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铁花冷冷道:“我早就说过,这里有几个人是够资格去走一走的……”说这话时,他瞟着洛灵芝。这次洛灵芝却扭转头,装作没有听到。
海阔天大声道:“这位朋友既然身怀巨资,若要他随随便便就坐上陌生人的船,他自然是不放心的。”向天飞冷冷道:“何况,这还不是陌生人的船,而是条海盗船。”
这人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是一副想要找麻烦的神气。
船头那人淡淡笑道:“我对各位没有不放心的,只怕各位不放心我。”
丁枫:“我们对别人也许会不放心,对你却放心得很。”船头那人:“为什么?”丁枫笑道:“一个人若像你这样身怀巨资,防范别人还来不及,又怎会再去打别人的主意?”
船头那人笑道:“既是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胡铁花冷冷道:“原来一个人只要有钱,那就是好人,就不会打别人的坏主意。”拍拍灵风的肩头:“如此看来,我们还是快下船吧!”
丁枫笑道:“酒还没喝够,胡兄怎的就要走了?”胡铁花:“我们身上非但没有巨资,而且简直可说是囊空如洗,说不定随时都要在各位身上打打坏主意,各位怎能放心得下?”
又瞟洛灵芝一眼,冷冷的道:“但这也怪不得各位,有钱人对穷鬼防范些,原是应该的。”
丁枫:“胡兄这是说笑了。两位一诺便值千金,侠义之名,早已轰传天下。若有两位在身旁,无论到哪里去,我都放心得很,何况……”
洛灵芝忽然截口道:“何况他要跟我拼酒,就算想走也不行。”灵风笑道:“既是如此,我等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听到世上竟有那么样的奇境,我确实也动心得很。”
张三长长叹口气:“好了好了,你们都有地方可去了,只剩下我这个孤魂野鬼。方才大家还抢着买的,现在就已没人要了。”
胡铁花:“别人说的话若不算数,只好让我将你买下来吧!”
洛灵芝板着脸:“我说过的话,自然是要算数的。”
胡铁花眨眨眼:“你还要买他?”洛灵芝:“当然。”胡铁花:“还是出那么多银子?”洛灵芝:“当然。”胡铁花:“还是现金交易?”
洛灵芝冷哼一声,扬手就将一大叠银票甩出去。张三突然飞身而起,凌空翻了两个跟斗,将满天飞舞的银票都抄在手里,这才飘落到甲板上,躬身道:“多谢姑娘。”
海阔天拍手道:“好功夫,洛姑娘果然有眼力。这么样的功夫,就算再多花些银子,也是值得的。”丁枫长长向洛灵芝一揖,笑道:“恭喜洛姑娘收了位如此得力的人。日后航行海上,大家要借重他之处想必极多,我先在此谢过。”
他不谢张三,却谢洛灵芝,显然已将张三看做洛灵芝的奴仆。
胡铁花冷笑道:“张三,看来我也要恭喜你了。有位这样的主子,日后的日子想必一定好过得很。”张三:“日后我的朋友若是呜呼哀哉,至少我总有钱为他收尸了。”
胡铁花:“我什么样的朋友都有,做人奴才的朋友,你倒真还是第一个。”张三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交有钱的奴才,总比穷光蛋朋友好,至少他总不会整天到你那里去白吃。”
胡铁花和张三在这里斗嘴,灵风和丁枫却一直在留意那边船上的动静。
那条船虽然比张三乘来的瓜皮艇大些,却也不太大。船上只有两个人,除了船头戴大帽、穿灰袍的怪客外,船尾有个摇橹的艄公,也就是方才将那一箱黄金提到船头来的人。
这时他又提了三口箱子到船头,那大灰袍的怪客正在低声嘱咐他。他只是不停的点头,一言不发,就像是个哑巴。两条船之间,距离还有五六丈。
海阔天和丁枫并没有叫人放下搭的绳梯,显然是想考较这两人,看看他们用什么法子将那四箱黄金弄过来。只见那船夫已将四口箱绑住,又提起一团长索,用力抡了抡,风声呼呼,绳头显然还系着件铁器,仿佛是个小铁锚。
