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看呆了。
瘦长汉子冷冷道:“你以为是我要杀你们?凭你们还不配让我动手。我这只不过是教训教训你们,要你们说话斯文些。”一面说着话,一面已慢慢走回去。
杨承祖突然大喝一声:“慢走,你倒说说看是谁要杀我们?”喝声中,长枪已毒蛇般刺出。只见枪花朵朵,竟是正宗的杨家枪法。
瘦长汉子头也未回,淡淡道:“要杀你们的人,就快来了……”腰一闪,已将长枪挟在肋下。杨承祖用尽全身力气都抽不出来,一张紫面已急得变成猪肝色。
瘦长汉子又接着道:“你们反正逃也逃不了的,还是慢慢的等着瞧吧。”忽然一松手,正在抽枪的杨承祖骤然失去重心,仰面向后跌下去。
若不是胡媚扶得快,连桌子都要被撞翻了。再看他的铁枪,竟已变成一条‘铁棍’!铁尖已不知何时被人折断!
但听‘夺’的一声,瘦长汉子将枪尖插在桌子上,慢慢地倒杯酒,慢慢地喝下去,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韩家兄弟、杨承祖、胡非、段开山、胡媚,就没有他这么好过了,一个个面面相觑,俱是面如死灰。每个人都在想:是谁要来杀我们?是谁……
外面风渐渐大了。烛光闪动,映着瘦长汉子那张青惨惨的脸,更是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这人又是谁?’‘以他武功之高,想必是一等的武林高手,我们怎会不认得他?’‘他怎会到这种地方来的?’每个人心里都是忐忑不定,哪里还能喝得下一口酒去?
有的人已想溜之大吉,但这样就走,也未免太丢人,日后若是传出去,还能在江湖中混么?何况,听那青面汉子的口气,他们就算想逃,也逃不了!
瘦小枯干、脸上还长着白毛的胡非,目光闪动,忽然站起来,走到韩家兄弟的桌子前,抱拳道:“南山双虎的威名,在下是久已仰慕得很了。”
南山双虎也立刻站起,大虎韩斑抱拳道:“不敢。”二虎韩明道:“胡大侠和胡姑娘兄妹,暗器轻功双绝,我兄弟也久仰得很!”
胡非:“韩二侠过奖了。”那边的胡媚也媚笑着裣衽作礼。胡非:“两位若不嫌在下冒昧,就请移驾过去一叙如何?”韩斑:“在下等也正有此意。”
这两批人若在别的地方相见,也许会放出兵刃来拼个你死我活,但现在同仇敌忾,不是一家人也变成一家人了。
大家都举起杯,胡非:“两位久居关东,在下等却一直在江淮间走动,兄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会想将我们一网打尽。”韩斑:“在下正也不解。”
胡非:“听那位朋友的口气,要杀我们的那人,武功想必极高,我们也许真的不是他敌手,只不过……”忽然笑笑:“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合我们六人之力,总不至于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吧。”
韩氏兄弟精神立刻一振。韩斑大声道:“胡兄说得好,我们六个也不是木头人,难道就会乖乖地让别人砍脑袋么?”斜眼瞟着那青面瘦长汉子,但那人似乎根本没有听见。
韩明也大声道:“常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人若不来也就罢了,若真的来,嘿嘿……”胡媚娇笑着替他接下去:“若真的来了,就叫他来得去不得。”
这正是‘人多胆壮’,六个人合在一起,就连段开山和杨承祖的胆气也不觉壮起来。
六个人正在你一句,我一句,你捧我,我捧你,突然听到门外有人一声冷笑。六个人的脸色立刻变了,喉咙也像是忽然被人扼住,非但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连呼吸都似已将停顿。
孙驼子早已骇呆了,这六人却比他还要怕得厉害,他忍不住随着他们的目光瞧了过去。
只见门口已出现四个人。都穿着颜色极鲜明的杏黄色长衫,虽已到门口,却没有走进来,只是垂手站在那边,并没有说话,看来一点都不可怕。
孙驼子实在想不通,方才还盛气凌人的六个人,怎会对他们如此害怕。看这六人的表情,这四个黄衫人简直不是人,是鬼。
门口那四个黄衫人,忽然闪身让出一条路。一个年纪很轻的男子,背负着双手,慢慢走进来。他穿的也是杏黄色长衫,长得很秀气,态度也很斯文。
和那四人惟一不同的地方,就是黄衫上还镶着金边。他长得虽秀气,面上却是冷冰冰的,走到屋子里,四下打量一眼,眼睛就盯在那青面瘦长汉子身上。
