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他倒是认得一帮轻浮浪子,赌局子里头勾留过一段时日,后来背了重债,又是哥哥嫂子替他还的,才下死命戒了这个癖好。可如今在家里烦心事太多,又跑到赌局在那儿厮混。手上也不过几两银子的本钱,一进去就输光了,叫人拿住打个臭死,又非要他还了银子。
可张四郎如今只怕柳桃儿要和离,哪儿敢往家里要银子去,那伙人又不是好惹的,两三个泼皮架住了四郎回家,登堂入室场进了房里。忽见那柳桃儿倒有几分姿色。为首的那个小混混儿便前倨后恭起来,又是打躬作揖,赶着认下他们做哥哥嫂子的,说了一回十分亲热的话,拉着张四郎出来。
却又不要他立马还银子了,几个人带着他上了大饭庄子里吃了一回酒,张四郎是个混不吝的人,只要有吃有喝他也不问什么,也是素了好几日,打开了里外套间儿,撩开了前后槽牙,风卷残云一般吃了个沟满壕平。
那伙人见了心中冷笑,嘴上就劝他说:“我的哥哥,你如何混到了这步田地,这般潦倒穷困,家里放着活宝贝怎么不拿出来换钱?”
张四郎听了不解其道:“这几位哥哥兄弟们没的拿小的开心了,如今家里虽说还有几个闲钱,也不过能揭开这几日的嚼果,还都是仗着我岳父家中时常帮衬扶持,不然我和浑家早就饿死了。”
那为首的人冷笑道:“哥哥家里有个活宝贝,只是不舍得拿出来换钱,,如今你家里这一位本钱倒是大,又是稳赚不赔一本万利的勾当,只是不知道你敢做不敢做?”
张四郎是个见了银子是命的主儿,听见有钱赚如何不乐意?连忙斟了酒递到那人身边请教端的。那人笑道:“早就听说四哥是中了仙人跳才成婚的,不过是市井传闻,这话真吗?”
张四郎听了脸上一红,摆摆手道:“兄弟莫要听那些市井泼皮的胡吣,若说我与浑家是先定情后成亲倒是有的,只是这事儿搁在小户人家也不新鲜,原本是吃醉了酒,不打误撞的闯到人家小姐的闺房里。结果到后来岳父岳母怜惜,哥哥嫂子帮衬,也就好说歹说做成了这事儿,倒是成全了我们小夫妻的名声体面,没准儿千秋万代之后,倒是一段市井佳话呢。”
那人笑道:“既然四哥觉得这事儿没有什么不妥,不如就当做一件营生做起来?”
原来当日这种事情有个诨名儿,称叫做仙人跳的。多半都是良家媳妇儿打扮的花枝招展倚门而立,对着往来的客人飞些眼风。
多是那一起轻浮浪子,或是在外经商独居的客人,一来二去勾搭上手了,这良家媳妇儿便支使个小丫头子,传递纸条信息,或是一两首情诗,或是胭脂水粉,香罗帕子是等物。
一来二去惹动了情思,也是由这小丫头子传话,说哪一日晚间主人不在家的时候,约好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到房里做那不才之事。
那客人若是做了冤大头,进了房里,三杯两盏淡酒,吃的他筋骨酥麻,里头又多有蒙汗药的,想走也走不脱。这时候本家汉子就领着一帮帮闲,泼皮破落户闯将起来,留住了客商扬言要闹到官府里头去。
多半好风月之事的人,家里莫不是有两个闲钱,又或是有功名的,自然是不敢见官,虽然知道是中了仙人跳,也只好认头倒霉,花了银子息事宁人,也就凭着他们家一万八千的要。
前面这些都是打听好的,这客人住在哪家客店里,身上包袱皮儿里有多少银子。一般要下的数目也都和他的身价相仿,不由得你不拿出来。外地的客人吃了这回亏,自然是没有脸面再走这趟路的。所以这一条倒可说是百试不爽。
只是也不是每家都能做得成,一来这家的媳妇子愿意,本身又有些姿色的,二来这家的爷们儿也要认头做王八。还要有些帮闲泼皮破落户的朋友才能成事。
如今那债主对张四郎一说,四郎就跳将起来将大骂了一顿,指天发誓说自己的浑家定然不是那一种人,自己书香门第出身又岂能干这样的勾当?那人登时变了脸色,冷笑一声道:
“既然叫你来吃酒,也就由不得你不乐意,若是识相的好生回去哄哄你老婆,咱们一块做这发财的买卖,若要再装清高寡淡,可不要怪咱们哥们儿翻脸无情了。”
说着,站起来一把就把张四郎掀翻在地,作势要一顿好打,那张四郎如何真是硬气,也不过说两句大话救救自己的小命,如今看见要打,又连忙翻脸求饶,指天发誓说这次回去一定来说服浑家,有机缘大家一起发财,又说那柳桃儿本是行院出身,对这事儿也算是驾轻就熟。
