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知道。一个巨人生活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天生就是一种悲剧。在他的一生中,从没有任何人对他表示过丝毫温情。只有老伯。
他早已无法再忍受别人对他的轻蔑、讥嘲和歧视,早已准备死——先杀掉那些可恨的人再死。可是老伯救了他,给他温暖与同情。
这对他说来,已比世上所有的财富都珍贵,已足够让他为老伯而死。他活下来,为的就是要等待这个机会。
有时只要肯给别人一丝温情,就能令到那人感激终生;有时你只要肯付出一丝温情,就能回收终生的欢愉。
只可惜世人偏偏要将这一点温情吝惜,偏偏要用讥嘲和轻蔑去唤起别人的仇恨!
在老伯寝室的地下,有条秘密的河流。
这条河流很窄,而且弯曲,却看不出水有多深,也不知通向哪里。
两旁是坚固的石壁,左边有个巨大的铁环,挂着很粗的铁链。石壁上长着青苔,铁环也已生锈,显见老伯在建造这屋子之前,就已先掘好这条河流。
河上本来有条船,孙巨常年呆在这条秘密河流里。他随时都在守候着,等着老伯的消息。两人之间当然有种极特别、极秘密的方法来通消息。
老伯也许永远都没有消息,也许永远都用不着这条秘路和巨人孙巨。
但是他必须要有准备,以防万一。
“每个人都一定要为自己准备好一条最后的退路。你也许永远都不会走到那一步,但你必须要先有准备。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走到那一步。那种情况就像是抽筋,随时随刻都会来的,让你根本没有防备的机会。”
这是老伯曾经对叛徒律香川说过的话。
孙巨慢慢站起来,走向湖畔,慢慢走入湖水中。
湖水冰冷。他慢慢的沉下去,摸索着,找到那辆马车。他用力将马车推向湖心,打开车门,钻了进去,挤在巨大的石块中,用力拉紧车门。
然后他就回转刀锋,向自己的心口一刀刺下去。
就在此时,寒光一闪,将尖刀齐柄斩断。灵风慢悠悠的走在阳光下,笑嘻嘻的道:“有我在这里,你又何必寻死!不管是律香川还是律臭川,来多少死多少……”
又喃喃道:“没想到幽灵公主的第二个关卡,居然与老伯有关。只不知道这次出现的,会是一些什么妖怪么?”
从芥子空间中取出已经成年的变种独角兽,又轻轻松松的将孙巨从湖中提起,抛在独角兽的背上,向着马家驿的方向而去……
当老伯消失在井中时,马方中还站在井边,呆呆的望着井水出神。
水上的涟漪渐渐消失,马方中终于慢慢的转过身,就看到妻子牵着两个孩子,站得远远的等着他。那双温柔的眼睛里,也不知道包含着多少柔情、多少关切。
做了十几年夫妻,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她。他知道她已将自己的全部生命,寄托在他和孩子们身上,无论吃什么苦、受什么罪,她绝不会埋怨。
现在他们虽已渐渐老了,但有时等儿女都睡着后,还是会和新婚时同样热情。他知道自己一生中最大的幸运,就是娶到她。现在他只希望,她能了解他做的事,只希望她能原谅。
孩子又奔过来,马方中一手牵住一个,柔声道:“你们饿不饿?”
孩子立刻抢着道:“饿,好饿哟!“孩子们的胃,好像永远都填不满。
马方中微笑着,抬头去看妻子:“孩子们难得吃宵夜,今天让我们破例一次好不好?”
马月云顺从的点点头:“好,晚上还有剩下的扯面和卤蛋,我去煮面。”
面很烫!孩子将长长的面条卷在筷子上,先吹凉了再吃下去。孩子们好像无论在做什么事,都能找到他们自己的乐趣。
只要看到孩子,马方中脸上就不会没有笑容。只不过今天他脸上的笑容,看来仿佛有点特别,胃口也仿佛没有平时那么好。
马月云为孩子剔着鱼里的刺,却一直盯着丈夫的脸,终于忍不住试探着问:“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有个老伯?”
