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长长地出了口气,忽然听到床上的人竟然也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间甚是无奈。阿紫才知道他先前是在装睡,忙凝神屏气,侧耳细听床上的人有何动静,但没过一会儿,又传来了轻轻的、均匀的打鼾声,看来他这回真的是睡着了。
阿紫躲在床下,甚觉困乏,正在朦朦胧胧间,忽听到有轻轻的推门声,阿紫借着屋外帐篷里射过来的微弱灯光,看到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此人瞬间已来到床前,只听“波”地一声,床上的人只闷哼了半声,就已被点了穴道,紧接着那人轻喝一声:“小妖女,看你往哪儿逃!?”棒影闪动,直朝床下扫来。阿紫大惊,认出此人就是黄蓉,忙抓了一把毒针朝床外劲射出去,黄蓉早有准备,猛地跃起,同时一颗石子破空射出,正中阿紫的右腿,阿紫“哎呀”一声,登时鲜血直流。黄蓉双腿成弓步,右手持打狗棒,左手成掌,“呼”地一掌朝床下击去,阿紫腿上受伤,床下又窄,根本无法躲闪,眼看这一掌击出,阿紫必成重伤。忽然“啪”地一声,床上的人竟伸出手来硬生生地接了黄蓉一掌,黄蓉被震得倒退了几步,而床上的人却纹丝不动。
黄蓉暗暗心惊,因为她这一掌几乎用了十成内力,对方却轻描淡写地化了去,而且刚才自己明明已经点了他的穴道,他竟还可以行动自如,能将功夫练到这种地步的人,简直匪夷所思,她万万想不到蒙古军中竟有这样功力的人。黄蓉低声喝道:“阁下何人?”床上的人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一个不该活着的人。”这句极低极轻的话听在阿紫的耳里,却如五雷轰顶一般,整个人都呆了。
坐在床上的那人低沉着声音道:“你又是何人?为何夜闯营帐?”黄蓉知道今夜陡遇强敌,要想全身而退是不能够了,当下把心一横,打狗棒倏然挥出,招招直取敌人要害。那人“咦”地一声站起身来,语气间甚是惊奇,拆了几招,那人忽然问道:“你是丐帮帮主?”黄蓉心想此人武功见识渊博,认得打狗棒法,当下更不答话,拼命快攻。但是那人似乎对打狗棒法甚为熟悉,尽管黄蓉每一招都极精妙厉害,却连他的衣角也沾不着,纵使是郭靖,也未必能够如此。那人似乎有意相让,只是躲避,极少还手。黄蓉越打越心惊,暗想打狗棒法从来只传丐帮帮主,怎么此人竟对这套棒法如此熟悉?那人忽飞身跃起躲过黄蓉横扫双腿的一击,同时右掌快速朝黄蓉的右手拍去,左手反手去夺黄蓉的打狗棒,这一招来得好快,黄蓉大惊,认得是降龙十八掌中的“飞龙在天”,强劲的掌风逼得她连忙弃棒撒手。那人将打狗棒握在手中,轻轻地抚弄着,忽又掷回黄蓉脚下道:“你快走吧,再迟恐怕就来不及了,他们已经听到声音,很快就会有人赶来。”黄蓉捡起打狗棒,心里一时间转过千百个念头:“他为何会用降龙十八掌?他为何要手下留情?他为何……”正在惊疑不定间,眼前忽然一亮,一个颤抖的声音尖声叫道:“姐……姐夫!”
