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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我有什么事啊，刘老师？看你的样子好像很烦恼 …… ”严歌道。
“真聪明！一眼就看到我心里去。”
一个周日下午，逢着高三的“放风”时间。刘大悲约严歌出来校外吃饭，一边吃东西，一边向她大倒最近的“苦水”。严歌听了只是哈哈大笑。说完后，刘大悲便请求她做“说客”，去做廖滨淇的工作。
“唉呀，刘老师啊刘老师，你艳福不浅啊，有靓女这么穷追猛打的，你不但不上套，还天天躲着人家。我真是搞不懂啊 …… ”
“听过《诗经》里有首诗怎么说的 ——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她爱我我不爱她啊，这有什么办法？”
“那倒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过，我都想知道一下，刘老师你理想中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
“人能爱其所爱是难的。我的理想爱情还是老派的，理想主义的，超越功利吧。爱情要是不能超越功利，那就不过是一场交易。一个人当其所爱，年龄、出身、地位、种族，甚至伦常关系都不是什么障碍。真爱冲破一切！此刻两人要是互相爱的，全世界起来反对都可以置之不理！我想爱情该是这样子。但在当今时代说这话好像很幼稚，一点都不合时宜 …… ”
“我发现刘老师你经常理论很高深，但就是不知道实践起来怎么样，呵呵 …… 。我现在不和你谈那些抽象的虚无缥缈的爱情，就问你一个现实的问题吧。比如说，现在是廖滨淇喜欢你对吧？她是一厢情愿。但是，假如现在你也喜欢廖滨淇，廖滨淇也喜欢你，你们爱上了。而你看，你是老师，她是学生，‘师生恋’可不是什么好名词！你要为此承受强大的社会压力，你要面临舆论的谴责，你的工作也有可能丢掉，在这种情况下 —— 你要付出巨大而沉重代价的情况下，你还能坚守自己的爱情吗？”
刘大悲扭头沉吟了片刻，然后说：“我想我能吧。我想我这个人还是能够为某种抽象的理念献身的，呵呵 …… 。这大约是个气质的问题。上高中时，当时我的老师就说我‘不食人间烟火’；上大学时，常被人嘲笑为‘可笑的理想主义者’。一般情况下，其实我还是很能变通的。但要是我的绝对理念受到挑战，我肯定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世上有些事没得商量的，不单对爱情是如此。即使付出巨大代价，我想我也会成全我的爱情，将来会怎样不好说，起码现在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做某些事 …… ”
“嗯，这个回答算是比较诚实。根据我对刘老师的理解，我也觉得你能 …… 。我发现你这人有时的确傻乎乎的，呵呵 …… ”
“是吗？呵呵 …… 。你读过《圣经》吗？”
“《圣经》？没有啊，刘老师你连基督教的书也看？”
“那是西方文化的根，和我们的四书五经、孔孟老庄差不多，最核心的经典之一。《圣经？旧约》里有一出非常美丽的诗剧，叫《雅歌》。这《雅歌》里有一节诗，我心目中的理想爱情就是那样子的。你想听听吗？”
“当然！最佩服刘老师的一点，就是你超凡的记忆力 …… ”
“呵呵，你听着啊 ——
“我在苹果树下叫醒你，
……
求你将我放在心上如印记，
戴在臂上如戳记；
因为爱情如死之坚强，
嫉恨如阴间之残忍。
所发的电光，是火焰的电光，
是耶和华的烈焰。
爱情，众水不能熄灭，
大水也不能淹没，
若有人拿家中所有的财宝要换爱情，
就全被藐视。”
“好动人的诗啊！是什么人才能当得起这样的爱情呢 …… 。我忽然想起一个形象，刘老师你喜欢的形象 …… ”
“是什么啊？”
“刘老师喜欢的该是像‘西贝拉’那样的女生，对吧？”
