掷出,朝那书生手中的碗疾击过去。
那书生身子一侧,萧峰掷来的筷子从他端着碗的手旁呼啸而过,他一仰脖子,将那碗酒全喝了下去,咂咂舌头笑道:“好酒!好险!幸亏避过了这只筷子,要不可浪费了这么好的一碗酒。”他抬头朝萧峰笑道:“这酒好喝得很,为什么说有毒呢?哦,我明白了,阁下是想试试在下的武功罢?也好,今日能与阁下论武,与这位姑娘论诗,倒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阿紫见此人喝了那碗酒,竟还能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惊得眼睛都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在碗里放的可是她星宿派的独门毒药,非星宿派的人不能解,谁知这书生竟在谈笑间就解了去,还一点儿痕迹都不露。
那书生看着阿紫笑道:“姑娘,我喝了酒了,这就开始吟诗吧?”阿紫见自己百试百灵的毒药竟被他化得无影无踪,惊疑过后,心里正沮丧不已,她没好气地道:“谁和你吟诗!姑娘没心情!”那书生依旧笑道:“姑娘刚刚答应过的,怎么就不记得了?也好,你既认输,就请把那样我想要的东西给我吧。”
阿紫眼睛一翻道:“什么东西?别说本姑娘没有,就算有我也不给你!”
那书生笑容一敛,道:“咱们刚刚说好的,你虽是姑娘家,也不能如此撒赖吧?”他将目光移向萧峰,“这位大侠,舍妹不肯出题,就请您来出题罢,咱们今日以诗论武,愿赌要报输,总不能说了不算。”
萧峰微微点头,正要问他人要的是什么东西,忽有一个声音钻入耳里,“你和他以诗论武,令妹身上没有那样东西,但他是不会相信的,你若不把他的嘴塞上,他还要和你胡搅蛮缠下去。”这个声音细如蚊虫,但十分清晰,竟是一个青年女子的嗓音,萧峰知道此人用的是“密音暗传”之法,能用此法的人内功都已臻纯青之界,不禁暗想:“中原真是藏龙卧虎之地,连这么一个青年女子都有如此内功。”他目光如电,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二楼的雅阁里垂着珠帘,隐约可见人影绰约。“此人是谁?她为什么要帮我?”萧峰正想着,耳里又听得那女子道:“这个题目很好出,你就用你刚才给那虬髯汉子倒酒的手法再给那书生倒一碗酒,但要将酒壶悬在半空中,以内力将酒逼至他桌子上的碗里,看他如何接招。”
萧峰不解其意,但人家一番好意,总不好拂了去,而且他实在想看看,这以诗论武究竟是如何的论法。他朗声道:“好,在下不才,今日班门弄斧,也来附庸风雅一番,我要出题了,阁下看好了!”说毕,左掌轻击,将那酒壶震起,停在半空中,右掌运气将那酒壶倾斜,一股酒线直朝那书生桌子上的碗泻去,倒至将满时,萧峰掌力渐收,酒壶从空中缓缓落下,轻轻地落回原处。那酒线全落在书生的碗里,依然是半点没泻出来。萧峰双手抱拳道:“题目已出,请阁下拆招。”
那书生愣了一下,仿佛没想到萧峰真会答应出题与他以诗论武,他盯着那碗酒,眉头微皱,闭目沉思半晌,忽睁开眼睛,抚掌笑道:“好一招黄河之水天上来!看我拆招!”他右掌轻拍,也将那碗击起停在半空中,丹田运气,嘴巴用力一吸,那碗里的酒被吸成一条酒线,在空中直奔入他的口中,一眨眼功夫,碗里的酒已被吸光,那碗轻轻地落回桌子上,没有半点声息,场面上并不输与萧峰半分。那书生笑道:“我这招奔流到海不复回接得如何?还勉强过得去吧?”
