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年的祭典都能见到圣上,当他跟在师父身后为大晋诵经,当他作为仙灵在祭台上念经祈福时,他知道圣上的目光是集中在他身上的。可每年也就那么一次,他甚至都没跟圣上说过话,一句都没说过。
柔妃娘娘每年在他生辰的时候会给他送贺礼,偶尔来过几次兴隆寺也都会招他见面,虽然说的话不多,可她会用温柔的目光看着他,会问他穿的暖不暖,吃的好不好。
还有暖阳公主,暖阳公主隔几个月就会去寺里看看他,给他送些他喜欢吃的点心。
从前,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可现在,他好像有些不喜欢了。他想大概是他的悟性太差,这么多年都没能参透佛理,没能抛却尘俗。
想着想着,也就睡着了。
梦里,梦见白怡坐在马车中靠着他的肩,头发在颠簸的马车中颤动,紧闭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还有……喝酒喝得红润润的唇。
那天晚上他睡得极不安稳,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忽然醒了。睁着眼睛盯着精美的床梁,身下却觉得有些不舒服。他坐起身,掀开薄被看着床铺上明显颜色变深的那一圈,不可思议的想,这是……尿床了?
越想越荒唐,他几下把中裤脱了查看,整个人窝在被子里发懵。懵了一会儿,也就懂了。寺里有药石师父教导简单的药理,这些身体的……反正这些,他也大概了解。可头一回碰上,还是有些错愕。他起身换了干净衣裳,把中裤泡进了水盆里,站在床前对着床铺发愁。其实也不那么明显,移开了被子多晾一会儿可能就看不出来了。
他洗了裤子,搭晾在椅背上,自己在床角找了个位置打坐念经,远远的离开那有些湿的区域。这一念就忘了时间,直到房门被敲响,白怡的声音传来,“明林,起床没?”
明林扬声回道,“起了。”
他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白怡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外面太吵,我把饭端上来了,先来吃饭吧。”
其实也没那么吵,只是白怡看到昨天的那位公子也在楼下吃饭,就想躲上来了。说不上为什么,那位公子明明还拉了她一把让她免收伤害,可她总觉得那人太精明,和精明人来往,一般吃亏的都是自己,所以还是离远一些好。
明林从床上下来,走到桌前坐下,看着白粥、小菜也觉得饿了,拿起筷子道了声谢,戳了个馒头就吃起来。
白怡也没吃饭,跟着一起坐下,看明林吃的开心,只觉得心情也好了很多,还是这小和尚好,单纯没心眼,不用费心。这么想着,她忽然觉得头发可能真是烦恼丝,不然明林怎么一点儿烦恼都没呢?
她抬手,毫无征兆的就摸了摸明林的后脑勺,“慢点吃,别噎着。”
“呃咳咳咳……”明林一口馒头噎在喉头,差点喘不上气来。
白怡急忙把茶杯倒了水递给他,“你看,让你慢点吃,噎着了吧,快喝点水。”
明林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口,茶是昨晚的茶,水也是凉水,不过倒让他冷静了许多。刚才他低头吃饭不去看白怡,也是觉得昨晚的梦里唐突了她,今天有些不好意思见她,谁知道她忽然碰了他的头。她手上温温软软的,他头上没有寸缕遮掩,没有毫发阻挡,好像脑袋上的所有经穴都被她触到,耳朵唰的变得通红,一个心神不宁,馒头就卡住了。
“你怎么了啊?”白怡感觉明林有些心不在焉,关切的问道。
“我……我……”虽说不能诳人,可明林也没脸说出来自己为什么会失常,脸也变得通红了。
“生病了?”白怡要抬手去试试他的额头,却被明林躲开了。
他这躲避的动作实在太大,大的让人察觉不了都不行。白怡的脸一僵,想到了什么,垂下眼睑,“你不想我触碰你是么?”
明林不知道怎么解释。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干净?”白怡的声音里满是失落,这小和尚在山下呆了这些天,是懂了燕栖巷里的人到底干嘛的,所以也厌恶了住在那里的她吧。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李渊正听着暗六回禀去查探到的消息。
“林静娥被鲁大媳妇赶出家门后一直身体不好,前不久刚去世,杨小姐遇上了下山游历的六皇子,两人就结伴同行了……借助在霍家时霍家小儿子染了急病,他们便一起来昌城求医。”
李渊背着手看向窗外,神情不虞,“发生了这么多事,为什么一直没跟我说?”
