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可行的,因而形成了种种不同的祭献体系和方式。这些人之所以产生畏惧是因为生活受到压力,然而没有了畏惧的压力,他们的生活也就丧失了张力。一个人若能把一部分畏惧之心转化为虔敬之情,便可使自己变得高贵,使自己得益匪浅,凡是能够让恐惧转化成虔诚的人,必然是他们那一时代的善良的先驱者。那时候,奉献者很多,奉献的方式也很多,某些奉献的方式和礼仪也属于呼风唤雨者的职责范围。
在老人的茅屋里,他的掌上明珠小艾黛也和克乃西特一起长大了,成了漂亮少女。一待老人认为他们可以结婚时,艾黛便做了他学生的妻子。从此克乃西特也就成为老人的正式助手。土鲁领他晋见女祖宗,承认克乃西特是女婿兼衣钵传人,并让他从此代表自己执行公事和职务。时光流逝,不知不觉又过了许多年,年老的呼风唤雨大师终于完全进入不问世事的寂静阶段,把一切工作全部移交给了克乃西特。
有一天人们发现老人蹲在几口煮着魔法饮料的小锅前逝世了,头上的白发都已被火烤焦。——这时他的学生克乃西特早已是全村公认的呼风唤雨者。克乃西特要求村民委员会为自己的师傅举行一次极隆重的葬礼,还在墓前焚烧了许多珍贵的药草和树根以作祭献。如今,连葬礼也已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艾黛的茅屋里挤满了克乃西特的子女,其中有一个男孩的名字也是土鲁。老土鲁已从死后居住的月亮飞回到小土鲁的身子里了。
克乃西特婚后所过的日子与他师傅生前过的日子十分相似。他的一部分畏惧早已转化成虔诚之心。他年轻时代的兴趣和深切的渴望,一部分还活生生地留存在心中,也有一部分随着年华消逝而消失不见,或转移于自己的工作,转移于受自己爱护和照顾的艾黛和孩于们了。克乃西特最热恋的事情仍然是研究月亮及其对季节和气候产生的影响。他换而不舍地努力,达到了土鲁的水平,并终于超出了师傅的成就。由于月亮的盈亏与人类的生死之间关系如此密切,由于活着的人们最畏惧的就是死亡,因而克乃西特这位月亮崇敬者和月亮专家在自己与月亮建立活生生亲近关系之际,也与死亡建立起了一种既庄严又纯洁的关系。待他年届中年时,也就不像别人那样臣服于死亡之恐惧了。他能以尊敬的口吻,或者以祈求的,甚至是温柔的语气谈论月亮,他知道自己已和月亮建立微妙的精神联系。克乃西特不仅对月亮的生命具有极其精确的认识,并且在自己内心深处与月亮分享着运行轨迹和命运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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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球游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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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月亮一起经历着消逝与再生,好似出于他们本身的神秘力量。因而每逢月亮似乎遭遇非常变故,显示出病态和危险迹象,出现了受伤害的变化,似乎黯淡了色泽,减弱了光彩,甚至几近濒临熄灭而变得漆黑之际,克乃西特就会感觉如同亲身经受一般而惊恐万状。当然,任何人都会在这种时刻同情月亮,会怕得浑身颤抖,会从黯淡无光的色泽看出大难即将临头,会忧心忡忡地凝望着天上那副衰老的病态面容。
然而,克乃西特这个呼风唤雨的人,恰恰就在这种非常时刻和月亮具有特别密切的关系,也比别人从中学习得更多。尽管他分担着月亮的命运和痛苦,月亮和他的心休戚相关,然而他对类似经历的记忆比别人更为清晰,也比别人保存得更多更好,这也就建立起了他的信心,使他坚信月亮的永恒再生不灭,加强了他改正和克服固有死亡观念的信心。而更为重要的是这类时刻提高了他对献身精神的虔诚程度。克乃西特常常在这种时刻产生一个愿望,与日月星辰共享命运,同死共生,是的,有时候他还会近乎狂妄、近乎蛮干地下定决心,以心灵的力量对抗死亡,把自我奉献于超越人类的命运,以强化这个自我。这种精神多多少少体现在他的举止之中,以致别人也都有所察觉,因而视他为一个博学而虔诚的圣人,一个具有伟大平静内心而不太畏惧死亡的人,是一个与天道携手同行的人。