“好,阁下接得好!”萧峰由衷地赞道。他此时才明白以诗论武,原来是这样论法!不禁暗自惭愧,心想:“《将进酒》这诗我虽然也懂,但要通过这些动作,猜出这句诗,我大概想破脑袋也猜不出来。”
那书生喝了两碗浓烈的汾酒,仿佛有些不胜酒力,白皙的脸上竟像涂了胭脂的姑娘一样飞红了,他晃着脑袋笑道:“该我出招了,阁下小心看好。”他微一沉吟,从袖子里掏出个砚台来,向上一抛,然后右袖一拂,那砚台径直朝萧峰飞去。这招来势迅猛,根本不容对方思考,萧峰不知何意,一时竟不知如何接招,幸而那女子的声音立即在耳边响起:“长空万里送秋雁!你先出掌将砚台停在空中,然后回一招对此可以酣高楼。”她没说应该怎么回,仿佛是有意考考萧峰。
萧峰依言出掌将那砚台停在空中,微一沉吟,忽右手执碗飞身而起,同时左掌运气,将那砚台也一同吸起,他的身子跃至二楼般高时,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左掌轻挥,那砚台划过空中,又朝那书生飞回去,萧峰此次用的力度甚小,所以砚台去势缓慢,倒比书生击过来时更像秋雁些。萧峰轻飘飘地落回座位上,微笑道:“献丑了。”那书生右手一伸,接了飞过来的砚台,左掌击着桌子大声道:“妙!太妙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得滴水不漏,在下不佩服都不行!今日有幸认识阁下,真是死也无憾了!阁下请再出招,看我还能不能接下来。”
那女子声音又在萧峰耳边响起,却听得她轻轻叹了口气,“唉,这个我为书狂也太过逞强,本想给他留些颜面,让他见好就收,谁知竟不识趣!你就用这招把他打发了罢,你将你桌子上那只大酒壶直接掷给他,什么也别说,看他还怎么猜!”
萧峰依言照做,心想这一招倒是简单易做,只是这诗名可难猜了。那酒壶很大,却被萧峰随手一扔,像扔一件不要的东西一样,竟也四平八稳地落在了那书生桌上。萧峰笑道:“题目已出,请你接招。”心想:“此人胡搅蛮缠,也不知道要什么东西,最奇怪的是那女子竟像知道他要的是什么,还知道阿紫身上没有,她是哪路神仙,为什么要帮我?还什么都一清二楚。”
那书生看着萧峰掷过来的酒壶,满脸疑惑,苦思冥想了半天,不时地长嗟短叹,足足过了一盏茶功夫,萧峰和阿紫已经把桌子上的素面、饺子、牛肉全部吃光,他还没想出来。阿紫盯着他道:“喂,你想出来没有?我们可是要结帐走了!”那书生忽长身而起,向着萧峰一揖到地,道:“阁下武功盖世,世间罕见,想不到文采也如此风流,在下枉称我为书狂,冥想半日,也猜不出这诗名,我输了,输得心服口服,请阁下告知此招诗名,要不在下以后恐怕要食不知味了。”
那女子并未告诉萧峰这招叫什么,萧峰愣了一下,正想说自己也不知道叫什么,忽闻那女子低吟道:“今日送君须尽醉,明朝相忆路漫漫。”声音里竟带着一丝欲说还休的惆怅。萧峰恍然大悟,对那自称“我为书狂“的书生道:“这招叫作今日送君须尽醉,不知阁下可曾醉了没有?”我为书狂一拍脑门,失声道:“不错!我为何就没想到?”他满脸羞愧,又朝萧峰一揖道:“在下李风岚,耽搁阁下良久,却不懂阁下此招深意,实是该死!我本受朋友之托,要取这位姑娘身上的一种解药,又闻阁下武功了得,才邀了几位朋友相助,没想到阁下实乃神人也,我等想不佩服都不行。”
萧峰连忙起身还礼道:“兄台武功很好,文才更是让萧峰佩服,不知兄台为何要舍妹身上的解药,适才阁下喝了她一碗毒酒,也脸不改色,莫非……莫非阁下还是中了毒?”
李风岚摇摇头道:“非也非也,酒里的毒我倒能解,只是这位姑娘向郭姑娘撒的毒粉我却不会解,这郭姑娘的眼睛看来是不保了,而且毒液向下渗透,如果不及时解毒,恐怕连性命都难保。家师与丐帮素有渊源,我和郭大侠也曾有几面之缘,深为其侠义之心所动,所以当黄帮主托我来拦截阁下索取解药时,我就自不量力地应允了。等阁下一出手,我就知道单凭力敌,我绝不是你的对手,唯有出了以诗论武这题目,谁知我还是输了。”他伸手入怀,摸出那先前拿出来作赌注的晶莹剔透的玉佩,递给阿紫道:“姑娘,我愿赌服输,这玉佩是你的了。”
阿紫见那玉中隐约有几丝红线,知道是罕见的美玉,于是接过去,拿在手里抚弄着。
萧峰问阿紫道:“阿紫,你要是有解药,就给这位李兄一些罢。”
阿紫恨声道:“这个姓郭的丫头,砍了杨大哥的右臂,我正是要让她吃吃苦头!”
