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魅力,然而韵律却既不是她的,也不是他的,令人奇怪的是,居然是凯瑟琳?曼斯菲尔德,而不是任何别的作家用斯温伯恩的腔调说话。
这同时,她在笔记本上写满了各种故事的构思、王尔德式的格言(“绝不要重新点燃熄灭的香烟或旧日的恋情”)以及故事角色的姓名,那是坐在公共汽车上时从店铺招牌上看来的。玛格丽特说,“她写了一大段故事,我猜后来大部分都被她扔掉了,她总是把这些故事大声念给我听,让我提意①阿斯奎斯(1852~1928),英国政治家,1908~1916年任首相。——译注①“惠待曼阶段”及下面所讲的“惠特曼式”,似是讲美国诗人惠特曼那特有的口语式的诗歌创作风格。——译注②斯温伯恩(1837~1909),英国诗人,文学批评家。——译注见。”
这些故事不厌其烦地大谈邪恶的细节——“崇拜邪恶”,那时是这么说的。有一个故事讲到一位受人引诱的女裁缝,她住在贫民区的简陋住宅内,因患肺病而奄奄待毙,窗外有一摊水果车上翻倒下来的烂香蕉。“这使我很恶心,”玛格丽特回忆道,“但她坚持要保留着,一边高兴地格格笑着。”
玛格丽特也许还看过一篇名为《奥琪的教育》的故事,大概也是那时在伦敦发表的(见于1月份出版的惠灵顿《晚邮报》,但这并不意味着是凯本人寄去发表的,更有可能是他们从伦敦“窃缺的)。这是凯什琳自我实现的幻想,她自己以奥琪的面目出现,十分自信,光彩照人,衣着漂亮,嗓音甜美,风度潇洒迷人,还有一位举止傲慢的崇拜者——她曾经在地中海目送他扬帆远去。听说她去了伦敦,他写信要求她这天下午来看自己(“我渴望你,渴望此时此地见到你,你来吗?——马克斯”)她的回电很简短,“我来”。对着梳妆台上的镜子端祥一番后,她决定穿“一件裁剪大胆,缀有淡紫色扣子的紫红棉布服装,戴同色的海狸皮帽,上面插着一根长长的羽毛。”
她4点差1刻乘坐轻便马车到达东广场8号,不假思索地叫马车夫5点半回来接她。接下来的一幕有些像伊莉诺?格林①小说中的一个情景,虽然实际上不过是《朱丽叶》中一段的重写,那一段描写了对沃特?李普曼,或者说是“男人”的一次冒险拜访。他领她去吸烟室,掀起沉重的深红色门帘。
高大的熟铁烛台立在墙角,还有一张长长的覆盖着暗红色罩子的矮沙发。
他给了她一支香烟,从一只大皮箱内拿出自己画的素描。他们坐下来,谈论着生活意味着什么,不时感到微微的性骚动——接着又回避开了——最后故事结尾处有些令人起疑,有点像早期那篇描写颓废中学生的故事《孤独者》的结尾:“奥琪,艺术和生活中有许多你梦想不到的高低起伏,如果你能够意识到什么可能会属于你该多好。你正在布满了美丽鲜花的森林边缘玩耍,总有一天,如果你想完成自己的使命,会有人来拉着你的手,将你引向那儿,你就会知道了。”
黑暗的房间里又是一片沉寂。。银色的雨点打在窗上。
她突然转身朝他伸出双手——“教我吧,马克斯,”奥琪说。
轻便马车准备离去,读到这里,人们不由地想知道凯什琳的父母亲在自己订的晚报上读到这故事,见到署名k。曼斯菲尔德后会怎样想。一张长长的矮沙发!