“呵呵，对啊，你还记得那部电影？”
“过年那几天我还重看了一遍呢！《夏日遗失的27个吻》，那片子拍得真是好。小男孩说：‘有时候我真想杀死你。’西贝拉问：‘其他时候呢？’‘其他时候我想永远爱你！’ …… ”
“台词你都记住了？不过言归正转了，你说说看，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刘老师啊，实话告诉你吧。我和廖滨淇其实也闹撑了 …… ”
“啊，不会吧？你以前不是老和她出双入对的吗？”
“你记得上学期艺术节，演《哈姆雷特》的那个高个子男生吗？”
“记得啊，他扮演王子嘛！”
“就是他，长得还可以吧？就是他了！开始他是廖滨淇的男朋友。后来不知怎么的，有天他忽然约我出来，说是喜欢我 …… 。没过几天，他们就分手了！廖滨淇便认为是我‘勾引’她的男朋友，朋友不但没得做，她还到处讲我的坏话！好在大家对她平时的表现都有目共睹。那男生也出来承认他的分手与我无关。唉，真是烦透了！那男生倒也通情达理，他告诉我自己真是无法忍受廖滨淇，矫揉造作不说了，这个还可以忍受，她本来就是那样的人嘛。最坏的是对人忽冷忽热的，一下子和你好的不得了，一下子又和你形同陌路。又是比较任性自私，谁受得了她啊！本来我们班除了我，其他女生都不睬她的。她主动跑来找我玩，我都无所谓啦，她那些古怪脾气我都不在乎 …… 。枉和她做了一年多朋友，说翻脸就翻脸，这样的女人，没办法啦！幸亏刘老师你没和她粘在一起，不然你就惨了！”
“是吗？那女孩有那么可怕？你是不是在妖魔化人家？”
“你还不信啊？我给你讲件真事，我亲眼见的。我们上高二那会儿，她和高三一个男生拍拖嘛。好的时候非常好，她的‘第一次’据说也给了那男生。她当时在右臂上刺了一个‘斌’字 —— 文武那个斌。‘斌’是高三那男生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后来那男生考上大学了，就在上学期开学时，忽然写封信说分手，他在大学里喜欢上别人了。廖滨淇哭了好几天，眼睛肿得像龙眼一样。我怕她出事，天天陪着她，最后亲眼见她拿刀片一点一点把胳膊上的字剜掉 …… ”
“啊，不会吧？那么狠啊！”刘大悲惊 叫 道。
“当时我就在她旁边，血流如注，滴滴答答淌 …… 。我都吓个半死，她还在笑呢！这时候反倒不哭了 …… ”
“这女孩真是太可怕了！”
“是啊。还有上次那‘哈姆雷特王子’和她分手，听说她也拿刀片在手腕上刻字，还跑去校医室包扎来得。有一天晚自习下了，我现在的同桌亲眼看见她在倾盆大雨里走来走去，像疯子一样 …… 。吓得我啊，那段时间天天做噩梦，生怕哪天廖滨淇半夜三更拿刀片对我割喉 …… ”
“呵呵 …… 。这女孩有自残受虐倾向，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的 …… 。不过想想她也很可怜 …… ”
“你可千万别同情她！你一同情她，就着了她的道了！她为什么现在经常去纠缠你啊，就是觉得还有机会。她不停的逼你，就是想利用你的同情心。你如果稍稍软弱，她就会像藤萝一样缠上来，直到缠死你为止！对付她这种女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你要心肠硬一点，无论她怎样找你联系你，你就一个态度 —— ‘死猪不怕开水烫’，坚决不理！这样，她就拿你没办法了！刘老师你一开始犯的错误就是同情，结果反倒她越来越纠缠不清。现在郁闷了吧？”
“嗯，我知道了。但我总觉得这女生也怪可怜的 …… ”
“怪不得你叫刘大悲，大慈大悲，你的慈悲太多了！你又不是如来佛祖，要普渡众生，你为人家想那么多干嘛？呵呵 …… ”
