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他快活地说。“但我还是要告诉你,那将使我感到懊丧。”
他们经过一个名叫洛佩斯港的地方,在那里,鉴于有一架飞机曾两次在他们头上飞过,他们突然改变方向,在一片热得嗡嗡响的阗寂中朝无边无际的大草原进发。他们离开波哥大四十多小时后穿越瓜洛阿的圣卡洛斯,在十一月九日早晨到达查富赖大牧场。过了那里又是一片经过注册的大牧场,名叫奥尔克塔,他们经过最后一次长达十四小时的行程之后到达那里。至此,公路到了尽头。
虽则迪耶戈试图把卡车继续往的开,但最终不得不在一条河流前面服输。这条河上没有桥,而且他们找了很久也没有能发现津渡。
“完了,”迪耶戈筋疲力竭地说。
他把引擎熄火后,寂静又以压倒优势笼罩一切。更有甚者,他不禁感到,一件不可挽救的蠢事行将完成。从波哥大开始连续好几小时顺着盘旋式公路没命地往下冲,他们至少有二十次可能送命,但这一过程绝非预先策划,纯粹是他们从查皮涅罗逃亡的继续。后来,他们向东逐步深入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这就象是一场游戏,象是一厘米一厘米地往上爬向一个无底深坑的边沿……
“咱们这下可到了终点……”
他爬上卡车的踏脚瞪,再从那里爬上车顶。他瞧见的并不太多——丛林沿着一条黄色河流伸展,有时把河流完全遮蔽,——而由此被激起的想象却不得了:这是一片绝对无垠的空间,它无人知晓、灰绿朦胧、粘粘乎乎,有几十万平方公里,充满着野兽和……想到这儿,迪耶戈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听我说,”他忽然开言道,那种严肃的口气甚至使他自己也感到意外,“这是发疯。你压根儿不能考虑一个人径直往前走……”
“有件事我希望你能去做,”克立姆罗德温和地说,
“你我刚才使用的这辆卡车,是我从一个人那儿借来的,他不知道我要用它干什么。你会在车内找到此人的姓名地址,他也许会因为我的缘故招来些麻烦。你要想办法使警方相信他是无辜的。并且请你代我赔偿损失。”
他只穿着五天前在比利亚维森西奥买的靴子、裤子和布衬衫。他从腰带后面拔出一支科尔特自动手枪,把它放在引擎盖上。
“把这个也拿去,或者把它扔掉。至于钱嘛……”
他把在波哥大时从中掏出烛台和蜡烛的那只布袋口朝下倒过来,抖出两本书、三份护照和一些散乱的钞票。他只把书放回布袋,然后把背带套到肩上。
“谢谢你。我会记住你的,迪耶戈。”
一分钟后他已经走开。
迪耶戈·哈斯被一种莫名其妙的绝望心情撕扯着,曾向他的背影呼唤过两三回,恳求他回来。但是克立姆罗德似乎一次也不曾听见。他径向丛林走去,并且很快就被贪婪地吞噬掉。
两天后,即一九四七年十一日十一日,迪耶戈·哈斯回到文明世界,被士兵们逮捕,他的脑袋以及身体的其他部位挨了他们几下。他被带回比利亚维森西奥,再从那里押往波哥大。在波哥大,审讯员一口咬定是他作的案,结论十分果断。不过哈斯也坚持自己的说法:他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在一支大手枪和十二颗手榴弹的胁迫下被那个狂人逼着开车,先是一辆轿车,后来换成卡车,直奔大草原的尽头,那种地方他一个人是做梦也不会去的。不,那个狂人没有说过他叫什么名字,也没有提到为什么要把施泰尔先生活活烧死,“我亲爱的老板的惨死使我悲痛万分。0le!”(末了那句“好极了”没有说出声来。)电梯用氧气割炬打开后,发现里边的施泰尔先生只剩下令人作呕的一堆烤焦的肉。
那个狂人是什么模样?