那书童正在拿着小锤敲山核桃,听到少爷生气了也完全没害怕的模样,“哒哒”的声音不断,还替暗六辩解了两句,“当年把人交给林静娥之后不是你交代的让盯防的人都撤了么?你怎么说的来着?哦,不保护才是对她最大的保护,是你说的吧?”
李渊回过身来,走到桌前拿了个还完整的小核桃扔在书童背上,“我还说让你好好读书你怎么不记着呢!”
书童“哎哟哎哟”的夸张的趴在桌上喊疼,却在看见李渊脸色没那么黑的时候朝暗六使了个眼色,暗六连忙接道,“主子,那么现在是不是派人跟着杨小姐?”
“不必。暗七暗八就在附近,不要引人怀疑。”李渊皱了皱眉,“还有,以后叫白小姐和明林,不要再叫错。”
暗六退下后,书童把剥好的核桃肉盛在碟子里递给李渊,“少爷,快吃点核桃,听说这玩意儿补脑。”
李渊捏了两块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思考白怡的事情,没有想出头绪来,决定暂且先放下这事,朝着书童扬了扬下巴,“萧钦,捎上东西,咱们去会会‘仙灵’。”
主仆二人才踏进明林的房里,就觉得屋里的气氛有些怪异,而且白怡似乎正一脸阴郁的要离开。
屋内的两人都没想到李渊会来,还是李渊先冲着明林问了句,“小师父,方便下两盘棋么?”
明林下意识的先去看了眼白怡,白怡一直对李渊有戒备心,现在看他刻意接近明林更觉得他不简单了。虽说刚和明林不欢而散,可这时候却想着不能让人害他,因此也不走了,主动的冲李渊行了个礼,“我去找小二添壶热茶。”
明林正着急怎么跟白怡解释呢,看见她的态度,立马明白是因为谁了,眼睛闪着亮光的请李渊坐下,待书童摆好了棋盘,一边随便走着棋,一边朝屋外张望,直到白怡提着茶壶回来了才松了一口气。
李渊开始还用了□□分心去走棋,可走了一会儿发现明林这下棋水平实在有限,强忍着没问出口他到底会不会下棋。结果自然是李渊完胜,只是两人离开棋盘时,萧钦碰了碰李渊的衣袖,让他再看一眼棋盘。
站起来视野更宽阔了些,李渊这才发现,明林不好好下棋,居然在那儿摆字,这吃吃补补的,到结束了居然摆出个“佛”字。李渊苦笑不得,又坐了下去,“再来一盘,你好好下。”
明林合掌,“小僧棋艺有限,就不耽误施主雅兴了。”
李渊像是听不懂他在谢客一样,转去问白怡,“姑娘昨天想必没有逛尽兴,我正好要给家里买些小东西,昌城有条街专卖这些手工玩意儿,姑娘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看?”
白怡心情不太好,也想着出去散散心,只是不想跟李渊一起,她面上端着笑意,说的话却是拒绝,“不敢劳烦公子。”
李渊接二连三的被这两人拒绝,却一点儿羞恼都没有,“行,有事找我,也别那么客气,叫我李大哥就行。”
说完就告了辞,走之前还深深的看了明林一眼,却只看见他眼睛正盯着白怡,一副紧张的样子。
呵,有意思。
白怡最终还是去逛了那条有名的饰物街,那里的有千百种新奇的小玩意儿,价钱也是贵贱均有,白怡就没看见从这条街走出去的人手里是空的。
明林跟在她后头,她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佛经里的那些道理似乎都没法拿出来用,他都不知道白怡为什么要说她不干净。
就这么一前一后的逛着街,白怡在一个木雕的摊子前停下,看见摊子上摆着一套木雕的猴子,一套三只,从大到小,那卖木雕的师父正演示着怎么可以把三只猴子套在一起变成一只。
明林终于找着话茬了,走到一边轻声跟白怡说,“我也有一套这种,银球形状的香笼,十五个呢,最大的这么大,最小的这么小。”他一面比划一面解释着那球的样子,小心的看着白怡的眼色。
白怡其实在他跟着自己出来的时候就不那么生气了,早上的事或许是她太敏感了,如果明林真的厌恶她,何必这么诚惶诚恐的跟着她?他现在给了她台阶,她也就顺着下了。
“这样从大到小一字排开的东西,我以前也见过,粗的有小儿手臂粗,细的也就是筷子那么细。”白怡搜刮着脑海里的记忆,没怎么多想就跟明林分享自己见过的类似工艺品。
明林见她肯跟自己说话了,高兴的不得了,话也变多了,“哦?那是什么干嘛用的?也是香笼么?”
