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门外，手上却也似长着眼睛。
只见金丝一闪，已套住一只酒杯，飞回他的手掌。丁不悔一饮而尽，冷冷道：“好酒。”手掌再一扬，金杯突又飞回，落在原来的位置，竟是不差分毫。
这金杯连杯带酒，少说也有两斤，他竟以一根柔丝套起，这腕力和准头，已是骇人听闻，而金杯竟能落回原地，这手功夫更是难如登天。
大家瞧他露了这一手，连气都透不过来。
只见灯光一闪，光影流动，再瞧门口，却已没有人了。
龙四海长长叹口气：“好厉害！”周天富突然站起来：“我肚子饿了，吃饭去。”灵风微笑道：“这杯酒……”周天富大笑道：“你既然如此节省，这杯酒索性也替你省下吧。”
染香冷笑道：“你若不喝这杯酒，以后只怕一辈子也喝不到这样的酒了。”周天富狂笑道：“这杯酒纵然是金汁，我也可每天喝上个两三杯，绝不会皱一皱眉头喊心疼的。”
染香冷冷道：“金汁……哼，这杯酒至少也比金汁要贵上个三五百倍。”周天富怔了怔，瞬即笑道：“吹牛反正是不要本钱的。”
染香：“你既然什么事都要讲银子，那么我请问你，你可知道只是这一杯酒，就要值多少两银子？”周天富：“难道还会要一百两一杯不成？”
染香冷笑道：“这话我本来也不愿说的，但冲着你，我非说不可……这杯酒不折不扣，要值十五万零三两。”周天富失声道：“十五万两……哈哈，十五万两银子一杯酒，你欺我周天富是土蛋？你欺我周天富没喝过酒？”
染香：“一百三十万两银子，全买了珍珠，磨成粉全溶在酒里，一共溶了八杯酒，一杯酒要多少银子，这笔账你可算得出？”
周天富怔在当地，目瞪口呆，喘着气道：“十……十五万……不错，正是十五万。”染香冷冷道：“还得加上三两酒钱。”周天富：“不……不错，十五万零三两。”
他瞧着那杯酒，左瞧右瞧，满脸恭敬之色，直瞧了有盏茶工夫，终于端起酒杯，拼命往肚子里灌。这种人惟一尊敬的东西就是银子，除了银子外，就是他祖宗都不行，更莫要说别的人。
龙四海哈哈大笑：“下次我若要请周兄吃饭，在桌上堆满银子就行了。他只要瞧着银子，吃不吃都没关系。”突又一拍桌子，板着脸冷笑：“但我的饭宁可请狗吃，也不会请这种人的。”
周天富放下杯子，大怒道：“你说什么……别人怕你这大流氓，我可不怕你。”
龙四海厉声道：“好，出去！”霍然长身而起。周天富脸已红得像是猪肝。
就在这时，突听一阵啸声响起。这啸声尖刺、凄厉、诡异，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但绝不是人——人绝不会发出这种啸声。
这啸声本来还在远处，但声音入耳，已到近前，来势之快，简直令人不可思议。这也绝不会是人，人绝不会有这么快的速度。那么，这究竟是什么声音？是鬼哭！
声音一入耳，众人便觉得有一股寒气，自背脊冒起，手脚立刻冰冷，周天富‘噗’的坐下，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只听得一个啸声变成了两个，两个又变成四个……
眨眼之间，啸声四起。啸声飘忽流动，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天地间立刻就被这种凄厉尖锐的啸声充满，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周天富身子发抖，恨不得立刻钻到桌子下面去。
郑兰州、龙四海面上也不禁变了颜色：“幽……幽灵公主……”
灵风突然站起来，走出去。染香大惊：“灵风，你……你出去不得。”灵风头也不回，笑道：“我这颗心反正要被人吃了的，倒不如被那幽灵吃了也罢。”
鬼火……深夜的园林中，竟已充满点点鬼火。惨碧色的鬼火，如千万点流星，在黑暗中摇曳而过，幽静的园林，竟突然变得说不出的阴森诡秘可怖。