“他大约三十五岁;”迪耶戈说,“我估计他的身高在一米七十左右,黑头发,乌黑的限睛,左颊上有一道疤痕。他的左手小指缺了一截。哦,我差点儿给忘了:他走路一拐一拐的。是的,他能说德语,不过带有很重的俄国口音。不,不,不是波兰,而是俄国口音。我认识一些俄国人,错不了!他决不可能是一个真正的日耳曼人。他一度提到加拉加斯和委内瑞拉。不过我猜想他是朝南部边界方向去的。”
他又挨了几下揍,因为他描述那个狂人的模样跟那个房屋看管人提供的不太吻合,而后者甚至不是一个真正的看屋人,而只是一个临时找来的替身。迪耶戈说这并不奇怪,因为这个替身看屋人显然近视得厉害,而且还是个酒鬼(这倒是事实)。
此后,迪耶戈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那位神通广大的妈眯培进行了干预,并且解释说她唯一的、有些疯疯疯癫的儿子也许什么都是(特别是个没出息的倒霉蛋),但决不会是一个“波兰犹太人或俄国共产党”的共谋犯。迪耶戈获释后,立即去找那辆卡车的主人(他没有遇到太大的麻烦,只被打掉几颗牙),用克立姆罗德留给迪耶戈的一万二千六百二十五美元中的一部分钱赔偿了他的损失。余下的都给了那个并非真正的房屋看管人,他被释放的时候损失不大,只丢了三个指头。
麦德林有个纺织业巨头悬赏二万美元捉拿那个狂人,经他推动,在北起侬恰、南至厄瓜多尔边境的广大地域内进行了四个星期搜捕。
往东,有两个纵队的土兵和三架飞机投入搜捕。他们甚至发现了卡车到达的最后地点,便在那里的大草原中作纵深数十公里的搜捕。不过这种搜索并没有很大的信心,因为那个狂人无论怎样疯狂,也不可能疯狂到会一直朝前走。
其时,王正在走向他未来的王国途中。
瓜阿里沃人
王本人有一天对大卫·塞梯尼亚兹说,如果要他循着当年走过的路线作一番凭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实上,要不是塞梯尼亚兹坚持,雷伯也许不会费工夫回到这条路上来寻觅自己的旧踪。可是塞梯尼亚兹坚持要他这样做,并说服了他。一儿六九年三月,他和王带着许多地图,乘坐一架大型直升飞机,在这一地区上空作了一次飞行。
挡住迪耶戈·哈斯所驾驶的卡车去路的那条河名叫马纳卡西亚斯河,要不就是它的一条大支流。马纳卡西亚斯河朝东南偏东方向绕了一个弯子,然后向北流入梅塔河,而梅塔河本身又是奥里诺科河的一条支流。王没有沿着河走,他过了河朝东南偏南方向而去。想必他就是在那个时候渡过了阿里亚里河。他对塞梯尼亚兹讲起过一条被森林侵蚀了一半的小路,基梯尼亚兹认为这就是美国一家橡胶田地产商一九四二年在哥伦比亚境内的瓜维亚雷河流域开发时所走过的道路。
王还谈到离波多拉孔科尔迪亚镇不远有个独家村,在这里,瓜亚贝罗河与阿里亚里河汇合成瓜维亚雷河——奥里诺科河的另一条大支流。
关于他那次惊人的旅行,王没有作任何其他的解释。他大体上顺着瓜维亚雷河的流向前进,在步行一百天后,约于一九四八年二月初到达阿塔瓦波的圣费尔南多,这是委内瑞拉境内的一个小集镇。
本来,这个年轻人可以轻而易举地从圣费尔南多沿奥里诺科河顺流而下到达圭亚那,或去加拉加斯,直抵加勒比海。但是他选择了东行之路,朝着人迹罕至的奥里诺科河上游一直向前,深入亚马逊尼亚腹地。奥里诺科河从帕里马山的峻岭险峰之间流过,这是一群令人眩晕和难以想象的锥体,犹如巨大的风琴管子从潮湿的丛林中拔地而起,最高的可达两干五百米。
在与王一起作第一次旅行之后的次年,塞梯尼亚兹又曾独自飞越这个地区上空。在阿塔瓦波的圣费尔南多,他发现那是一个两三千居民的小镇,照例不可缺少的玻利瓦尔广场四周环绕一座座低矮的房屋。该镇五十年前曾是委内瑞拉亚马逊地区的首府,也是橡胶探险队力图挽回那次大规模橡胶冒险颓势的出发点,可是后来实际上被废弃了。塞梯尼亚兹坐宣升飞机从阿亚库乔港起飞,越过奥里诺科河,先到埃斯梅拉尔达——意思是绿宝石。当年雷伯到那里的时候,这个地方是委内瑞拉行政当局管辖权力所及的最远点。过了埃斯梅拉尔达,寒梯尼亚兹进入禁区,穿过三个成立不久的天主教传道区,其中最早的一个也是一九五一年才建立的。他在第三个也是建立最晚的一个传道区普拉塔纳尔着陆,受到萨雷斯会传教上、一个名叫巴尔托利的意大利人很有礼貌的接待。
