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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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德者-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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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日把他辞退的,我十分恼火,便派人把博加日叫 来。

“好像是您把皮埃尔辞退了,”我劈头说道,“请问为什么?”

我竭力控制恼怒的情绪,但他听了还是愣了一下:“先生总不会留用一个醉鬼 吧,他是害群之马,把最好的雇工都给带坏了。”

“我想留用什么人,比您清楚。”

“那是个流浪汉啊!甚至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这种人到此地来不会有好事 。等哪天夜里,他放火把仓房烧掉,也许先生就高兴了。”

“不管怎么说,这是我的事情,农场总归还是我的吧;我乐意怎么经营,就怎 么经营。今后,您要开走什么人,请事先告诉我缘故。”

前面说过,博加日看着我长大的,非常喜爱我,不管我说话的口气多么刺耳, 他也不会大动肝火,甚至不怎么当真。诺曼底农民就是这种秉性,对于不了解动机 的事情,即对于同切身利益无关的事情,他们往往不相信。博加日只把我的责言看 作一时的怪念头。

然而,我申饬了一通,不能就此结束谈话,觉得自己言辞未免太激烈,便想找 点别的话头。

“您儿子夏尔大概快回来了吧?”我沉吟片刻,终于问道。

“我看到先生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还以为您早把他忘记了呢。”博加日还有 点负气地答道。

“我,把他忘记,博加日!怎么可能呢?去年我们相互配合得多好啊!农场的 事务,在很大程度上我还要依靠他呢。”

“先生待人的确仁道,再过一星期,夏尔就回来了。”

“那好,博加日,我真高兴。”我这才让他退下了。

博加日说中了八九分:我固然没有把夏尔置于脑后,但是也不再把他放在心上 了。原先跟他那么亲热,现在对他却兴味索然,这该如何解释呢?看来,我的心思 与情趣大异于去年了。老实说,我对两座农场的兴趣,已不如对雇工的兴趣那么浓 了。我要同他们交往,夏尔不离左右就会碍手碍脚。因此,尽管一想起他来,往日 的激动情怀又在我心中苏醒,但是看到他的归期日近,我不禁有些担心。

他回来了。啊!我担心得多有道理,而梅纳尔克否认一切记忆义多有见地!我 看见进来的不是原先的夏尔,而是一位头戴礼帽、样子既可笑又愚蠢的先生。天哪 !他的变化多大啊!我颇为拘束,发窘,但是见他与我重逢的那种喜悦,我对他也 不能太冷淡;不过,他的喜悦也令我讨厌,样子显得笨拙而无诚意。我是在客厅里 接待他的,由于天色已晚,看不清他的面孔;等掌上灯来,我发现他蓄起了颊髯, 不觉有些反感。

那天晚上的谈话相当无聊;我知道他要呆在农场,自己干脆不去了,在将近一 周的时间里,我埋头研究,并泡在客人中间。后来我重新出门时,马上又有了新的 营生。

树林里来了一批伐木工。每年都卖一部分木材。树林等分十二块,每年都能提 供几棵不再生长的大树,以及长了十二年可作烧柴的矮树。

这种生意冬季成交,根据卖契条款,伐木工必须在开春之前把伐倒的树木全部 运走。然而,指挥砍伐的木材商厄尔特旺老头十分拖拉,往往到了春天,伐倒的树 木还横七竖八地堆放着,而在枯枝中间又长出了细嫩的新苗;伐木工再来清理的时 候,就要毁掉不少新苗。

今年,买主厄尔特旺老头马虎到了令我们担心的地步。由于没有买主竞争,我 只好低价出手。他这样便宜买下了树木,无论怎样都保险有赚头,因而迟迟不开工 ,一周一周拖下来;一次推托没有工人,还有一次借口天气不好,后来不是说马病 了,有劳务,就是说忙别的活……花样多得很,谁说得清呢?左拖右拖,直到仲夏 ,一棵树还没有运走。

若是在去年,我早就大发雷霆了,而今年我却相当平静;对于厄尔特旺给我造 成的损失,我并不佯装不见;然而,树林这样破败芜杂却别有一番风光,我常常兴 致勃勃地去散步,窥视猎物,惊走蝗蛇,有时久久坐在一根横卧的树干上;树干仿 佛仍然活着,从截面发出几根绿枝。