马方中沉吟着,像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句话。考虑很久,才缓缓道:“他并不是我真的老伯!”
第一二七章 报恩
马月云:“那么他是谁?”马方中:“他是我的兄弟,我的朋友,也是我的父母。若没有他,我在十六岁时已经被人杀死,根本见不到你,所以……”
马月云温柔的笑笑:“所以我也应该感激他,因为他替我留下个好丈夫。”
马方中慢慢放下筷子。她知道他放下筷子来说话时,就表示他要说的话一定非常重要。她早已有准备。马方中:“你不但应该感激他,也应该和我一样,不惜为他做任何事。”
马月云:“我明白。”马方中:“我住在这里,就是要为他守着那地道的出口。”
叹息一声,黯然道:“我只希望他永远都用不着这条地道,本来已渐渐认为他绝不会有这么样一天,想不到这一天毕竟还是来了。”马月云垂着头,在听着。
马方中:“他既已到了这地步,后面迟早总会有人追来的。”
马月云忍不住道:“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坐那辆马车逃走呢?”
马方中:“因为追来的人一定是个很厉害的角色,无论那两匹马有多快,总有被人追上时。何况,他又受了很重的伤,怎么还能受得了车马颠簸之苦?”
慢慢的接着道:“现在,就算有人追来,也一定认为他已坐着那辆马车走了,绝对想不到他还能留在这里,更不会想到他居然能藏在一口有水的井里。”
马月云现在才知道,老伯为什么要在外面有人时叫马车走了。他就是要让别人去追。马方中养那两匹马,根本就不是为着准备要给他做逃亡的工具,而是为着转移追踪者的目标。
这计划不但复杂,而且周密。
马月云长长叹口气:“原来这些事,都是你们早已计划好的。”马方中:“十八年前就已计划好了。老伯无论走到哪里,都一定会先留下一条万无一失的退路。”
马月云脸上也不禁露出敬畏之色,叹道:“看来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马方中:“他的确是!”
马月云:“但那口井又是怎么回事呢?他难道能像鱼一样躲在水里?”
马方中:“他用不着躲在水里,因为在那口井下面也有退路……”
马月云:“什么样的退路?”
马方中:“还没有挖那口井时,他就已在地下建造一间屋子。每个月我赶集回来,总会将一批新鲜的食粮换进去。就算是在我已认为老伯不会来时,还是从不中断。”
接着又道:“那些粮食不但可以保存很久,而且还可以让他吃上三四个月。”
马月云:“水呢?”马方中:“井里本就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水。”
马月云:“可是……井里都是水,他怎么能进得了那间屋子?”
马方中:“井壁上有铁门,一按机钮,这道门就会往旁边滑开,滑进井壁。”
马月云:“井水岂非跟着要涌进去?”
马方中:“门后面本来就是一个小水池,池水和井水齐高,所以就算井水涌进去,池水也不会冒出来……水绝不会往高处流的,这道理你总该明白。”
马月云长叹道:“这计划真是天衣无缝,真亏你们怎么想得出来的!”
马方中:“是老伯想出来的。”
无论多么复杂周密的计划,在孩子们听来还是索然无味。他们吃完一碗面,眼睛就睁不开了,已伏在桌上睡得很沉。
马月云瞟了孩子一眼,勉强笑道:“现在,他既然躲在井里,只怕天下绝不可能有人找得到他!”马方中沉默很久,一字字道:“的确不会,除非我们说出来。”
马月云脸色已发青,还是勉强笑着道:“我们怎么会说出来呢!不用说你,连我都一定会守口如瓶的!”
马方中的脸色愈来愈沉重:“现在你当然不会说。但别人要杀我们的孩子时,你还能守口如瓶么?”马月云手里的筷子突然掉在桌上,指尖已开始发抖,颤声道:“那……那我们也赶快逃走吧!”马方中摇摇头,黯然道:“逃不了的。”
马月云:“为什么……为什么?!”
马方中长叹道:“能将老伯逼得这么惨的人,怎会追不到我们呢?”