那些人才转怒为喜,反倒拿出钱来去银楼里面打首饰,说是给嫂子的见面礼,又买了上好的扬州出的胭脂水粉,一块儿叫张四郎包回家去,还说明儿请了嫂子往绸缎庄里去裁衣裳。
张四郎反倒回嗔作喜,欢天喜地的拿了东西回去见了桃儿,把东西都交在她手上,倒也没敢开门见山的说。一桩桩一件件,把那些金银首饰、胭脂水粉罗列在梳妆台上头。
柳桃儿自从过了门儿,倒是许久不曾打扮,如今弄得花枝招展的,心里也就熨帖了大半儿,又问他银子是哪里来的?张四郎这才磕磕绊绊的说出来,那柳桃儿虽是行院出身,自己却是良家女孩儿,面皮也不如那些窑姐儿们那样厚,少不得骂了他两句。
无奈张四郎指天发誓说失不了身子,也不过就是面上不好瞧,又说许给自己好些个金银,这样的买卖做两三回也就有了本钱,夫妻两个开个小店,岂不比如今朝不保夕的好吗?
柳桃儿自从嫁了张四郎,在父母面前也抬不起头来,每每又要娘家帮衬,如今听见这么个来钱的道儿,况且自个以前在行院里也不是没有见过,都是自来熟的买卖,少不得也就点头肯了。谁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事儿不知怎地就让张五姐夫妻两口子知道了,如今说了出来,脸上登时就不好瞧。
跳起来对着张五姐骂道:“这是哪个泼皮破落户放的屁,老娘自从给了你们张家门儿里,可说是冰清玉洁、冰雪其行的,你也不瞧瞧自己门户里的那些个东西,就你这个四哥,若是换了旁的一个婆娘,早就偷人养汉子三百回了,偏生我是个实心眼儿的妇道,就不做那样的勾当,如今你倒拿这话来戳我的心窝子,既然你们姓张的都那么厉害?怎么一个一个的汉子都不出头,都叫婆娘出来赚银子,是何道理?”
那张五姐听见柳桃儿一句话把三哥四哥都骂了进去,虽说心里不待见碧霞奴,可到底三哥四哥都是自己一奶同胞,听了这话如何肯依?跳将起来就要与她撕扯。
张四郎原本待要帮衬浑家,如今听见她说了这话作贱自己家人,也不真心伸手拦着。那保官儿原来上不得台面儿,也懒得管这档子事。碧霞奴待要劝架,心中也恼了柳桃儿指桑骂槐说着三郎的错处,也不去兜揽此事,看着两个泼妇如何撕扯起来。就连里间屋的乔二姐儿都带了欢姐儿嗑着瓜子儿,躲在门首处的帘子后头看热闹。
☆、150|毁婚约妙手空空
好容易打发走了张四郎和张五姐两家四口子人,碧霞奴来在里间屋与她妹子闲坐,叹了口气道:“又叫你瞧了家丑了,原本是不可外扬的。”
乔二姐儿姑娘笑道:“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婆家这点子事情还算好的呢,想当年咱们家里档子烂事儿,又如何不叫人家笑话了去?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罢了。”
碧霞奴听了这话只管笑,倒是欢姐儿如今年纪渐渐长成,也算是个大姑娘了,爱听个家长里短的闲话,原先只略略的听见继母说过一点家中的事情,却不似如今这般竹筒倒豆子的说。赶忙趁机拉住了母亲,要听她家里的事。
二姐儿伸手在闺女白皙的额头上一戳笑道:“如今也快长成个小娘子了,不说躲是非,倒去惹是非,打听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还不快去拿了针线簸箩过来,帮衬你老娘做些针黹。”
欢姐儿听了,嘟了嘟唇瓣,也只好低头弄些针线剪子,一面还想听家大人说些什么闲话。乔家姐妹两个正说笑,忽然就听见外头看门的土兵又来回话,说姨奶奶家里派了大仆人来接。
碧霞奴听了这话着实烦闷,摇了摇头道:“如今咱们家好容易落魄了,怎么还是一副富在深山有远亲的排面儿?刚送走了那两家子,这又是谁呀……”
也只好叫土兵把人引进来,自个儿往堂上去瞧,等到见了面,却是侯掌柜的。碧霞奴见了他,倒是唬了一跳,如今家道中落,运势不如往常,自己只管往坏处想去,拉住了侯儿道:“你怎么过来了,你们爷的生意如何莫不是又遭了旁的官司?”