那人猛然回头,灯光下只见此人身材魁梧、目光如电,赫然便是萧峰!他看到阿紫站在灶台的灯前,全身粟粟而抖,不禁脱口叫道:“阿紫!”话音刚落,一个温软的身子猛地扑入怀中,他双目含泪,张开双臂搂住她,阿紫将脸依偎在他宽广的胸膛,泣不成声,“姐夫……姐夫,真的是你吗?”那身上熟悉的气息、温柔而有力的怀抱让阿紫恍若置身梦中,多少次了,梦里姐夫就是这样拥着她。萧峰轻轻抚着阿紫的秀发,柔声道:“是我,是我,我的小阿紫。”听着这熟悉而温柔的声音,阿紫半年多来的辛酸一下子涌上心头,她用手捶着他的胸膛放声痛哭。萧峰低头瞧见阿紫憔悴的脸庞,心下甚是难过,暗想:“她孤身一人在外流浪,必是受了不少苦头。”不禁怜惜地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道:“都是我不好,没好好照顾你,让你受苦了。”阿紫听了,哭得更加厉害,仰起头呜呜咽咽地道:“姐夫,从今往后,你不要再扔下阿紫了。”萧峰心里一酸,复将她揽入怀中,声音有些咽哽,道:“好……好,再也不会了。”
第二节 新月公主
忽然间,门外响起纷杂的脚步声,萧峰知道黄蓉早已悄悄走了,看看怀中的阿紫,见她紧紧地搂着自己,一时间竟不忍心将她推开。正在此时,一女子当先冲了进来,急道:“萧大哥,你没事吧?”一眼瞥见萧峰搂着一个女子站在屋中央,惊得张大了嘴巴,心里又气又妒,酸溜溜地道:“大将军,这位是谁?刚才不是有刺客吗?”萧峰轻轻挣脱阿紫搂着自己的双手,微笑道:“公主,这位是我的小姨子,她从南方来寻我,刚才我们在黑暗中看不清对方,所以打起来了,没有什么刺客。”
公主见萧峰忽然露出笑容,心里很是高兴,对阿紫的敌意登时减了不少,笑道:“哦,原来是大将军的小姨子,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呢?你不是说你所有的亲人都死了吗?”阿紫忙抢着道:“我们失散很久了,他还以为我早已死了呢。”说话间将那公主由头至脚打量了一遍,暗忖道:“这公主生得花容月貌,我见犹怜,姐夫却一点儿也不动心,可见他对阿朱姐姐至死都不能忘情,仍是将天下的女子视如无物。”当下心里百感交集,也不知是喜还是悲。
那公主奔到阿紫跟前,拉着她的手道:“我叫新月,你叫什么名字?”阿紫笑道:“我叫阿紫,谢谢你一直那么照顾我的姐夫。”新月回头看了一眼萧峰,脸现红晕,道:“不,我照顾得不好,以后可得请你多教教我。”顿了一下,又道:“夜深了,你随我去安歇吧,别打扰大将军了,他今晚喝醉了。”阿紫刚与萧峰重逢,一刻也不愿离开他,冲口而出道:“不!我要和姐夫在一起。”新月奇道:“你和他……怎么能……”萧峰知道阿紫对自己的依恋,从前她被自己打成重伤时,一直与自己日夜形影不离,根本没有什么男女忌讳,当下柔声对她说道:“你随她去吧,明天我再去看你。”
阿紫见如是说,唯有依依不舍地跟着公主出去,刚一迈步,腿上一阵剧痛,她不禁“哎哟”一声,脚下站立不住,身子倾斜着摔下来,萧峰抢步上前扶住,低头看见阿紫右腿上的衣裙血迹斑斑,急忙将她扶到床上坐了,卷起她腿上的衣裙,只见伤口之处还在不住流血。“嘶”的一声,萧峰将自己的袍角撕了一块下来,小心地给阿紫扎住伤口,止了血,又沉声吩咐道:“快请军医。”立即有人领命飞跑着去了。新月站在一旁看着,在萧峰毫不犹豫地撕下袍角之时,她的心猛地一紧,继而有一股酸溜溜的感觉涌上心头,因为袍子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缝做的,这是她第一次为别人做衣服,手上也不知被扎了多少针,才做成了这件袍子,现在被萧峰不假思索地撕破了,焉能不伤心?她痴痴地凝视着萧峰,只见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阿紫的身上,不禁黯然神伤,心道:“他什么时候也能这样看着我,我纵使为他死了,也是值得的。”
军医很快就赶来了,经过清洗伤口、上药、包扎,阿紫疼痛顿减,萧峰才放了心,新月命人扶了阿紫去歇休。
萧峰目送阿紫的背影走远,内心思潮起伏,恍惚间似乎那就是阿朱的背影……有泪模糊了双眼,他仰起头,凝视着深遂而高远的天空,默默地道:“阿朱,你在天之灵是怕我孤寂吧,又派你的妹妹来陪伴我了,你放心,我不会再让她受一点儿委屈的。”
翌日,阿紫很早就起了床,撑着拐棍走出帐篷,慢慢朝萧峰所住的茅屋走去。忽然,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一双纤细的手伸来扶住了她,只听得新月银铃般的笑声,“阿紫姑娘,为什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睡不着,想早点去看姐夫,公主为什么也这么早起来?你也睡不着吗?”