只听得‘呼’的一声,长索忽然间横空飞出,接着又是‘夺’的一响,铁锚已钉入大船的船头,入木居然很深。
那船夫又用力拉了拉,看看是否吃得住劲,便将长索的另一端系在小船头的横木上。
海阔天笑了笑:“看样子,他们是想从这条绳子上走过来。”
丁枫淡淡笑道:“只希望他们莫要掉到水里去才好。”海阔天笑道:“若真的掉下去,倒也有趣,麻烦的是我们还要将他捞起来。”
其实索上行人,也并不是什么上乘轻功,就算是卖艺的,也可以在绳子上走个三五丈。
这时丁枫和海阔天都已看出,这灰袍人的气派虽然不小,武功却不高。
他能走得过来,已是运气;那船夫只怕就要他用绳子提过来,再提那四口箱子时,他是否还有气力,更成问题。绳子一系好,灰衣人果然就飞身跃上去,两个起落掠出四五丈。再跃起时,身形有些不稳,一口真气似已换不过来。
连灵风都为他捏着把汗,担心他会掉到水里去。只听到‘咚’的一声,他居然落到船头上了,就好像是从空中摔下一袋石头,震得舱门口的灯笼都在不停的摇荡。
第一七八章 师徒
看来这人非但内力不深,轻功也不高明。
他居然敢带着四箱黄金走上紫鲸帮主的船,胆子倒真不小。
海阔天背负着双手,笑眯眯的瞧着他,简直就像是在瞧着一条自己送上门的肥羊。
灵风叹口气,心道:这位仁兄这下子可真是上贼船了。
海阔天笑眯眯的道:“原来你也是一位武林高手。”
灰衣人低着头,喘着气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海阔天:“那边船上还有一人,不知是否也要和你同行?”
灰衣人:“那正是小徒,我这就叫他过来拜见海帮主。”
海阔天笑道:“好说好说,令高徒的身手想必也高明得很。”灰衣人居然并没有谦虚,只是高声呼唤道:“白蜡烛,你也过来吧!留神那四口箱子。”摇着头,又笑道:“我这徒弟从小就是蜡烛脾气,不点不亮。我从小就叫惯他‘白蜡烛’了,各位莫要见笑。”
勾子长忍不住道:“要不要我过去帮他一下?”他虽想乘此机会将自己的轻功露一露,却也是一番好意。谁知灰衣人却摇头道:“那倒不必,他还走得过来的。”
海阔天又笑了。师父险些掉下水,徒弟还能走得过来么?
只见白蜡烛已拿起木桨,将四口箱子分别系在两头,担了起来,突然飞身跃上长索。大家的一颗心都已提起来,以为这下子他就算能站得住,这条绳子也一定要被压断。
四箱黄金加在一起,至少也有几百斤重,能挑起来已很不容易,何况还要挑着它施展轻功?谁知白蜡烛挑着它走在绳子上,竟如履平地一般。海阔天笑不出来了。
勾子长也瞧得眼睛发直。他自负轻功绝顶,若要他挑着四口箱子,走过六七丈飞索,也绝难不倒他。但若要他走得这么慢,他就未必能做到。这走索的轻功,本是越慢越难走。
灰衣人一声轻呼,白蜡烛突然一脚踩空,连人带箱子都似已将落入水中!谁知人影一闪,不知怎的,他已好好的站在船头上——原来他适才是露一手功夫给大家瞧瞧。
大家本来谁也没有注意他,此刻却不由得要多瞧他几眼,然后大家就知道,他为什么被人叫做白蜡烛。他的皮肤很白,在灯光下看来简直白得透明,可以看到里面的血脉骨骼。这种白虽然是病态的,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奇异魅力。
他的五官都很端正,眉目也很清秀,却又带着某种惊恐痴呆的表情,就好像一个刚刚受过某种巨大惊骇的小孩一样。他身上穿的衣服,本来无疑也是白的,现在却已脏得令人根本无法辨别它本来是什么颜色。这么样一个人,实在很难引起别人的好感。
但不知为什么,灵风对他的印象并不坏。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一个受了委屈的脏孩子,只会觉得他可怜,绝不会觉得他可厌。
他的师父却不同。大家本来只看到,他头上戴的那顶铜盆般的大帽子,几乎将他整个头盖住三分之二,令人根本无法瞧见面目。但进了船舱后,灯光亮了,这人总不能用帽子将他整个头完全盖住,所以大家就瞧见了他露在帽子外那三分之一的脸。