到了八月中旬,厄尔特旺突然决定派人。一共来了六个,称说十天完工。采伐 的地段几乎与瓦尔特里农场相接;我同意从农场给伐木工送饭,以免他们误工。送 饭的人叫布特,是个名副其实的小丑,烂透了被军队开出来的——我指的是头脑, 因为他的身体棒极了。他成了我喜欢与之交谈的一个雇工,而且我不用去农场就能 同他见面。其时,我恰巧重新出来游荡;一连几天,我总是在树林里勾留,用餐时 才回莫里尼埃尔,还经常误了吃饭的时间。我装作监视劳动,而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想瞧那些干活的人。

厄尔特旺的两个儿子时而来帮这六个人干活,大的二十岁,小的十五岁,他们 身体挺拔,一脸横肉,脸型像外国人。后来我还真听说他们母亲是西班牙人。起初 我挺奇怪,那女人怎么会来此地生活。不过,厄尔特旺年轻时到处流荡,四海为家 ,很可能在西班牙结了婚。由于这种缘故,本地人都藐视他。还记得我初次遇见厄 尔特旺家老二时正下着雨。他独自一人,仰卧在柴垛码得高高的大车上,埋在树枝 中间高唱着,或者说以嚎代唱;歌曲特别怪,我在当地闻所未闻。拉车的马识途, 不用人赶,径自往前走。这歌声使我产生的感觉难以描摹,因为我只在非洲听到过 类似的歌曲。小伙子异常兴奋,仿佛喝醉了;在我从车旁走过时,他一眼也没有看 我。次日我听说他是厄尔特旺家的孩子。我在采伐林中流连不返,就是想再见到他 ,至少也是为了等候他。伐倒的树很快就要运光了。厄尔特旺家的两个小伙子仅仅 来了三次。他们的样子很傲气,我从他们嘴里掏不出一句话。

相反,布特倒好讲。我设法使他很快明白,跟我在一起讲话可以随便;于是, 他不再拘束,把当地的秘密全揭出来。我贪婪地听着。这秘密既出乎我的意料,又 不能满足我的好奇心。难道这就是暗中流播震荡的事情吗?也许这不过是一种新的 伪装吧?无所谓!我盘问布特,如同我从前撰写哥特人残缺不全的编年史那样。从 他叙述的深渊起了一团迷雾,升至我的脑际,我不安地吮吸着。他首先告诉我,厄 尔特旺同他女儿睡觉。我怕稍微流露出一点谴责的神情会使他噤声,便微微一笑, 受好奇心的驱使问道:“那母亲呢?什么话也不讲吗?”

“母亲!死了有十二年了……在世时,厄尔特旺总打她。

“他们家几口人?”

“五个孩子。大儿子和小儿子您见到过。还有一个小子,十六岁,身体不壮, 想要当教士。另外,大女儿跟父亲已经生了两个孩子……”

我逐渐了解厄尔特旺家的其他情况:那是一个是非之地,气味强烈,虽说我的 想像力还算丰富,也只能把它想像成一只牛蝇:——且说一天晚上,大儿子企图强 奸一个年轻女仆,由于女仆挣扎,老子就上前帮儿子,用两只粗大的手按住她;当 时,二儿子在楼上,该祈祷还祈祷,小儿子则在一边看热闹。说起强奸,我想那并 不难,因为布特还说过了不久,那女仆也上了瘾,就开始勾引小教士了。

“没有得手吧?”我问道。

“他还顶着,但是不那么硬气了。”布特答道。

“你不是说还有一个女儿吗?”

“她呀,有一个跟一个,而且什么也不要。她一发了情,还要倒贴呢。只是不 能在家里睡觉,老子会大打出手的。他说过这样的话,在家里,谁愿意干什么就干 什么,可是别把外人扯进来。拿皮埃尔来说,就是您从农场开掉的那个小伙子,他 就守不了嘴,一天夜里,他从那家出来,脑袋上是带着窟窿眼儿的。打那以后,就 到庄园的树林里去搞。”

我又用眼神鼓励他,问道:“你试过吗?”

他装装样子垂下眼睛,嘿嘿笑道:“有过几次。”他随即又抬起眼睛:“博加 日老头的小儿子也一样。”

“傅加日老头的哪个儿子?”

“阿尔西德呗,就是住在农场的那个。先生不认识他吗?”