但见侯儿笑嘻嘻的说道:“非但没有遭官司,反而原先的官司也都打正了呢,如今银子已经回来了大半,我们爷叫我赶紧接了奶奶家去,说是还有些喜事要商量,还要叫小的给这里的姨奶奶一家子请安,说如今奶奶回乡祭祖,都是姨奶奶安排,这里被下了几色礼物,留着给姨奶奶家里的哥儿、姐儿玩吧。”
说着,叫雇来的窝脖儿抬了几箱子各色礼品来,碧霞奴一见,倒是吃了一惊,若是原先家里没遭官司的时候,这些礼物也不值什么,可如今一桩桩一件件,莫不都是外阜办来的上好东西新鲜货。就连欢姐儿一个总捕家里的女孩儿,好些个东西都不曾见过,碍着大人的面不敢上去瞧,却躲在母亲身后不错眼珠儿的盯着。
碧霞奴当着妹子的面又不好细问,只好叫妹子手下礼物,自己拉了侯儿往厢房里去问个明白,那侯掌柜的笑道:“底下的事儿,奴才也不知道,只是与咱家爷拜过把子的那个花二爷忽然有一日来了,后头陆陆续续的跟着好些个镖车。
趟子手虽说早就给打发回来,可是那些个车老板儿原先都叫那红衣姑娘拘束在一个地方,如今可不都给送了回来?就连那丢的四五趟镖,一样不少。剩下的银子不用赔了不说,原先已经赔出去银子的好多商户们自知理亏,也都送回来了,所以爷也叫我赶紧请了奶奶家去,听见还要与花二爷办什么亲事呢,只怕奶奶贪恋家乡风光不肯回来,所以特命小的过来催着些儿。”
原来当日碧霞奴前来投奔妹子妹夫,何大郎嘴上不说,心里合计着就算是自己仗义疏财,拿了全副家当来,替张三郎一家子补了这个亏空倒也不是不能。只是自己家中这点儿银子不过是杯水车薪,全都搭进去,只怕两家人也拉不回来,自己倒没什么,只是可怜了二姐和一对儿女。
这两日嘴上不敢说,心里却不大熨帖,在衙门口里也难免有些磕磕绊绊的。偏生这一日有个牢子吃酒误事,犯在他手里,若是在往日,何大郎也不过就是教训几句罢了,只是如今自己家中亲戚出事,正是心气儿不顺的时候,难免数落了他两句。
谁知那牢子倒是机灵,眼瞧着何大郎往日里不是那样严厉的官长,也不知如今是怎么了,待要巴结上司,就多嘴问了一句。也搭着何大郎心里有些苦楚,倒也想找个人说说,就安排那牢子吃些酒饭,一面与他说了此事。
那牢子一拍巴掌笑道:“若是何捕头你不说起这事儿,只怕一万年也结不了这个官司,这事儿旁人不大晓得,我在牢里可是伺候了花二爷十来年,还有什么不懂的,你道那红衣姑娘是谁?”
说着,原原本本将这一对欢喜冤家的事情说与何大郎知道。原来那红衣女子先前也是个大户人家的贵小姐,这俩人可算是天缘凑巧,三生石上的旧姻缘。当年花逢春曾在东山上落草为寇,坐了头一把交椅,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却不曾抢男霸女。
只是这一日山下喽啰来报,说山脚下经过一支送亲的队伍,娘家原是个武职的小官儿,婆家却是致仕在家的一个有名儿的贪酷官吏,若是劫了这一趟,也算是劫富济贫为民除害了。
那花逢春一个糙汉子,倒也没想那么多,领着喽啰兵冲下山去,就连人带车地劫上山来。谁知那姑娘是个武将之女,自幼弓马娴熟,十八般兵器是样样精通,倒是和这花逢春也可以战个旗鼓相当。只是她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却抵挡不住那几百小罗喽的围攻,又有身边丫头老妈子苦苦哀求,也只得放弃了抵抗与他们上山。
这花逢春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见这么一个貌若天仙娇滴滴的新娘子,却能与自己战了三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心中真是又怜又爱,就想要把她霸占了,做个压寨夫人。
谁知这女子倒是个烈性的,只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当夜就要寻死,偏生这花二爷又是个多情的,自己对这姑娘动了心,反倒不忍心动粗,又知道她是将门之女,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给人扣留在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