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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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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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珠,滔滔不绝,此时与刘不才久别重逢,不免稍有陌生之感,所以神态矜持,不多说话。但那个“本家”却是能言善道,八面玲珑的人物,知道孙子卿是豪客,朱大器脾气好,手面阔,是一等一的好客人,所以极力巴结,应酬得风雨不透。



 



“真是想不到刘三爷会来!”她指着小桂芳说:“小阿媛户间里,昨天晚上结好大一个灯花,大家都说明朝有喜事。果不其然,今天有诸位老爷光降。刘三爷,”她一面替刘不才卸马褂,一面仰脸看着他,不胜关切地说:“为啥长远不来?人瘦了!”



 



“是想你们小阿媛想瘦的。”孙子卿笑道,“闲话少说,肚子饿了,‘摆台面’。”



 



全席谓之“摆台面”,半席谓之“吃便饭”。本家听说“摆台面”,自然格外地笑逐颜开,一眼看见大小姐捧来的瓜子水果,立刻便说:“水果碟子拿回去,换外国苹果来!”



 



接着又张罗茶水,摆上烟盘,拿过一叠请帖和局票来,孙子卿便问:“刘三叔,要不要请两个朋友来?”



 



“请一个。”刘不才答说:“把黄胖请了来。”



 



黄胖自然姓黄,但胖是虚肿,他生过一场黄胆病,一直不曾痊愈,因而得了个外号叫做“黄胖”。此人是个朱大器所说的“古董鬼”,但鬼得很上路,对好朋友他就有一句话挂在口边:“兔子不吃窝边草。”刘不才要请他的意思,孙子卿当然明白,但就因为深知黄胖的为人,所以不加阻拦。



 



于是小王执笔,信手挥道:“飞请黄胖老爷速驾艳红院一叙。”写完,交“相帮”立刻送出。



 



“叫局了!”孙子卿说,“小阿媛举荐吧!”



 



“慢慢!”朱大器说,“等开席再叫,也还不迟。让三爷跟小阿媛叙叙,我跟你躺躺烟盘。”



 



于是孙子卿跟朱大器隔着烟灯对面躺下,小王端张凳子坐在烟榻前面听他们谈话——谈的自然是正事,就这一路来,朱大器将他要走的那条路想停当了。



 



“我明天去看吴观察。”他说,“这件事,我们要走大路。”



 



所谓“走大路”,照朱大器的解释,就是先征得上海道吴煦的同意,秘密进行策动陈世发反正。这样做法是拿自己的脚步先站稳,一向谨慎细密的孙子卿自然赞成。



 



不过,他也有疑问:“如果吴观察不同意呢?”



 



“为什么不同意?”朱大器反问一句:“又不要他出钱,而且策反不成,于他亦无害处,何乐不为?”



 



当然,还有朱大器个人对吴煦的关系,他尚未计算在内。



 



孙子卿细想一想,果然不错是自己过虑,就不再有何异议了。



 



“走大路可以省事得多。不过,老孙,交涉还是要你去办,而且要办得很扎实,不能拖泥带水。否则,不但前功尽弃,还有后患。”



 



在烧着烟玩的孙子卿,听他的语气严重,便放下烟签子,坐起身来,望着朱大器说:“是不是跟洋人办交涉?”



 



“当然。”朱大器说,“虽说走大路,做起来要象走小路的样子,才不会惹人疑心。我的意思是,洋枪仍旧照走私那样,找条僻静的小河浜运出去,我跟吴观察要件公事,你拿了去看华尔,要他关照部下,放一条路。”



 



“这容易。这个交涉我办得了。”孙子卿点点头说:“我懂小叔叔的意思,要跟华尔切切实实讲清楚,他不能干预我们的事,更不能出花样,拿我们当是‘向导’,暗底下派人跟踪,去打陈世发。”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老孙,全局成败的关键,就在这上头,开不得玩笑的。”



 



“洋人说话算话,华尔我跟他打过交道,倒是讲信用的人,就怕他不答应,答应了决无翻悔。”



 



“那就好了!”朱大器矍然而起,“大事已定。我们吃花酒吧!”



