才的要求。

“您说您知道哪里可以找到狄昂长老。我请您告诉我地名,指点道路?”

老人的嘴唇噘了一下,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您认为,”他温和地问道,“他会欢迎您么?”

约瑟甫斯被这个出其不意的问题怔住了,答不出话来,只是窘迫地呆呆站着。

最后,他打破僵局说道:“至少可以让我希望有机会再见到您吧?”

老人作了一个告别的手势,随即点点头回答道:“我将在这里歇息,直到明天日出。您请走吧,您已经又饥又累了。”

约瑟南斯尊敬地行了告别礼后,继续赶路,傍晚时分抵达了那个小小的定居点。

人们聚居在这里好似生活在修道院中,一批来自不同城市和乡村的基督徒——所谓的退隐者们——在这片偏僻地带建立了这个定居点,以便不受打扰地过一种简单纯朴的静静潜修生活。人们款待他食物、饮水和过夜的床铺,眼见他疲倦已极,也就免了他的问答礼仪。人们临睡前由一位修士念诵晚祷文,其他人则跪在地上聆听,最后同声齐念“阿门”。

换一个时候,约瑟甫斯也许会乐意和这群虔诚的修士多盘桓一会,然而现在,他心里只惦记着一件事,如何在明日清晨时分赶回昨日告别老人的地点。他发现老人裹着一条薄薄的草席熟睡在地上,便在大树的另一边坐下身来,静候老人睡醒。

不久,睡着的人便转动身子,醒了过来。他推开草席艰难地站起来,伸展着僵硬的四肢,接着便跪倒在地上,开始做早祈祷。当老人再度站起身子时,约瑟甫斯立即走上前去,默默地行了礼。

“您吃过了?”陌生的老人问。

“没有。我习惯于每日一餐,而且要等到日落之后才进食。尊敬的人,您饿了吗?”

“我们就要上路了,一老人说,”我们两人都已不再年轻。因此继续行程前还是先吃些东西好。“

约瑟甫斯打开背囊,给老人奉上枣子,昨夜那些善良的修士还送了他一块小米饼子,也拿出来与老人分享了。

“我们上路吧,”老人吃完后说道。

‘响,我们一起走么?“约瑟甫斯高兴地喊道。

“那当然。您曾要求我指点道路,现在就走吧。”

约瑟甫斯又惊讶又高兴地望着老人。“您多么仁慈,”他嚷着,试图说几句铭谢话,但陌生老人用一个干脆的手势止住了他。

“唯有上帝才是仁慈的,”他说。“我们就动身吧。现在起对你不要再尊称您了,两个年迈的忏悔修士还用得着讲什么虚礼客套么?”

高大的老人跨开步伐,约瑟甫斯紧紧跟随,这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带路人似乎十分熟悉路途,十分有把握地告诉约瑟甫斯,他们中午时分定能到达一个荫凉的地方,可以在那里歇脚片刻,躲过最炽热的日头。他们一路上不再说话。

在热日头下一连走了几个钟点,直到抵达一个适宜愁息的地点,他们躺倒在一些陡峭崖壁的荫影下,约瑟甫斯再次询问他的向导,他们还要走几天路程,才可到达狄昂·普吉尔的住处。

“这得取决于你,”老人回答。

“我?”约瑟甫斯叫道,“啊,倘若由我决定,我今天就想见他。”

老人此刻似乎也毫无交谈的兴趣。

“我们看看情况吧,”他只是简洁地截住了话头,翻转身子,闭l了眼睛。约瑟甫斯不愿在老人瞌睡时惊动他,便轻轻挪到旁边,不料一躺下就睡着了,因为前一夜他久久警醒着。倒是他的向导觉得上路时刻已到,才把他唤醒。

他们在午后来到一处可以休息的地点,那里有水、有树,还有青翠的草地。他们喝过水,洗净自己后,老人决定在这里歇脚。约瑟甫斯心里很不愿意,便怯生生地提出反对意见。

“你今天说过,”他表示,“由我决定去狄昂长老处的迟早,我很愿意再赶几个钟点路程,倘若果真能够在今天或明天就到达的话。”

“不必了,”老人回答,“我们今天已经走得够多了。”

“请原谅,”约瑟甫斯继续请求,“但是你总能理解我心里多焦急吧?”

“我很理解。然而焦急对你毫无好处。”

“那么你为什么对我说,一切由我决定呢?”

“是的,我说过。自从你明确说出了忏悔的意愿,你就随时可以诉说。”

“今天就可以?”

“今天就可以。”

约瑟南斯惊恐地直盯着面前这张静静的苍老脸容。

“这可能吗?”他喘息着叫嚷道,“你就是狄昂长老?”

老人点头认可。

“你就在这些树下躺着休息吧,”老人口气温和地说,“但是你不要睡着,只是静心休息,积蓄精神,我也要歇息和静思片刻。然后,你就可以对我讲述你渴望诉说的情况了。”

约瑟甫斯发现自己就这么一下子到了目的地,如今他几乎无法理解自己怎么未能早早认出这位可敬的长者,他们毕竟已共处了整整一个白天。约瑟甫斯退到一旁,跪下祈祷着,同时绞尽脑汁思考着想要诉说的内容。一个小时后,他回到老人身边,询问狄昂长老能否听他忏悔。

他总算可以悔罪了。一切都一泻无余:多少年来他所过的生活,长期以来似乎已丧失了价值和意义的一切,从他的嘴里汩汩流出,有故事,有哀叹,有疑虑,也有责备和自我责备,他如何成为基督徒,做了隐修士,如何祈求净化和圣洁,结果却是迷乱、昏暗和绝望。他诉说了自己的整个生活历史,连最近的情况也没有遗漏:他逃离旧生活,他的解脱感以及逃避带给他的希望。他述说了决心寻找狄昂长老的原因,他们见面后自己对老人立即产生的信任感和敬爱感,同时也述说了自己这一天里曾好几次觉得老人太冷冰冰,不近情理,是的,太乖戾了。

等约瑟甫斯诉说完毕,太阳早已下山。老人始终全神贯注地倾听着,绝不打岔或者询问。即或忏海已结束,他仍然不吭一声。他费劲地站起身子,极友好地望着约瑟南斯,而后弯身吻了他的前额,又为他划了十字。直到很久之后,约瑟甫斯才恍然明白,这正是自己过去用来打发仟悔者的同一种既沉默、友好,又宽容、爱护的姿态。

接着,他们吃了些食物,做了晚祷,便躺下休息了。约瑟甫斯入睡前还沉思了片刻,是的,他原本期待忍受一场训斥和惩罚,结果却没有,然则他并不感到失望,也并无不安感。狄昂长老的目光和关怀的亲吻大大安慰了他,他觉得心里平静了,不久就进入了舒坦的梦乡。

第二天清晨,老人默默地带领他继续前行。他们几乎不停顿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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