接下来写的一篇故事出自这样一位19岁的姑娘笔下的确技巧熟练,不同凡响,故事取名《疲倦的罗莎贝尔》,鲜明的对比令人吃惊。她扔掉了自己本来就无用的面具,一位年轻的天才出现在读者面前。故事也没有用讽刺笔调,开始潦潦几笔就使人感到真实:罗莎贝尔在牛津广场的一角买了一束紫罗兰,事实上为此她几乎没喝什①伊莉诺?格林(1864~1943),英国女小说家,她写的《三个星期》描写浪漫爱情,曾被视为劳伦斯《查太莱夫人的情人》的先驱。——译注么茶——只不过在里昂斯咖啡馆吃了一小块烤饼,一只煮鸡蛋和一杯可可,在女帽店劳累了一整天后吃这么一点是不大够的。她跨上大公共汽车,一只手抓住裙子,另一只手抓牢扶手,心想她情愿出卖灵魂来换一顿好饭——塞满青豌豆和栗子的烤鸭,布丁加白兰地沙司——总而言之,能够吃得饱饱的,暖暖和和的。她在一个年龄与自己差不多的女孩子身边坐下,那女孩正在读一本廉价平装本的《安娜?隆巴德》①,书页上还有雨点留下的痕迹。罗莎贝尔望着窗外,街上潮湿肮脏,但是投在窗上的灯光却使玻璃闪着银光,珠宝商店这样看上去就像神话中的宫殿。
故事情节简单得很,罗莎贝尔经过令她回想起威尼斯的街道(“甚至连轻便马车也像贡多拉那样上下颠簸”),回到帕丁顿自己那间煤气照明的阴暗房间,她解开鞋带,跪在窗前,开始陷入遐想。梦想着一对富有的年轻人——英俊傲慢的年轻男人和骄傲的小姐——她今天在店里侍候过这两位。这场梦想中对话的描写手法精练,是她这年龄其他的人难以做到的,说话人的手势和动作描写虽然只有潦潦几笔,却出神入化,生动逼真。
这位女店员一直遐想着,直到梦见自己嫁给那位富有的年轻人,有了一个家,房间里生着炉火,四处摆满鲜花,还有一个法国女仆替她系上帽带,等等。罗莎贝尔的实际环境在梦中隐去,因此故事同时在三个时间层次上展开:在店里,在卧室,在想象中婚后的家里。从文学批评的角度来看,还有第四层时间:罗莎贝尔的白日梦突然让人感到与公共汽车上那位女孩子的梦相同,当时那位女孩口中念念有词,正在蘸着口水,翻着书页,读着《安娜?隆巴德》中那些“炽热的、恣情纵欲的夜晚”。
这种笔调一直继续下去,直到最后一段无可奈何的描写,作者自己出现了,有点笨拙地发了一点议论,谈到那“悲剧式的乐观常常是青春唯一的遗产”。
可以肯定这故事写于1908年。凯什琳早期的作品中都能找到直接来源于实际体验的迹象,不管其中包含了多少幻想。
她怎么处置这些作品呢!伦敦的一家报纸确实刊载了《奥琪》,但这似乎是绝无仅有的。玛格丽特知道凯曾尝试给惠灵顿的一家报纸撰写“新闻通讯”,但不记得曾有来自伦敦方面的退稿。如此看来,凯什琳在伦敦比在桑顿时还要孤独,她只是一位住在寄宿公寓里写作的女孩,独自挣扎着企图发现一种文体,却不知何处去寻找所有年轻作家都需要的批评指正。
她的困难不仅在于自己是一个消息闭塞的殖民地人,一个消息闭塞的音乐家,还在于她发明的那种文体。她不是天生的小说家,没有什么可以给图书出版商。虽然在爱德华时代伦敦发行的杂志数量超过以往任何时候,但只有书才算是货真价实的东西。凯什琳?比切姆绞尽脑汁想要创作的并不是那种戏剧家称作“窗帘”的、杂志上刊载的小说或威尔斯和吉卜林式的小说——她更喜欢窗户本身。编辑们想要情节,还要有幸福的结局,她的目标却在别处——强调所谓的小事情,正如她对加纳特说的那样,“让每一件事情都有意义”。当时在英格兰这样一种短篇小说是没有的。也没有凯丝?比切姆能施展一二的天地,就像在都柏林年轻的詹姆斯?乔伊斯①无处施展才华一①《安娜?隆巴德》,是1901年在伦敦出版的一本黄色畅销书。——原注①詹姆斯?乔伊斯(1882~1941),爱尔兰小说家,代表作为《尤利西斯》。——译注样。
爱德华时代无论哪一种期刊都是绅士们阅读的杂志——《玉米堆》《黑森林》以及《海滩》等都散发着一种港口和皮椅子的气味,这会使凯什琳立即联想到它们属于父亲在惠灵顿的俱乐部,属于那个有着公认的生活态度、人生观的世界,阿诺尔德?本涅特②就可以很好地描述一番这个世界的面目。
1908年四月,本涅特在一份小小的叫作《新时代》的具有社会主义倾向的周刊上撰文说,“在任何‘世界强国’中,包括美国在内,英格兰的期刊是最愚蠢幼稚的”。《海滩》和《铁圈球杂志》“毫无希望”,《黑森林》刊登的只是一些“随手捡来的最差劲的小说”,《玉米堆》则代表了“不列颠民族性中最糟糕的东西,像一个从外交部退休的小官员那样四平八稳,空虚乏味。把一期杂志从头看到尾也找不到一丝半点有意思的话。”两年后,在伦敦发行了一份引人注目的“纯文学报纸”,主要刊载文学新作。知道此事后,本涅特宣称“在英格兰这将是一件新奇的事”。