灵风大步走出去。突然，一点鬼火，带着那惨厉的啸声，迎面飞来。
灵风袍袖一展，将这点鬼火兜入袖里，却见那只是薄铜片制成的哨子，被人以重手法掷出，破风而过，便发出啸声。至于鬼火，那不过只是一点碧磷。
灵风微微一笑，抛掉它：“幽灵群鬼的伎俩，也不过如此。”脚步丝毫不停，笔直走向缀碧轩。那里也是黑黝黝的，只有回廊间的矮几上，摆着盏孤灯。
一个敞着衣襟的黄衣人，正箕踞在灯下饮酒。他面对着满天鬼火，神情竟还是那么悠闲。这千万点诡秘阴森的幽灵鬼火，竟似乎只不过是幽灵群鬼特意为他放出的烟花，供他下酒。
灵风远远瞧过去，依稀只见他广额高头，面白如玉，颔下一部长髯，光亮整洁，有如缎子。灵风不禁吸口气，终于瞧见了快活王，这数十年来，天下武林道中最最神秘、也最最狠毒的传奇人物。
只见快活王用耳边两只金钩，挂起胡子，剥了个蟹黄，放在嘴里大嚼，又用满满一杯酒灌了下去。然后，他放下酒杯，满足的叹口气，突然面向灵风藏身之处，朗声一笑，又自举杯：“你既已来了，何不过来与本王饮一杯。”
灵风暗道一声：“此人好灵敏的耳目。”却微微笑道：“我是灵风。”
快活王：“哦，原来是灵风公子。”灵风大步走出，含笑施礼：“满天鬼火，独自举杯，王爷的雅兴真不浅。”快活王朗声大笑：“满天鬼火，你居然还出来闲逛，雅兴当真也不浅。”
灵风微笑道：“我既然请不动王爷，只有移樽就教。”快活王拊掌大笑：“本王正觉无聊，有你前来相陪，那真是再好也没有。请，请，快请坐。”
灵风：“多谢。”这时，他已将快活王的容貌瞧得更清楚了些。只见他长眉如卧蚕，双目细而长，微微下垂的眉目，一闪闪发着光，当中配着高高耸起而多肉的鹰勾鼻，象征着无比的威权，深沉的心智，也象征着他那绝非常人可比的、旺盛的精力。
灵风瞧不见快活王的嘴，只瞧见他那中间分开、被金钩挂住的胡子，果然修饰得光滑整洁，一丝不乱。灵风走得越近，越感到他气势之凌人。
他穿得虽随便，却自然而有—种不可遏抑的王者之气。
快活王也在瞧着灵风，目中光芒更亮。他座下多的是英俊潇洒的美男子，但和灵风一比，那些人最多不过是人中之杰，灵风却是人中之龙凤。
矮几旁还有金丝蒲团，也不知是否为幽灵公主准备的，也还有只空着的酒杯。
灵风却自管坐了下去，斟了杯酒：“久闻王爷杯中美酒冠绝天下，我先敬王爷一杯。”举杯一饮而尽，失声道：“果然好酒。”
快活王在金盆中洗了手指，笑道：“此酒虽不错，却又怎比得上公子的百万珍珠酒。”捋须一笑，又道：“但这螃蟹还不错，你不必客气，只管动手……这螃蟹一物，定要自己剥来吃才有风味，若是要别人剥好，便味同嚼蜡了。”
灵风笑道：“王爷不但精于饮食，更懂得如何吃法。这饮食享受一道，那般暴发户的凡夫俗子，当真学也学不来的。”快活王突然仰天狂笑起来，笑声震动屋瓦，远处木叶飘落，灵风却连酒杯中都未溅出一滴，只是微笑道：“王爷为何突然发笑？”
快活王狂笑道：“当今天下江湖中人，谁不知道灵风是我快活王的强仇大敌，而你此刻却敢与本王对坐饮酒，而且口口声声夸赞本王，教本王听在耳里，如何不笑！”
灵风面不改色，突也仰天狂笑起来。
第一八九章 试探
两人笑声同起，桌上酒杯‘啵’的一声，竟被震得片片碎裂，酒洒一地。快活王不禁顿住笑声：“你又为何突然发笑？”
灵风朗声笑道：“当今武林，谁不知道快活王耳目遍于天下，却连一个灵风的事都调查不出，却教我如何不笑……哈哈，如何不笑？”
快活王厉声道：“你若以为本王不知你的底细，你就错了。”
灵风笑道：“王爷又知道我些什么……”突然‘哧’的一声，一道带着碧磷磷鬼火的短箭，破空急飞而来，来势之急如惊电。
灵风却不慌不忙，拿起筷子，轻松的将那碧磷箭夹住。他看也不看，随手抛了，笑道：“王爷可知我家乡何处、身世如何？可知我武功出于何门何派、是何人传授？可知我究竟有无兄弟？可知我是否真的叫灵风？”
快活王怔了怔：“这……不知，都不知。”