 



这时的小桂芳对刘不才,已经重炽旧情,有说有笑,浑不似初见时的那种所谓“面熟陌生”的光景,当大家商量叫局时,都由她一手安排举荐,当然都出于幺二——妓家的等级甚严,“书寓”的“先生”,一遇“长三”的“校书”,便即离座,同样的,长三除非一年一度的“菊花山”,随客观光以外,平时从不肯出局到幺二,否则就是“失身份”。



 



幺二比较爽快,不似长三,有许多扭扭捏捏的做作,所以局票一发,纷然而至,各自坐在客人后面,低声请教姓氏,然后自报花名、寓处,有几套笼络客人的甜言蜜语,因人而施。小桂芳举荐给朱大器的,是幺二中的红牌,名字很雅致,叫做黛芬。生得一张瓜子脸,长眉凤眼,气度不俗,而且多才多艺,应酬功夫,更是一等,听朱大器是杭州口音,便谈她四年前随家人到三天竺烧香的情形。说起西湖,向往之情,溢于言表,倒惹得朱大器平添一段乡愁。



 



正娓娓清谈之际,只听相帮高喊客到,门帘起处,进来一个中年人,一望而知就是黄胖。刘不才起身招呼,随即为朱大器引见,黄胖自道曾经在王有龄那里见过,但朱大器却想不起来了。


……



第四章

/小。说+

经过一整天的分头奔走,大致都已就绪,最重要的,当然是朱大器跟吴煦的交涉。能将陈世发拉过来,吴煦求之不得,但提到要先运一批洋枪过去,不免面有难色,说是兹事体大,他不敢作主。



 



那么要谁作主呢?朱大器认为:第一、此事必须机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层泄密的顾虑;第二、层层请示,不知道那一天才结果?陈世发如何等得?因而极力鼓励吴煦独断独行,成此大功。



 



吴煦一直迟疑不决,最后让朱大器一句话说动了,新任江苏巡抚李鸿章,就要带了他的淮军,乘轮东下。上海道是个要缺,看上去他必有换人的打算,如果吴煦能及时建此一功,奏报朝廷,必蒙褒奖,那就是自己先立稳了脚步,李鸿章不便奏请调动,就算他出奏了,朝廷亦必不准。



 



吴煦觉得这话大有道理。但是要他公然批准运枪出境,关系太大,多有不便,还须想个变通的办法。



 



朱大器有求于吴煦的是两件事,第一是同意招降陈世发,以军火作为钓饵;第二才是如何得官方的协力,能将军火运出上海?现在情形,第二件事在吴煦确是无能为力,不过第一件事能够商量得通,也算不虚此行。因此,朱大器与吴煦约定运军火出境一事的变通变法,由他自己去动脑筋;招降成功,推功于吴煦,但如失败,吴煦也得负一点责任,这个责任就是为他作一证明:接济陈世发的军火,别有作用,决非通匪资敌。



 



辞别吴煦,朱大器随即去看一个朋友。此人名叫赵炳麟,他的胞侄,就是在湖州办团练的赵景贤。整个浙西,现在只有湖州是一片净土,赵景贤能够守住湖州,是个奇迹,但是这个奇迹恐怕也快消失了!



 



湖州的守得住,当然是赵景贤的才智过人,但亦全靠有一线运道可通。运道的咽喉是出太湖的大钱口,其地在湖州以北,整个太湖的正南方,正北隔着二十里的湖面就是洞庭东山;赵景贤以大钱口为水师大营,炮艇昼夜巡逻,戒备极严,使得盘踞洞庭东山的长毛,不得越雷池一步。同时他又不断发动突袭,炮轰东山,长毛伤亡累累,却全无还手之力,因而将赵景贤恨之切骨。



 



谁知去年年底,继省城沦陷,湖州形势益形孤单之后,赵景贤与湖州的百姓又遭遇了一场意想不到的厄运。一连三天,鹅毛般的大雪,不曾停过;五百里汪洋巨浸的大湖,结成厚厚的一层冰,仿佛覆上了一块硕大无比的水晶。洞庭东山的长毛大喜,倾巢而出,履冰南下,直扑大钱口;炮艇为坚冰冻住,不得动弹,而炮座是固定的,无法转向,失去效用,以致大钱口落入敌手。



 



这一下就象扼住了一个人的咽喉一样,湖州的饷道断了,四面为长毛密密包围,湖州真正成了一座孤城,将为杭州之续。



 



长毛虽占尽优势,但赵景贤的威名,犹足摄定军心,长毛相戒,不与湖州团练交战,却出以极下流、极无聊的一策,挖了赵景贤的父亲、官做到刑部右侍郎的赵炳言的坟墓。



 