那些体面的周刊《雅典娜神庙》《观察家》《民族》等几乎不值得一试,它们全都属于凯什琳希望逃避的那个世界;而那时福特?马多克斯?福特①还没有创办《英语评论》,直至1908年12月,他才“怀着在英格兰给富有想象力的文学以一席之地”的目的创办了这份刊物。
尽管凯什琳以自我为中心,爱说假话,但她那孤独、执著的追求中有着令人鼓舞、使人钦佩的东西。她最需要的是找到并会见自己的同路人。
从冬天的某个时候开始,似乎加纳特的双亲,或至少是他的父亲开始坚决反对儿子同凯什琳的婚姻,这涉及到金钱问题——因为他们家现在生活窘迫。特罗维尔曾经为了儿子的事业放弃了惠灵顿的各种关系,现在希望重新白手起家,因为儿子们并没有什么大出息,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学生。他同他妻子认识比切姆——他们已经欠了他很多人情,再让自己的儿子同凯丝结婚会让人觉得他们希望从他那儿得到更多好处。而且,凯什琳最近变得“成熟”起来,这肯定让人稍有察觉,他们也一定注意到她突然移情于孪生兄弟中的另一位。他们确实接受了她的接济,有一段时间,她正式搬出比切姆公寓,转而付食宿费给特罗维尔太太,既然加纳特不在家,她大概住在他房间里。
冬天像秋天一样地过去了,凯丝和玛格丽特都“秘密地订了婚”,并为此感到幸福。11月,加纳特回家休假一星期后,凯丝才去同他父母亲住在一起,整个11月,凯什琳都在伦敦,但是冬天某个时候,在卡尔顿山发生了一些事情。加纳特同父亲为是否悔约发生了争吵,不管母亲怎么想,父亲绝不会让儿子们自作主张。他有些固执,喜欢最后拿主意。于是突然之间全家人都不再对凯丝表示亲切友好,而她那时显然非常需要这些情感。在她给加纳特的信中,随处可见后来在小说中描写过的那种对家的幻想,这种幻想突然之间破灭了,她回到比切姆公寓,住了一个便宜的房间,这大概是在1月。
2月发生了更多变化,凯丝通过玛格丽特的朋友们结识了一位男高音歌手,他长得“白里透红”,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留着小胡髭,头发从中分开,是一个浸礼会牧师的儿子,比她大11岁。他是伦敦某神学院的教师,说是个歌唱家,不如说是演说家更合适些。他住在比切姆公寓附近,对她一②阿诺尔德?本涅待(1867~1931),英国小说家,剧作家兼记者。——译注①福特?马多克斯?福特(1873~1939),英国小说家,编辑。他创办的《英语评论》给当时尚未成名的劳伦斯、庞德等人经常提供发表作品的机会。——译注见钟情,据玛格丽特说,“第二天就给她写了长长的一封情书,以后每天书信不断,而她格格笑着,大声把这些念给我和阿密听,一面加上些尖刻的评论,尽管我们抗议说这对他不公平。”
那时玛格丽特并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第一个迹象,表明扮演不同角色的这种游戏将把凯什琳引向何处(这也是后来两篇“悔罪”小说的主题故事中都毫不留情地讽刺了一个大声念情书并加以嘲笑的年轻女人)。直到1948年玛格丽特才知道凯什琳在自己家和特罗维尔家中叫作“凯丝”,在埃达面前叫“凯蒂”,而后来所有的朋友则叫她“凯什琳”。玛格丽特说,“我相信不同的名字对她意味着不同的个性,。。对于我,她总是亲爱的、诚实无私的人,处处为人着想,而且极有魅力(毫不矫揉造作)。她确实没有一点那些别人一目了然的坏处或更不好的表现。我们从未有过不和睦的时候,直到突然一下!蛔詈罅教焖淮嵌穑У梦抻拔拮伲梦腋械缴诵牟唤狻!薄巴蝗灰幌拢 敝傅氖强擦丈恋绨愕鼐龆薷俏恍辞槭榈募一铮バ牡嘏灼兄浪爰幽商亓登榈呐笥选鞘?月末,她一反常态,变得疏远冷淡,几天之内就从比切姆公寓消失了,留下了一大堆闲话。很久以后,一位女孩对玛格丽特说,有一天9点钟吃早饭时凯什琳出现了,“泰然自若,身穿红白两色条纹新衣,褐色呢裙,宣布说她刚才结婚了。”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