虽然只有三分之一张脸,却也似乎太多了——只瞧这三分之一的脸,大家的脊梁上就觉得有些黏黏的、湿湿的、冷冷的。那种感觉就好像刚有一条蛇从身上爬过去。
这张脸看来就如同一个蒸坏的馒头、一个煮坏的蛋、一个剥皮的石榴、一个摔烂的柿子……谁也无法在这脸上找出鼻子和嘴来。
在原来生着鼻子的地方,现在已只剩下两个洞,不时往外面‘丝丝’的出着气,那声音听来简直像响尾蛇。在原来生着嘴的地方,现在已剩下一堆扭曲的红肉,每当他说话时,这堆红肉就会突然裂开,又好像突然要将你吸进去。
灵风可说是最沉得住气的人,看到这人时也不能忍受,简直不能再去看第三眼。
幸好这人也很知趣,一走入船舱,就找了个最阴暗的角落坐下。白蜡烛也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一双手始终握得紧紧的。灵风知道,无论谁只要对他的师父无礼,这双拳头立刻就要出手。灵风认为,世上能挡得住他一拳的人,绝不会太多。
这师徒都怪得离奇,怪得可怕,就连胡铁花和张三的嘴都像是被封住了,还是丁枫先开口的。他先笑了笑——无论说什么话,他都不会忘记先笑一笑。
丁枫微笑着:“今日大家同船共渡,总算有缘,不知你尊姓大名,可否见告?”这话自然是对那灰衣人说的,却一直瞧着桌子上的酒壶。
灰衣人:“我公孙劫余,别字伤残。”长长叹口气,又道:“各位想必也可看出,我这‘劫余’两字,取的是‘劫后余生’之意;至于‘伤残’两字,自然是伤心之伤,残废之残了。”
大家早已看出,这人必定经历过一段极可怕的往事,能活到现在必不容易。没有谁的脸,会天生像他这样子。
丁枫:“令高足武功之高,江湖罕睹,大家都仰慕得很……”
公孙劫余:“他就叫白蜡烛,没有别的名字,也没有朋友。”
丁枫默然半晌,才笑了笑:“这里在座的几位朋友,可说都是名满天下的英雄豪杰,待我先为公孙先生引见引见。”
公孙劫余叹道:“我虽愚昧,却还有些自知之明。只要有眼睛的人,看到我这样子,都难免要退避三舍,因此我这十余年来,已不再存着结交朋友的奢望。此番只求能有一席之地容身,就已感激不尽。”
他居然摆明了不愿和在座的人交朋友,甚至连这些人的姓名都不愿意知道。
丁枫就算口才再好,也说不出话来了。
向天飞突然站起来,抱拳大声道:“多谢多谢。”公孙劫余:“你谢的是什么?”
向天飞笑道:“我谢的是你不愿和我交朋友。你若想和我交朋友,那就麻烦了。”
公孙劫余只是淡淡道:“我正是从不愿意麻烦的。”居然一点也不生气。其实他就算生气,别人也万万看不出来。
海阔天勉强笑道:“公孙先生既不愿有人打扰,少时必定为两位准备一间清静的客房,但现在……”举起酒杯,接着道:“两位总得容我稍尽地主之谊,先用些酒菜吧!”
向天飞冷冷道:“不错,就算不交朋友,饭也总是要吃的。”
白蜡烛突然道:“你是不是这里的主人?”向天飞:“不是。”
白蜡烛:“好,我吃。”忽然从角落里走出,拿起桌上的酒壶,一口气便将大半壶酒都喝下去。这酒壶肚大身圆,简直就和酒坛子差不多。海阔天方才虽倒出几杯,剩下的酒至少还有三四斤。白蜡烛一口气喝下去,居然还是面不改色。
胡铁花眼睛亮了,笑道:“想不到这里还有个好酒量的,极妙极妙。”喜欢喝酒的人,看到别人的酒量好,心里总是开心得很。
白蜡烛却已没工夫去听别人说话,只见他两只手不停,眨眼间又将刚端上来的一大碟酱肉吃得干干净净。这碟酱肉本是准备给十个人吃的,最少有三四斤。这少年看来也不高大,想不到食量却如此惊人。胡铁花又笑了,大声道:“好,果然是少年英雄,英雄了得!”
向天飞冷笑道:“酒囊饭袋若也算英雄,世上的英雄就没免太多了。”
白蜡烛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却慢慢的走出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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