克乃西特必须在很多艰难考验中证实自己的才干和品德。有一次,他不得不对付一场长达两年之久的谷物歉收和恶劣气候,那是他有生以来的最大一次考验。第一年,由于不断出现灾难征兆,使播种日期一再推迟,随后又接连发生种种不幸事件,损害了作物生长,直至最后几乎完全被毁。村子里大家都饱受饥饿之苦,克乃西特自然也不例外。克乃西特能够度过这个不幸年头而不曾丧失信念和影响力量,并且竟能够帮助部落人们有节制地熬过这场天灾,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了他的成就。
第二年,在经历了一个严冬,冻死了许多村民之后,去年发生过的种种灾难又重复再现了一次,而进入夏季后,却又是持续的干旱,部落的田地在烈日下干枯龟裂,老鼠可怕地大量繁殖。不论是呼风唤雨者的单独祈祷,还是全部族人举行的公开仪式,击鼓合唱,甚至结队游行,全都毫无效果。当残酷的事实证明呼风唤雨者的祈求失效时,事情就不是寻常小事了。他并非普通的村民,他得承担责任,他得正视惊恐而愤怒的人们。克乃西特接连两三个星期完全孤立无援,他不得不面对整个部落的人,面对饥荒和族人的绝望心情,面对一个传统的信仰:唯有牺牲呼风唤雨大师才能重新获得天上神明的谅解。克乃西特也想过这个以顺从取胜的办法。他并不反对这个牺牲个人的思想,他也曾在祈求中表明了态度。除此以外,他还曾用难以想象的艰苦劳作和牺牲精神帮助村民减轻困境,也曾一再发掘新的水源,寻出新的泉水和溪流。即使在灾难最严重的时刻,他也曾阻拦人们宰杀牲口。尤其重要的是,他曾帮助过当时村里屈服于灾难而陷入绝望的女祖宗,他用劝告、忠言、威胁,用魔法和祈祷,用自己的典范行为震撼她,保护她不致因为灵魂软弱而使整个部落彻底崩溃。当时的情况显示,遭逢大灾大难而使人心惶惶之际,更需要克乃西特这样的男人。一个人越是能够在生活和思想上树立超越个人的精神意识,他便越是能够学会崇敬、观察、祈求、服务和牺牲。两年的艰难岁月,几乎断送了他的生命,最终却也让他获得了更高的尊敬和信赖,当然并非人人都有此认识,但是那少数承担着部落领导责任的人士,确乎因而承认了他的价值。
克乃西特就这样在不断考验中度过一年又一年,最后达到了成熟男子的阶段,达到了他事业的顶峰时期。他主持过两位女祖宗的葬礼;他失去了一个漂亮的儿子,儿子六岁时被狼攫走;他得过一场重病,他没有靠外援帮助,自己充当医生挺了过来。他曾挨过饿,也受过冻。所有一切灾难都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更在他的灵魂深处烙上了印记。与此同时,他还从自己的亲身经历中体验到,有思想的人反而会受到常人的非议和反对,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人们确实会从远处尊敬他们,逢到不幸和灾难时也会向他们求援,却从不把他们视为自己人加以爱护,反而唯恐避之不及。另外他还根据经验知道:人们生病或者遭难时,宁肯接受法术和咒语治疗或者救助,而不愿听取理智的劝告;人们也宁肯遭受痛苦折磨和进行表面肤浅的仔悔,也不愿从内心改变自己或者进行自我审查;人们不相信理智而轻信魔法,不相信经验而迷信秘方。这种种现象,几千年如一日延续至今,正像若干史籍中所断定:大致上无甚改变。不过,克乃西特也同时学到,凡是擅于思考的有思想的人绝不允许自己丧失爱心,他必须善待常人的愿望和愚蠢,不可高高在上,但也不可受他们支配。智者和骗子,传教士和魔术家,助人为乐者和寄生的食客,往往仅是一步之差而已。而一般人们宁肯给骗子付报酬,被魔术家盘剥利用,也不愿接受慷慨无私的帮助。他们宁肯拿出金钱和货物,也不乐意付出爱心和信仰。他们互相欺骗,还宁肯自我欺骗。克乃西特不得不认识到人类是一种软弱、自私,同时又很怯懦的生物,他也必须承认自己也分享着这些人类的恶劣特性和本能冲动力。但是,尽管事实如此,他还应当有信心,并以这种信心滋养抚育自己的灵魂,这信心便是:人类也是有灵魂有爱心的生物,在人类身体里还居住着与本能冲动力背道而驰的东西,促使人们也渴望自我净化。然而这一切思想,对克乃西特显然是不成问题的,对他来说似乎反倒是无可作为了。我们可以这么认为:他早已走上了这条道路,总有一天,他会从这条道路走到自己的目标,甚至超越这个目标。