马月云全身都已发抖:“那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呢?”
马方中没有说话,一个字都没有说。他已不必说出来,只是默默凝视着妻子,目光中带着无限温柔,也带着无限悲痛。
马月云也在凝视着丈夫,仿佛有说不出的怜惜,又仿佛有说不出的敬畏,因为她已发现丈夫比她想像中更伟大得多。
过了很久,她神色忽然变得很平静,慢慢从桌上伸过手去,握住丈夫的手,柔声道:“我跟你一样已过了十几年好日子,所以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绝不会埋怨。”
马方中:“我……我对不起你。”这句话在此刻来说已是多余的,但是他喉头已哽咽,热泪已盈眶,除了这句话外,他还能说什么?
马月云柔声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一向都对我很好。我跟你一起活着,固然已心满意足,能跟你一起死,我也很快乐。”
她不让马方中说话,很快接着又道:“我跟了你十几年,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现在我只想求你一件事。”马方中:“你说!”
马月云的眼泪忽然流下,赧然道:“这两个孩子……他们还小,还不懂事,你……你……你能不能放他们一条生路?”
马方中扭过头,不忍再去瞧孩子,哽咽着道:“我也知道孩子无辜,所以他们活着时,我总是尽量放纵他们,尽量想法子让他们开心些。”
马月云点点头:“我明白。”她直到现在才明白,丈夫为什么要那样溺爱孩子。
他早已知道孩子活不了多久。对于一个做父亲的人,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悲惨的事?
马月云流着泪:“我现在才明白,你一直在忍受着多么大的痛苦。”
马方中咬着牙:“我一直在祈求上苍,不要让我们走上这条路,但现在、现在……我们已没有别的路可走。”
马月云嘶声道:“但我们还是可以打发孩子们走,让他们去自寻生路。无论他们活得是好是坏,无论他们能不能活下去,只要你肯放他们走,我就……我就死而无怨了。”
忽然跪在丈夫面前,失声痛哭:“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只求你这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
马方中很久没有说话,然后目光才缓缓移向孩子面前那个碗。碗里的面已吃光!马月云看着丈夫的目光,脸色突又惨变,失声道:“你……你已……你在面里……”
马方中凄然道:“不错,所以我现在就算想答应你,也已太迟了!”
世上是不是还有比地狱更悲惨的地方?四人倒下时,脸色已发黑。
许久,夜色之中缓缓走来三人,望着四具尸体嘿嘿冷笑。这三人,均是相貌特异。
一个身披大红袈裟,头戴一顶金光灿然的僧帽,身材高大魁梧。
另一个中等身材,满头白发如银,但脸色光润,不起一丝皱纹,犹如孩童一般,当真是童颜白发,神采奕奕,穿一件葛布长袍,打扮非道非俗。
第三个五短身材,满眼红丝,却是目光如电,上唇短髭翘起。
僧人:“他实在太天真了,以为这样我们便找不到老伯。”
老翁:“这里是梦幻界,只要系统无法刷新他们的尸体,半小时后他们就会在这里复活。”
壮汉:“主人给我们的‘控尸符’,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僧人:“马方中,我要你们亲手杀死老伯,让你继续痛苦。”
喋喋的怪笑,在房屋中回荡,久久不散。月色越发凄清了。
第一二八章 反击
那僧人叫灵智上人,是秋旖西洲天竺国的密宗大高手。
那童颜白发的老头叫粱子翁,是大唐国长白山武学的一派宗师,自小服食野山人参与诸般珍奇药物,是以驻颜不老,武功奇特,人称参仙老怪。
这‘参仙老怪’四字向来是分开叫,当着面称他为‘参仙’;不是他一派的弟子,背后都称他为‘老怪’。
那矮小汉子叫彭连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盗,人称‘千手人屠’。
灵智上人掏出四张控尸符,贴在马方中一家四口的脊梁,念叨几句口诀,嘿嘿冷笑。
约莫半小时之后,马方中一家四口复活,瞧见屋子里的三个陌生人,都是又惊又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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