青面汉子喝着酒,也不理他。黄衫少年慢慢露出一丝冷笑,慢慢转过身,冰冷的目光在杨承祖等六人身上一扫。
这六人看来个个都比他凶狠些,但被他目光一扫,似乎连腿都软了,连坐都坐不稳。黄衫少年慢慢走过去,自怀中取出六枚黄铜铸成的制钱,在六个人的头上各放一枚。
第九十一章 金钱
这六人忽然都变成了木头人,眼睁睁的瞧着黄衫少年将东西随随便便的摆在自己头上,居然连个屁都不敢放。
黄衫少年还剩下几个铜钱,拿在手里‘叮叮当当’的摇着,背负着双手,慢慢走出去。
奇怪的是,胡非、段开山、杨承祖、胡媚、韩斑、韩明,也立刻一连串跟出去,就好像有条绳子牵着。他们一个个都哭丧着脸,直着脖子,脚下虽在一步步往前走,上半身却连动也不敢动,生怕头上的铜钱会掉下来。
看他们这种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只要头上的铜钱一跌落,就立刻要有大祸临头。孙驼子活了几十年,倒真还未见过这样的怪事。
他以前曾经听人说过,深山大泽中往往会出现山魅木魈,最喜吃猴脑,高兴时就将全山的猴子召来,看到中意的便放一块石头在它脑袋上。被看中的猴子,绝不敢反抗,也绝不敢逃走,只是顶着那块石头,乖乖等死。
孙驼子以前总认为,这只不过是齐东野语,不足为信。现在看到段开山这些人的模样,竟真的和那些猴子差不多。以他们六人的武功,无论遇见什么人,至少也可以拼一拼,为何一见到这黄衫少年,就好像老鼠遇见猫。
孙驼子实在不明白,也并不想去弄明白。活到他这么大年纪的人,知道有些事还是糊涂些好,太明白了反而烦恼。
好久没有下雨,弄堂里的风沙很大。另外四个黄衫人,不知何时已在地上画了几十个圆圈,每个圆圈都只不过有装汤的海碗那么大。
段开山等六人走出来,也不等别人吩咐,就站到这些圆圈里去,一个人站一个圆圈,恰好能将脚摆在圆圈里。六个人立刻又像是变成六块木头。
黄衫少年又背负着双手,慢慢地走回小店,在段开山他们方才坐过的那张桌子坐下。脸上始终冷冰冰的,到现在为止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过了约莫两盏茶时间,又有一个黄衫人走入弄堂。这人年龄比较大些,耳朵被人削掉一个,眼睛也瞎了一只,剩下的独眼中,闪闪发着凶光。
他穿的杏黄色长衫也镶着金色,身后也一连串跟着七八个人,有老有少,有高有矮。
看他们的装束打扮,显然并不是没名没姓的人,现在却也和段开山他们一样,一个个都哭丧着脸,直着脖子,小心翼翼的跟在那独眼人身后,走到小店前,就乖乖的站到圆圈里去。
其中有个人黝黑瘦削,满面都是精悍之色。段开山等六人看到他,都显得很诧异,似乎在奇怪:“怎么他也来了?”
独眼人的眼光在段开山等六人面上一扫,嘴角带着冷笑,也背负着双手,慢慢地走入小店,在黄衫少年对面坐下。两人互望一眼,点点头,谁也没有说话。
又过盏茶时间,弄堂里又有个黄衫人走进来。这人看来显得更苍老,须发俱已花白,穿的杏黄色长衫也镶着金边,身后也一连串跟着十来个人。
远远看来,他长得也没有什么异样,但走到近前,才发现这人的脸色竟是绿的,衬着他花白的头发,更显得诡秘可怕。他不但脸是绿的,手也是绿的。
站在小店外的人一看到这绿面白发的黄衫客,就好像看到鬼一般,都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有的人甚至已在发抖。
还不到半个时辰,弄堂里地上画的几十个圆圈都已站满人,每个人都屏息静气,噤若寒蝉,既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穿金边黄衫的人已到四个,最后那位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身形佝偻,步履蹒跚,简直老得仿佛连路都走不动,带来的人却偏偏最多。
这四人各据桌的一方,一走进来就静静的坐在那里,谁也不开口,仿佛都是哑吧。外面站在圈子里的一群人,嘴更像被缝起来一般,里里外外除了呼吸声,什么都听不到。
这小店简直就变得像座坟墓,连孙驼子都已受不了,那青面汉子却偏偏还是不肯走。他们难道还在等着看把戏。这简直是要命的把戏。
也不知过了多久,弄堂尽头突然传来一阵‘笃、笃、笃……”之声,声音单调而沉闷。但这声音在这种时候听来,却另有一种阴森诡秘之意,每个人心头都好像被棍子在敲。
四个黄衫人对望一眼,忽然一齐站起来。凄凉的夜色中,慢慢出现一条人影!