克乃西特正走在这条道路上,根据自己的思想向前探索着,然而,他更是生活在感觉意识之中,在月亮的魅力中,药草的气息中,树根的咸味中,树皮的滋味中,也在药草的栽培中,药膏的配制中,他献身于气候和大气变化的事业,培养了许多这方面的能力,其中有若干是我们后辈人不再能够掌握,也不再完全懂得的能力。
所有能力中最重要的本领当然就是祈雨。克乃西特即或也遭受过老天对自己顽固拒绝的特殊情况,似乎还冷酷地嘲弄过他,使他徒劳无益,然则克乃西特却有过上百次的祈雨成功,而且每一次的情况都几乎略有差异。当然他在祭祀仪式上,在朗诵咒词上,在演奏鼓乐上,并不敢有丝毫改变或者加以删节。但是这一切仅仅是他全部活动中部分公开的、官方的而已,是他的祭司职务而已,当然这些工作既美好,又能带给他喜悦的感觉,尤其在他做了一天的献祭和法事,黄昏时分老天终于让步,天空乌云密布,刮起了湿润的大风,直至落下了第一批雨滴。然而一切都取决于呼风唤雨者的精湛技艺,能够择定最恰当的日子,如果盲目行动,结果只是一场白忙。
人们可以祈求苍天,是的,甚至可以加以冲撞,然而人们必须具有一片赤诚心意,并且顺从老天的意愿。对克乃西特而言,这类以祈祷取得胜利的体验,其实远不如他以那种不可言传的、感官知识多于理智的体验更符合自己的心意。克乃西特对于气候的种种状况:空气和温度的张力,风与云的形成,水流、泥土和尘埃的气息,气候妖魔表示的威胁或者许诺,表现的情绪和脾性,克乃西特总是喜欢首先以自己的皮肤,头发,连同全部感官加以感觉和测试,免得受任何意外情况惊吓,也不至于因出乎意外而灰心失望。他把气候的种种变化汇聚在自己的内心,尽可能地予以掌握,使自己有能力控制风云变幻,当然他不可能随心所欲,然则由于他与它们之间的这种密不可分,互相关连,使克乃西特得以完全消除了客观世界与自己,外界与内在之间的差别。每逢这类时刻,克乃西特就欢喜得如痴如醉,他狂喜地站着倾听,蹲着静候,他不仅感受到风与云如何在他心中共享生命,而且觉得可以指挥和改造它们,就如同我们能够从内心再现和背诵一首我们十分熟悉的乐曲一样。于是,克乃西特只消屏住呼吸——那么风声或者雷鸣便也缄默无声;他只消与点头或者摇摇头——那么冰雹便倾盆而下或者停止;他只消微微一笑以表示内心矛盾冲突已获得协凋,——那么天上的云层便四下分散,露出了亮晶晶的蓝天。某些时候,他觉得特别有把握预测未来几天的气候,似乎具有万无一失的先知能力,似乎外面世界的总乐谱都已精确地细细谱写在他的血液之中,外界的一切都必须按照这个乐谱逐一演出似的。这才正是他的美好日子,他获得的最大报酬,他的极大快乐。
然而,倘若一旦中断了这种内与外的内在联系,气候和外面世界变得陌生、不可理解,更是无法预测之时,那么他自己内心的秩序也受到干扰,变得一片混乱,于是他便觉得自己算不上真正的呼风唤雨大师,觉得让他承担气候预测和播种谷物的责任实在是一种错误,一种失策。每逢这些时候,他就特别恋家,对艾黛又体贴又爱护,努力分担她的家务活,还替孩子们做玩具和工具,在屋里跑来跑去调制药剂,同时又特别渴望别人的关怀,只想尽可能和其他男人一模一样,不论在风俗习惯,或者在其他方面都尽量减少彼此的差别,甚至还耐着性子倾听妻子和邻家妇女闲聊,即或只是些毁谤他人生活、状况和是非的无聊故事。但是一待他时来运转,便难得再在他家里看见他的踪影了,他早已出门转悠,到处捕鱼,打猎,寻找树根去了,他伏在草地上或者蹲在树丛间,嗅着,听着,他模仿动物的叫声,他点燃火堆,借以对比烟云和天空中云堆的区别,他让自己的皮肤、头发饱受雾气、雨水、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