塞撒尼亚兹乘飞机继续在空中逆奥里诺科河之流而上。他飞渡被洪堡(注:亚历山大·冯·洪堡(1769—1859),德国博物学家,自然地理学家。)称为“南美洲的赫丘利之柱”(注:赫丘利是罗马神话中的力大无比的英雄。“赫丘利之柱”指的是直布罗陀海峡两岸悬崖峭壁。)的地方(实际上是一处宽度随季节而异、约为二百至三百米的急滩,即瓜阿里沃滩),并说服神经相当紧张的直升飞机驾驶员进入奥里诺科河正式由此开始的一个峡谷。他们看到了帕里马山脉的口子以及委内瑞拉与巴西接壤的边界。直至今天,那里仍然是地球上最荒凉、最神秘的地域之一。在塞梯尼亚兹的想象中,这个地区生活着无数爬行和飞翔的动物。果不出他所料:那里的蚊子每平方米有上百万个;有一种叫做赫亨的小虫,给他们蜇破的伤口至少要过一个星期才能愈合;有成百上千种各式各样的虫豸,只要人身上擦破了一丁点儿皮,它们就会来吮血;有穿皮潜蚤,系沙蚤的一种,专在皮下产卵;有吸血蝙蝠;有一次能跳二十厘米捕食的螳蚰,这种蜘蛛毒得可怕;有红色的和其他颜色的蚂蚁;有能在一夜之间吃掉一只木柜的白蚂,蛇当然少不了,对于它们来说,亚马逊尼亚是个安乐窝;还有美洲虎、鳄鱼、电鱼……
……以及印第安人。
一九七〇年,在加拉加斯,也就是克立姆罗德到过那里以后过了二十二年,有人警告塞梯尼亚兹:他要去的地方(幸好是乘直升飞机)是二十年前还被称为瓜阿里沃即猿人的亚诺马米人的地域。“先生,危险得很哪。”亚诺马米人是亚马逊尼亚地区一直拒绝与文明接触的最后一个大部落。一九四八年四月,经过了将近二千五百公里子然一身的跋涉之后,王正是来到了他们中间。
在抵达阿塔瓦波的圣费尔南多之前,他已经多次碰到过印第安人,到了奥里诺科河岸之后,当他沿着这条巨川溯流而上时,遇见他们的机会就更多了。有几次他居然能登上他们的划子,有时侯一连乘上好几天。那些印第安人偶尔也能讲几句蹩脚的西班牙语,他们见了这个白人似乎并不怎么惊讶。此外,还有那些面有菜色的橡胶探险队,王曾与他们同路整整一个星期。他们告诉他,马基里塔雷人一般说来不算好斗,他们有时偷人家的东西,但也仅此而已。瓜阿里沃人可不一样,“他们会杀死你,年轻人,而且你还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杀你的……”接着,他们便给他讲一些可怕的故事,描述那些定居在委内瑞拉和巴西之间的浪人如何凶狠残忍。没有任何身份证件,也没有护照,雷伯·克立姆罗德不是乘木筏就是泅水越过了哥伦比亚与委内瑞拉的边界,并且在圣费尔南多渡过奥里诺科河。他没有在这个小镇上出现,也没有在后来经过的任何一个村庄里露面。在埃斯梅拉尔达传道区他也是这样做的,一直等到天黑才从外围绕过那儿的几所房屋。他到达瓜阿里沃滩估计在三月底。
相遇发生在大约二十天以后。时间想必已近正午,但光线还是昏暗如晦,微弱至极的几点阳光也被树木、叶子和藤本植物组成的几十米厚的天花板完全遮蔽。某些藤本植物几乎有一米高,在这半暗不明如同海底的一片朦胧中,它们看上去就象是一条条巨蟒,有时候也确实是蛇。地上,给败叶加厚的腐殖土壤散发着恶臭,里边充满了令人长出鸡皮疙瘩的生命幼体。这情景就象在神话中一只巨兽深绿色的、悸动着的肚子里行走。
他停下来,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要喘一口气。他右手握着把大砍刀,这是他在途中用手表换来的。迪耶戈·哈斯可能会认不出他来,他变得比以前更瘦,同时身体却起了变化青春期的一些迹象已永远消失。他的身高已达到顶点,那一米八七的瘦溜身材将是大卫·塞梯尼亚兹任何时候都不会认错的。他的皮肤被太阳晒成一种很象金子的黄褐色,这种肤色仅次于他那双浅灰色的眼睛,永远给人以难忘的印象。他的胡子从来就不十分浓密,现在留长了,使他的外貌具有墨西哥基督像的那种神秘气质。当他发现自己来到印第安人的营地时,他刚刚在一百二十到一百三十华氏度的酷暑和难以置信的潮湿中不停顿地步行了六个小时,而过去七天他所经之处的地势一直在持续升高。
过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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