新月公主俏脸一红,含糊道:“唔,刚到这里,不太习惯。”话锋一转,道:“天气寒冷,你们南方来的人可能不太适应,明天我让人用毛料给你做几件厚点儿的衣服。”
一边说着,一边转过一个帐篷,遥遥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茅屋前的大树下,背着双手,北风吹起了他的衣襟,树上的积雪不时地飞落下来,与他的衣襟在空中共舞。阿紫与新月公主不约而同地站住脚步,痴痴地凝视着,阿紫心想:“这世上真是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和姐夫相比,他的气度让任何一个人都自渐形秽。”新月公主心想:“他身上究竟有什么魔力?为什么我每次看到他都难已自己?即使他不爱我,我这一生只要每天都能这样远远地凝望着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忽然蒙古军中响起嘹亮的号角,萧峰霍地转过身来,看到阿紫和新月,他快步走到她们跟前,关切地问道:“阿紫,你的伤不碍事了吧?”阿紫笑着摇了摇头,萧峰又道:“军中有事,我去去就来,这里冷,你们先到屋里坐一会儿。”这时,有士兵牵了马过来,道:“请将军上马。”萧峰一摆手道:“不用了。”说完人已到了三丈以外,一转眼,高大的背影已隐没在帐篷间。
新月扶着阿紫在茅屋里坐下,又指着挂在墙上的箭袋道:“大将军喜欢到这里打猎,我就命人盖了这间茅屋,还学着绣了这个箭袋,阿紫姑娘,你说我绣的人像大将军吗?”阿紫看着绣在箭袋上弯弓射箭的人,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眼前就现出了萧峰的身影,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新月绣的就是萧峰,不禁点头道:“像,真的挺像。”新月公主两眼发亮,笑道:“真的?我绣了一个月呢,也不知拆了多少遍才绣成。”
新月执着阿紫的双手,热切地问道:“阿紫姑娘,你能告诉我大将军的夫人也就是你的姐姐,她长成什么样子?性情如何?”阿紫道:“她长得和我差不多,性情是极好的。”新月叹了口气道:“唉,我这一问实属多余,如果不是人品相貌极好,又怎能配得上大将军呢,她究竟是怎么死的?”阿紫道:“是被我姐夫一掌打死的。”新月公主惊得一下子跳起来,颤声道:“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绝不可能。”
“你不相信,可以亲自问我姐夫。”
“那你不恨你姐夫吗?”
“不恨,一点儿都不恨,实话跟你说,我就是在他一掌打死我姐姐的时候爱上他的。”
“什么?!”新月再次跳了起来,她连续听到两件不可思议的事,而且都与她的意中人相关,她有满腹的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嘴里只是连连问道:“为什么?为什么?!”阿紫正色道:“爱像我姐夫这样的人也需要理由吗?”新月公主道:“确实不需要理由,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偏偏在他打死你姐姐时爱上他。”阿紫两眼凝视着远方,幽幽地道:“那一夜下着很大很大的雨,姐夫抱着阿朱姐姐哭得很伤心,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哭得像他那么伤心,那时我就在心里对他说,阿朱姐姐死了没什么,还有阿紫对你好,阿紫会比阿朱对你更好。可是……可是无论我对你多好,你却总不能像对阿朱姐姐那样对我,你的心里永远只有一个阿朱……”
新月听着她幽幽的倾诉,隐隐明白了萧峰其实是误杀阿朱,萧峰为此痛苦一生,所以才会整日闷闷不乐,新月暗想:“亲手杀了自己最心爱的人,世间没有比这种痛苦更痛苦了,大哥是个极重情义的人,他的痛苦更要比常人要多百倍。”
第三节 诉离情
两人正各自想着心事,萧峰大步走了进来,对新月道:“四王爷请公主一同出游打猎,你快快去吧。”新月很高兴,站起来拉着萧峰的手道:“太好了,咱们这就走。”萧峰道:“阿紫有伤在身,我就不去了,我已跟四王爷告了假。”新月大失所望,道:“你不去怎么成,如果有人要行刺我哥哥怎么办?”萧峰笑道:“这是四王爷的封地,又有法王、潇湘子他们保护着,公主不必担心。”新月小嘴一撅道:“那我也不去了,也留下来陪阿紫姑娘。”萧峰摇着头笑了笑,亦无可奈何。
阿紫忽道:“公主,你知道我姐夫最爱吃什么吗?”新月道:“南朝的叫化子鸡。”阿紫摇摇头道:“不是,是火狐狸的肉,将刚打来的火狐狸拔了毛,去除内脏,置于火上烤至金黄,再用快刀切成薄片,浇上由桂花、蜜糖等调料制成的酱汁……哎呀,那种味道,真是太好吃了,可惜在我姐姐去世后,再没人做过给我姐夫吃了。”新月看着萧峰笑道:“原来你爱吃这个,为什么不和我说?”萧峰看了阿紫一眼,微微笑道:“火狐狸被这里的人视为神灵,我哪里还敢吃它?”新月笑道:“你们等着,我这就跟了他们去,一定要打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