他这么一问,白怡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多么不妥的话,猛地闭上嘴,随口含糊道,“强身健体用的。”
怕明林这个最喜欢钻研问题的人再问她什么,她干脆又装作冷冰冰的模样,不再说话了。
明林刚高兴没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又得罪了白怡,心慌了几下,正走到一处有巷子的地方,他想也没想扯着白怡的袖子往那巷子去了,不比繁闹的大街,这巷子里安静的很,连个来往的人都没有。
明林拉起白怡的手放在自己脑袋上,一脸诚恳带些委屈的说,“小花姐,我没厌烦你碰我,你摸吧,摸吧摸吧。”
他一边说一边拉着白怡的手在他那光脑袋上来回划拉,眼神清澈无辜的要命,白怡被他这么拉着,竟然觉得脑子里什么都想不着了。
“我……”她开口,想说些什么,却感觉身子一个不稳,脚下的土地剧烈的晃动了起来。
☆、五章 (1)
第五章安城赈灾
白怡努力稳住了身形,惊恐的望向明林,“刚,刚才,是地动?”
明林的脸色也不太好看,等到那阵晃动过去,大地暂时恢复平静后拉着白怡往来时的路跑去。原本还热闹的集市已经乱做一团,摊主们着急的把货物收拢逃命,有年岁大些的站不稳摔倒在地,后头的人却理都不理的继续奔跑踩踏,虽然完全不知道要逃去哪里。
明林顾不得的大喊了一声,“暗八!”
待暗八落在自己身旁后,把白怡往他身边一推,“带她回客栈,不,别回客栈,带她去个人少的地方。”
暗八得了命令提起来白怡的胳膊就挟着人走了,这里有暗七看着,出不了岔子。
明林一路往街口走,把摔倒的人扶起来安置在空地上,不停的安抚着低声哭泣的人们。忽然听到整齐的脚步声还有呼号声,明林抬头望去,只见两列身穿铠甲的官兵手持长矛跑来,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把人都舒散到北边粥棚休息,不得伤人!有想回家的也不需阻拦,再说一遍,不许伤人!”
有人发号施令,明林眯着眼睛看过去,只觉得那身影有些眼熟,再细看,原来是早上来过他房间的那个书童,好像叫萧钦。
萧钦也看见他了,吩咐完了官兵就跑到他身边,“你没事吧?”
明林摇摇头,脚下又是一阵晃动,幅度比之前的要小。他先问了一句,“李施主呢?”
萧钦疑惑的“啊?”了一声,随即反应出来这个“李施主”问的是李渊,“少爷在县衙,很安全。”
“嗯。”明林应了一声,“那你在这里忙吧,我去看看。”
他也没说要去哪里看看,萧钦有些不放心,喊来一个小兵,“你带明林师父去县衙找少爷。”
“是!”小兵没等明林答应或是拒绝就连拉带扯的把人往县衙领,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县衙后头的议事厅。
明林没看见县老爷,只看见李渊独自坐在案子前看着什么,他走近,发现那是张地形图。
“来。”李渊看了他一眼,招招手,“来。”
明林刚站在他身边,又是一波震动,屋顶有瓦片滑落“啪”的摔在地上。
“别怕,这里不会很严重。”李渊岁数虽然比明林大不了许多,可说话时那沉稳的语气却很像一个安抚小辈的长辈。
明林“嗯”了一声,“师父说过,损坏的厉害的都是地动周边的地方,而地动中心反倒没那么严重。”
“我派人去探了,这地动的中心应该是东南方向的那片山,昌城倒不要紧,我估计……安城受灾应该是最严重的。”李渊站了起来,望着东边,“安城……”
情况和他们预计的差不多,昌城除了偶尔的轻微地动外,并没有房屋倒塌的事情发生,倒是白天地动刚刚开始时,人群骚乱引发了踩踏事件,有不少人受伤,都被县官安排到了各家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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