听说博加日还有一个儿子,我呆若木雕。

“去年,他还在他叔叔那里,这倒是真的。”布特继续说道:“可是怪事,先 生竟然没有在树林里撞见他;他差不多天天晚上偷猎。”

布特说到最后时,声音放低了,同时注视着我,于是我明白要赶紧一笑置之。 布特这才满意,继续说道:“先生心里清清楚楚有人偷猎。嘿!林子这么大,也糟 踏不了什么。”

我没有不满的表示,布特胆子很快就大了,今天看来,他也是高兴说点博加日 的坏话。于是,他领我看了阿尔西德在洼地下的套子,还告诉我在绿篱的哪点儿十 有八九能堵住他。那是在一个土坡上,围树林的绿篱有个小豁口,傍晚六点钟光景 ,阿尔西德常常从那里钻进去。我和布特到了那儿,一时来了兴头,便下了一个铜 丝套,而且极为隐蔽。布特怕受牵连,让我发誓不说出他来,然后离开了。我趴在 土坡的背面守候。

我白白等了三个傍晚,开始以为布特耍了我。到了第四天傍晚,我终于听见极 轻的脚步越来越近。我的心怦怦直跳,突然领略到偷猎者胆战心惊的快感。套子下 得真准,阿尔西德撞个正着。只见他猛然扑倒,腿腕被套住。他要逃跑,可是又摔 倒了,像猎物一样挣扎。不过,我已经抓住了他。他是个野小子,绿眼珠,亚麻色 头发,样子很狡猾。他用脚踢我,被我按住之后,又想咬我,咬不着就冲我破口大 骂,那种脏话是我前所未闻的。最后我忍不住了,哈哈大笑。于是,他戛然住声, 怔怔地看着我,放低声音说:“您这粗鲁的家伙,却把我给弄残了。”

“看看嘛。”

他把套子褪到套鞋上,露出脚腕,上面只有轻轻一道红印。——没事儿。—— 他微微一笑,又嘟囔道:“我回去告诉我爹,就说您下套子。”

“见鬼!这个套子是你的。”

“这个套子,当然不是您下的了。”

“为什么不是我下的呢?”

“您下不了这么好。让我瞧瞧您是怎么下的。”

“你教给我吧。”

这天晚上,我迟迟不回去吃饭;玛丝琳不知道我在哪儿,非常担心。不过,我 没有告诉她我下了六个套子,我非但没有斥责阿尔西德,还给了他十苏钱。

次日同他去起套子,发现逮住两只兔子,我十分开心,自然把兔子让给他。打 猎季节还未到。猎物怎样脱手,才不至于牵连本人呢?这个天机,阿尔西德却不肯 泄露。最后还是布特告诉我,窝主是厄尔特旺,他小儿子在他和阿尔西德之间跑腿 。这样一来,我是不是步步深入,探悉这个野蛮家庭的底细呢。我偷猎的劲头有多 大啊!

每天晚上我都跟阿尔西德见面,我们捕捉了大量兔子,甚至还逮住一只小山羊 :它还微有气息。回想起阿尔西德宰它时欣喜的样子,我总是不寒而栗。我们把小 山羊放在保险的地点,厄尔特旺家小儿子夜里就来取走。

采伐的树木运走了,树林的魅力锐减,白天我就不大去了。我甚至想坐下来工 作;须知上学期一结束,我就拒聘了;这工作既无聊,又毫无目的,而且费力不讨 好。现在,田野传来一点歌声、一点喧闹,我就倏忽走神儿。对我来说,一声声都 变成了呼唤。多少回我啪地放下书本,跃身到窗口,结果一无所见!多少回突然出 门……现在我惟一能够留神的,就是我的全部感官。

现在天黑得快了。天一擦黑儿,就是我们的活动时间,我像盗贼潜入门户一样 溜出去。从前我还没有领略过夜色的姣美,现已练就一双夜鸟一般的眼睛,欣赏那 显得更高、更摇曳多姿的青草,欣赏那显得更粗壮的树木。在夜色中,一切景物都 淡化,修远了,地面变得疏阔,整个画面也变得幽邃了。最平坦的路径也似乎险象 环生,只觉得隐秘生活的万物到处醒来。

“现在你爹以为你在哪儿呢?”

“以为我在牲口棚里看牲口呢。”

我知道阿尔西德睡在那里,同鸽子和鸡群为邻;由于晚间门上锁,他就从屋顶 的洞口爬出来,衣服上还保留家禽的热乎乎的气味。

继而,他一收起猎物,不向我挥手告别,也不说声明天见,就倏地没入黑夜中 ,犹如翻进活门暗道里。农场里的狗见到他不会乱咬乱叫;不过我知道,他回去之 前,肯定要去找厄尔特旺家那小子,把猎物交出去。然而在哪儿呢?我无论怎样探 听也是枉然;威吓也好,哄骗也罢,都无济于事。厄尔特旺那家人绝不让人靠近。 我也说不清自己的荒唐行径如何才算大获全胜:是继续追踪越退越远的一件普通秘 密呢?还是因好奇心太强而臆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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