灵风大笑：“王爷别的不知，倒也罢了，连我姓名都不能确定，又怎能说是知道我的身世底细？”快活王皱皱眉：“但……”
灵风截口笑道：“王爷若连我底细都不知道，又怎知我是王爷的强仇大敌？”
快活王厉声道：“江湖中尽人皆知。”灵风：“江湖传闻，岂足深信？”快活王：“十人所说或假，千人所说必真，本王为何不信？”
灵风微微一笑：“既是如此，江湖中人究竟说了我些什么？王爷究竟听到些什么？此刻也不妨说给我听听。”快活王微微一笑，拍拍手掌。掌声骤响，那丁不悔已掠出来。
以灵风的耳力和目力，竟也未察觉此人方才一直躲在身后暗处。
灵风笑道：“据说丁兄与王爷形影不离，这话果然不假。”
丁不悔冷哼一声，将一束黄卷送到桌上。
快活王大笑道：“本王何尝不知，你等久已在暗中窥探本王，甚至将本王之生活起居，都调查得清清楚楚，但你等一举一动，又何尝能逃过本王耳目。”
大笑着自那束黄卷中抽出三张，随手抛在灵风面前：“你自己瞧。”
这三张纸上写的，竟是灵风在冤魂海中的一切行动，自然包括他消灭妖怪少女猫又，而后被幽灵公主引入局中之事。
灵风看完，虽仍未动声色，心里却不禁大吃一惊。他委实想不通，猜不透，只有暗中苦笑，缓缓将那三张纸放在桌上。这三张薄薄的纸，似已突然变得极重。
快活王凝视着他：“纸上写的，可有虚假？”
灵风沉吟微笑道：“是真是假，王爷自己难道还不能确定。”快活王捋须大笑：“既是如此，你还有何话说？”灵风淡淡一笑：“纸上写的，只有一处不正确。”
快活王：“哦！哪一处？”灵风：“这纸上将我的为人，写得太好了。”快活王大笑道：“这你又何苦自谦。”灵风：“这纸上竟将灵风写成个大仁大义、公而忘私的英雄侠士，我其实却只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快活王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纵是英雄侠士，有时也要为自己打算打算。古往今来，又有哪一个是全不为自己打算的人，除非他是个疯子、白痴。”
灵风笑颔道：“正是如此。世人碌碌，谁也逃不过这名利二字。纵是至圣先师，周游列国，为的也不过是要择一名主，使自己才有所用而已。”
快活王拊掌大笑：“如此高论，值得本王相敬一杯。”
四面鬼火已越来越密，啸声已越来越响，不可预知的危机，显然已迫在眉睫，两人却仍长笑举杯，旁若无人。四面的鬼火虽然阴森，啸声虽然凄厉，两人却只觉得对方的锋芒，委实比鬼火与啸声还要可怖。
丁不悔突然轻叱道：“讨厌。”自桌上攫起一把蟹壳，一揉一搓，撒了出去。
只闻得数十道急风掠过，接着一连串‘叮叮’声响。眼前一片鬼火，便已如流萤花雨般落下。但鬼火委实太密，眨眼又将空处补满。
灵风持杯在手，微笑道：“这鬼火委实扰人清谈，待我也助丁兄一臂之力。”喝口酒，突然喷将出去，竟化作满天银雾，立刻将数十点鬼火都吞没。
丁不悔冷冷道：“好气功。”快活王笑道：“你的武功，委实可说是本王近年所见的惟一高手。此刻本王便在你的面前，你为何还不动手？”
灵风笑道：“我为何要动手？”快活王笑道：“先下手为强，这句话你难道不知？”
灵风大笑：“我与王爷究竟是敌是友，王爷难道不知？”
快活王：“是敌是友，本王一念之间……”
远处数十人突然同时长笑：“快活王，命不长，不到天光命已丧。”笑声凄厉，歌声断续，宛如群鬼夜号。快活王捋须大笑：“快活王，命最长，幽灵群鬼命必丧。”
笑声高朗，歌声雄厚，一字字传到远方。歌声方了，满天鬼火已现出数十条人影。碧磷磷的人影，身上都发着碧光！人影在鬼火中闪动飘荡，实如地狱门开，群鬼夜现。
歌声又起：“地狱门已开，幽灵炼碧火，火炼快活王！”数十人双手齐扬，风骤起，千百点鬼火，随着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