赵景贤当然不甘坐困而死,几次开城出击,无奈兵力相差,过于悬殊,始终不能打开一条出路。其时赵景贤已由本职内阁中书,叠次保升,被授为福建督粮道,杭州沦陷以后,朝廷为激励危城国土,特为下一道上谕:“赵景贤督带团练,杀贼守城,战功卓著,现当杭城失守,尚能激励绅团,力保湖郡及所属地方,在办团人员中,最为异常出力,着加恩赏布政使衔。”同时传谕新任浙江巡抚左宗棠,设法转知赵景贤:“交代经手事件,轻装赴任。”这表示朝廷已知湖州必不能保,但是名城可弃,国土不可弃,希望能出赵景贤于危地,以备将来大用。爱惜人才如此,赵景贤自然感激涕零,然而当此危急之时,他又何能不与湖州的团练百姓共生死?因此,写下一封血书,派人间道送到上海,寄给他的胞叔赵炳麟,誓以一死尽臣节。



 



朱大器去看赵炳麟的时候,赵景贤的那封信刚到了三天,看完信,听完赵炳麟所谈的湖州近况,朱大器除了悽然欲涕以外,于事毫无所补——他原来转到一个念头,想借用接济湖州团练的名义,运枪出境。只要有一线之路,这个名义就可借用,如今看起来,这个藉口是怎么也用不上了。



 



辞出赵家,时已近午,又饥又乏,走过一家馆子门口,心里在想,不如先吃了饭再说。念头还未转定,只见跑堂的迎上来哈着腰,满脸堆笑地招呼:“朱大人!好久没有来了。”



 



“你倒认得我?”



 



“怎么不认识?”跟堂的说:“去年你老照顾小号,请沙船帮的郁大爷,好阔的场面。”



 



“喔,原来是泰和馆。好吧!”



 



于是跑堂的往里大声喊道:“朱大人到!看座儿啊!”



 



泰和馆菜兼南北,但掌柜与跑堂的都是山东人,所以是京馆的派头,这一喊,接下来便是递相传呼,一个接一个弯腰摆手,将朱大器接入雅座。



 



先打手巾后奉茶,等朱大器坐定了,掌柜的亲自来道谢,因为去年他与松江老大宴沙船帮,筵开四十余桌,就从这笔大生意开始,泰和馆的牌子创出去了。掌柜的一则饮水思源,不能不感激,再则想要拉拢这位阔客,所以刻意敷衍,说了许多奉承的话,倒害得朱大器浑身不自在。



 



“你请吧!忙你的买卖去,别张罗我了。”朱大器也会弯起舌头,打两句蓝青官话。



 



“是,是!”掌柜的关照跑堂,“好好儿伺候。”



 



于是跑堂的便问:“朱大人有客没有?”



 



心中有事,不是邀客人的时候,他摇摇头说:“没有客,也不叫条子。你配几个菜,来四两天津五加皮,吃完了,我还有事。”



 



跑堂的答应着走了。很快地端来四个冷荤碟子,一瓦罐天津五加皮。喝不到半杯酒,来了两个热菜,一个汤爆肚,一个鱿鱼卷。



 



“行了,行了!”朱大器说:“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这是酒菜。还有两个饭菜,再加上一个汤。”



 



“好吧!你都拿来就是了。”



 



等拿来一看,是一碗红烧羊肉,一碗京葱扒鸭,外加一大碗萝卜丝鲫鱼。汤菜实在太多,少不得努力加餐,慢慢儿一面喝酒,一面想心事。



 



一想想到去年大宴沙船帮的往事,突然灵光一现,抓住了那个念头,很快地想了一整套办法。愁怀一宽,胃口大开,九个菜竟吃了一半。



 



饭罢喝茶,吩咐结帐,跑堂的陪笑说道:“朱大人,你老别费心了。是我们掌柜的孝敬。”



 



“哪有这个道理?”朱大器又是灵机一动,反正要请客,不如就作成了泰和馆的生意:“这样吧,后天中午,你替我预备一桌席,要最好的。”



 



“错不了!”跑堂的问:“是在这儿吃,还是送到公馆?”



 



朱大器考虑了一下,决定借孙子卿的寓所宴客,交代清楚,离了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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