萧峰道:“她的眼睛要真是不保,吃的苦头也够了,她若是毒发身亡,我看你杨大哥也不愿领你这份情。”
阿紫从不把别人的生死放在心上,她撇撇嘴道:“我没有解药,这包紫色毒粉是我从前离开星宿海时从师父那儿偷来的,连名字都不知道叫什么,更别说解药了。”
萧峰心里一凛,暗想倒给那女子说中了,阿紫果然没有解药。
李风岚叹了口气,道:“连姑娘都没有解药,看来郭姑娘是没救了。只是这些话也不好和黄帮主直说,唯有告诉她我无能为力,请她另请高明罢。”他说完又朝萧峰作了揖道:“在下告辞了,阁下此趟中原之行,恐怕甚为凶险,虽说阁下武功盖世,但毕竟势单力薄、暗箭难防,要是无甚要紧之事,我劝阁下还是回蒙古去罢,不要作无谓的涉险。”
萧峰听闻此言,心下感动,道:“谢谢李兄提醒,萧峰此行是为了回中原拜祭亡妻,无论多凶险,我也要到她坟前看看。”
李风岚道:“原来萧兄的夫人是中原人,萧兄对亡人的情义,让在下感动不已。”他顿了顿,忽叹了口气道:“虽然萧兄不是蒙古人,但身为蒙古之将军,中原所有的武林豪杰皆以萧兄为敌,我不是汉族人,自幼随师居住在西北一隅,于种族的纷争无甚感触,才得与萧兄把酒言欢,但除了我以外,恐怕中原无一人不是萧兄的敌人。”他连萧峰不是蒙古人都知道,想必萧峰的来龙来脉都已被他打听得一清二楚。
此话正说中萧峰的痛处,但也只有微微苦笑,个中苦衷世间又有几人能懂?
萧峰拎起酒壶斟了满满两碗酒,一碗递给李风岚,道:“李兄,今日送君须尽醉,你我一别,不知何时再见,请再与萧峰痛饮一碗!”
李风岚虽然脸现红晕,显是不胜酒力,但他二话不说,端起碗来向萧峰道:“萧兄请!”
两人一饮而干,仰天而笑。
李风岚双手抱拳道:“萧兄,就此别过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萧峰走前几步,送至店门旁,李风岚道:“萧兄请回,不必再送。”说毕,转身出门,衣袂飘飞,眨眼间已去得无影无踪。
萧峰记挂着那二楼雅阁里出言相帮的女子,他转身径直走上二楼,在雅阁前隔着珠帘施礼道:“在下萧峰,求见姑娘。”隔了一会儿,里面却毫无动静,隐隐地见两人个坐在里面。
萧峰知这种江湖奇人总有些怪僻,当下也不以为然,又朗声道:“适才蒙姑娘出手相帮,萧峰感激不尽,但在下心中有无数疑团,还望姑娘指点迷津。”
那珠帘忽然一掀而起,却是一个男子立在萧峰的眼前,道:“阁下是不是认错人了?这里没有什么姑娘。”阁里还坐着一个人,但也是一个男子,萧峰微微一惊,一眼看去,小小的雅阁一览无余,根本藏不下人。他目光一扫,只见临楼的窗户敞开着,心里已明白,当下也不挑破,拱手道:“对不住,打扰了。”转身下了楼。
阿紫见他从二楼下来,奇道:“姐夫,你上去干嘛?”
萧峰将刚才那雅阁里的女子出言相帮的事说了,又说刚才上去却不见人,想来是不想让人知道身份,所以避而不见。阿紫听后,笑道:“我才说呢,姐夫什么时候成了才子了,竟出口成章,连那酸溜溜的书生都不得不佩服,原来是暗中有高人相助!”
萧峰忽心里一动,想起这女子的声音虽细如蚊虫,但隐约记得在哪里听过,只是一时又记不起来。
结了帐,萧峰和阿紫出了醉仙阁,天上飘起了雪花,路上的行人明显少了,那原来跟在两人身后的丐帮长老也不见了,萧峰和阿紫骑上马,沿着街道朝城外奔去。
出了城,雪越下越大,两人策马奔了一会儿,天色渐渐黑下来,萧峰举目四顾道:“雪越来越大,我们得找个地方歇一晚。”四处白雪茫茫,却望不到人家。两人又向南走了一阵子,来到一片松树林前,天完全黑了下来,从松树林里隐约透出灯光,阿紫喜道:“前面好像有人家。”
萧峰道:“进去看看。”
两人进了林子,没走多远,果然见林中有一间小屋,屋里亮着灯。
萧峰上前叩了叩门,道:“有人吗?”
屋里一个苍老的声音问:“谁呀?”
萧峰道:“我们是过路的,天黑了,想在此借宿一晚。”
隔了一会儿,那门慢慢打开,伸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脑袋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萧峰和阿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