这人的左腿已齐根断去,拄着根拐杖,似是金铁所铸,点在地上,就发出‘笃’的一响。暗淡的灯光从小店里照出,照在这人脸上,蓬头散发,面如锅底,脸上满是刀疤!
三角眼,扫帚眉,鼻子大得出奇,嘴也大得出奇,就算没有刀疤,这张脸已丑得够吓人。无论谁看到这人,心里难免要冒出一股寒气。
四个黄衫人竟一齐迎出去,躬身行礼。这独腿人已摆摆手,走入小店。孙驼子这时看出,他穿的也是件杏黄色长衫,却将下摆掖在腰带里,脏得连颜色都分不清。
这件脏得要命的黄衫上,却镶着两道金边。青面汉子瞧见这人走进来,脸色似也变了变。
独腿人三角眼里光芒闪动,四下一扫,看到那青面汉子时,似乎皱了皱眉,然后才转身道:“你们都辛苦了。”他相貌凶恶,说起话来却温和得很,声音也很好听。
四个黄衫人同时躬身道:“不敢。”独腿人:“都带来了么?”
黄衫老人:“是。一共四十九人。”独腿人:“你能确定,他们都是为那件事来的么?”
黄衫老人:“在下等已调查确实,这些人都是在这三天内赶来的,想必都是为着那件事而来,否则怎会不约而同的来到这里?”
独腿人点点头:“调查清楚就好,可不能错怪好人。咱们的意思,这些人明白了没有?”
黄衫老人:“只怕还未明白。”独腿人:“那么你就去向他们说明白吧。”
黄衫老人点点头,慢慢走出去,缓缓道:“我们是什么人,各位想必已知道。各位的来意,我们也清楚得很。”又慢慢的自怀中取出一封信,接着道:“各位想必都接到这样的一封信,才赶到这里来的。”
大家既不敢点头,又怕说错话,只能在鼻子里‘嗯’的一声。几十个人鼻子里同时出声,那声音实在奇怪得很。
黄衫老人淡淡道:“凭各位的这点本事,就想来这里打主意,只怕还不配。所以各位还是站在这里,等事完再走的好。我们可以保证各位的安全,只要各位站着不动,绝没有人会来伤及各位毫发。”
淡淡一笑:“各位想必都知道,我们不到万不得已时,是不伤人的。只不过,如果你们头顶上的铜钱掉落,就非死不可!”
孙驼子这才明白,这些人为何那般小心……这些黄衫人的规矩,不但太可怕,也太可恶!
青面汉子却根本无动于衷,对这种事似已司空见惯。孙驼子只奇怪,那黄衫人为何没有在他头顶上也放一枚铜钱。
就在这时,那独腿人忽然站起来,慢慢走到青面汉子的桌前,在对面坐下。青面汉子慢慢的抬起头,盯着他。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孙驼子却忽然紧张起来,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立刻就要发生。他觉得这两人的眼睛都像是刀,恨不得一刀刺人对方心里。
雾更重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独腿人忽然露出一丝微笑。他笑得很特别,很奇怪,一笑起来,就令人立刻忘记他的凶恶和丑陋,变得说不出的温柔亲切。
他微笑道:“阁下是什么人,我们已知道。我们是什么人,阁下想必也已知道。”
青面汉子冷冷道:“不知道你们的人,只怕很少。”
独腿人又笑了笑,慢慢的自怀中取出一封信。这封信正和那黄衫老人取出来的一样,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就连孙驼子也忍不住想瞧瞧信里写的是什么。
第九十二章 蛇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