林嘉妮觉得刘大悲的小说课又好玩又精彩，她还发了一条短信向老师祝贺。他们开始学《药》、《项链》、《变形记》等课文。老师的讲法很特别，尤其是《药》那一篇。他让一位同学找小说里的一个角色，搜遍全篇，然后一个人物一个人物来慢慢分析，从主角到说了一句半句话，甚至没台词的配角，每个都不放过。人物研究完了，开始研究小说里的风景，竭泽而渔，风吹草动，一星半点的变化都注意到。不但把作者写出来的，还把作者没写出来的也一一进行估算。戏称是要把鲁迅垒得“积木”一件件拆散了给大家看，里面的种种零件、暗扣、包袱、言外之意、弦外之音、无心之谈等等。经历这一番彻底的拆解又合拢的过程，嘉妮这才明白小说是怎么一回事。从前听人说“会看的看门道，不会看的看热闹”，原来自己之前许多年一直都是瞎看热闹过来的。除了课文那几篇，刘大悲还选印了几则外国短篇小说，让大家来做“拆钟表”的练习，王尔德的《夜莺与玫瑰》、都德的《星星》、莫泊桑的《幸福》、契科夫的《小公务员之死》 …… 。
上《项链》时，嘉妮发现老师似乎有点失望。那是学完全篇进行总结的时候，刘大悲连叫数人起来谈对玛蒂尔德的看法，几乎众口一词，无非是照着课外资料上总结的“中心思想”，谴责一通那女人活该，谁叫她那么虚荣的。刘大悲听了直摇头，眉头紧锁，似乎大为恼怒：“ …… 我给你们上的鉴赏课都听到哪里去了？我教你们快一年了，发现你们怎么还是冥顽不灵？你们的心莫非刚硬的像石头，大脑也丧失思考能力了吗？除了会照着庸人的说法鹦鹉学舌外，你们还会些什么呢？唉 …… 。就说这篇小说吧，我的看法就和你们的资料上不同。一个小康人家的漂亮女孩，向往上流社会，想过更好的生活，有错吗？ …… 虚荣心？世上哪个人没有虚荣心？你慷慨地认同和原谅自己的虚荣心，为什么不分一点点给别人？为了一晚的风光就搭上了一个女人十年的青春，难道你们还忍心谴责她？拍拍你们的胸口，摸摸里面装的是热血还是寒流？为了这样微小的快乐，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岂不是正说明普通人生活的坎坷艰辛吗？‘贫贱夫妻百事哀’ —— 为了赔偿那失掉的钻石项链，小夫妻默默无闻地奋斗了十年，十年的辛苦只是为了保住做人的尊严。普通人做人的风骨凛凛，不屈服于命运玩笑的顽强精神，草根阶层在生活边缘挣扎的坚韧意志，不是在这小说里历历分明吗？你们如何一点也看不到？想想看：假如你们中的某个人也遭受类似的‘天降奇祸’，你能鼓起勇气去和不幸搏斗吗？ …… 我起先是同情红颜薄命，然后是对这一双世上的寻常夫妻充满敬意 …… ”
雨季过去了。一连许多天都是晴翠明媚，春风送爽。廖滨淇果然再不和刘大悲有来往了，严歌的方法收到了奇效。刘大悲心里总有那么一点点过意不去，然而他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偶然思及，便无端的兀自叹息，心里默默背诵屈大夫的诗句安慰自己 ——
“惟天地之无穷兮，
哀人生之长勤。
往者余弗及兮，
来者吾不闻 ……”。
晚自习时，黄秋豪来找刘大悲谈心。这男生忽然说话吞吞吐吐的，几次欲言又止。刘大悲便和他去操场散步。在黑暗里，互相都看不到对方表情时，黄秋豪这才向老师倾诉他的苦恼。他以为老师听完会训斥他，结果刘大悲只是哈哈大笑了一回。拍着他的肩膀，像兄弟一样告诉他许多事，长期困扰他的痛苦一下子焕然冰释了。原来不知从初中的哪年开始，他“惹上了”自慰的“恶习”。常常一边自赎，一边觉得自己堕落了，变成色情狂了。然而这件事又无法控制，频繁的冲动让他心理几乎崩溃。伴随着各种极端下流变态的性幻想，和女孩一点点的刺激都让他无法克制。事毕之后，他不断地谴责自己，但第二次还是做了同样的事。他就在这样循环的噩梦里挣扎不休。最后他索性自暴自弃，变成了同学中间一个特别喜欢讲下流话的家伙。前一段时间，他偶然翻到一本旧杂志，看到一则广告说手淫是“青春的杀手”，其危害如何如何可怕，从注意力不集中、记忆力下降到思维紊乱发疯变态一一不等。他吓坏了，觉得自己正在往发疯变态的路上走，恐惧深深攫住了他。他被折磨得几乎真要发疯了 …… 。最后他终于鼓起勇气来找老师。当刘大悲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