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供奉着真神的圣坛之一,上面摆放着的是用难以捕获深海巨鲸之脂肪熬制成的油烛。每当有新的主教和大主教一级人物被任命时,他或是他们就必须在这从前无权进入的神殿大厅前举行仪式,在真神面前宣誓自己的虔诚。
而这摆满长明灯,颇有气势的圣坛就在那一瞬间被飞进来的人影砸了个彻彻底底的稀巴烂。
上好的木板碎裂成了木屑和碎片,镶嵌在所谓圣坛中绚丽而抽象的“真神琉璃像”其中的一半也跟着一齐变成了碎裂的琉璃瓦碎片,和烛蜡与木板碎片全数散落在地,已然没有任何修复的可能性了。
“可恶……那是真神的遗物。”躺在碎片中心的凯尔诺拉尔就正好面对残缺一半的真神琉璃像,可他早已彻彻底底地忘却那琉璃像到底是什么器物,填上他那虚空记忆之空缺的终究只有内疚与愤怒,“那家伙居然胆敢……可恶啊,为什么身体动不了?我要将他碎尸万段唔啊啊啊!”
“你空有蛮力,就连赫玛丽塔都能牵制住你。”在他的身边,本来护卫于此处的神殿近侍或早已惊慌失措地逃脱,或听从于另外位现世神基塔罗的命令而退下撤到神殿的后方,而基塔罗此时也换上了自己的武器立于倒地不起的凯尔诺拉尔的身旁,准备在此迎击陈衡。
“所以只要稍稍在魔法方面有些造诣的家伙都能把你摁在地上摩擦。真是可悲的武斗派——脑子不好使,胳膊也没力气。”
“不会使用真正武器的软弱家伙,就不要在大爷面前逞能了。”凯尔诺拉尔努力想撑起自己的身体,却发现四肢无力到只能让自己徒劳地吐出一口气,口气便顿时软化了不少。“先把那家伙打倒在你面前让我看,再跟我炫耀你的功绩吧。”
“听到了哦,你就好好看着吧。”
基塔罗挥舞着手中等身高的魔杖,帅气地将它插在了石板地面上。旧宇宙文明时代制造的纯晶格金属材质让这魔杖纵使接受如此粗暴使用,可依旧没有任何损伤,就连划痕也完全看不见。
在他视线可及之处,陈衡已经闲庭信步地慢慢走来。基塔罗在自信之余突然有些手心发虚——这家伙似乎有哪里不对。嗯,非常不对的感觉。
说不上来的恐惧从皮下神经末梢渐渐地一点一点吞噬着基塔罗。最可怕的恐惧不在于曾经被打倒的感觉,而是自己未知的恐惧,亦或是自己已经忘记了的,无法打败的事物。
在失联战争的后期,“红星”被多个势力联合起来围攻而占下风。就在红星以及构成红星主体的斯拉夫人即将被赶尽杀绝的时刻,这一联合的发起方“dixie”却被外层空间某个未知势力发出的威胁所吓阻而停止了对斯拉夫人的不公平对待。当然,这也成为了后来停战协议能够签署的重要伏笔。
当时不可一世的“dixie”的首领之一,便是现在扶着魔杖的基塔罗。而发出威胁声称若dixie不停止种族主义行动便要发动武器将其所有成员从地上抹去之人便是陈衡无疑——不是冤家不聚首,这两位终究是在这里又相会了。
“你弟弟应该为有你这样的哥哥为耻。”
不标准的英语,是再聚首时陈衡送给这位老相识的见面礼。
这个男人在说什么?这是自己从未……从未?听闻过的语言。基塔罗的海马体深处脑神经竭力想要在突触之间寻找着自己平日里忘却的记忆,可依旧是徒劳无功。
“如何?你怕是连有这么一个探险家弟弟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吧。”无视微微颤抖着的基塔罗,慢慢拉近距离的陈衡操着一口华夏腔英语继续开扯陈年家常,“不过也罢,你的弟弟也忘记了有这么一个高举邦联旗,却比民主党的婆子还要厚颜无耻的哥哥。你不配做他的哥哥,更不配领导dixie……”
“够了!”基塔罗终于忍受不住眼前男人的絮絮叨叨,愤怒地拔出魔杖,“我允许你说话了吗?低贱的黄皮小丑,在神的魔法面前成为切片的腊肠吧!”
风刃魔法,这是基塔罗的看家法宝。原装的魔杖能授予他比其他魔法师更强大的输出功率,而这也就是他能够比其他魔法师更强的原因——他们手中的和风和微风在基塔罗手里就变成了能够撕裂肉身的风刃:其非基塔罗之技艺更甚于常人,只不过是他手中的器物更利罢了。
“还是和你在dixie的时候一样,可怜的白皮玩意儿。”陈衡看似双手依旧插在长裤口袋里,可瞳孔已经在视网膜的投射屏幕上选择了命令的类型。“你总是觉得你掌握的武器,依赖的工具之优秀便是你带领的种族同样优秀的象征。”
魔杖上飞速旋转的光圈代表着那工作了两万年之久的信号发射器开始高速工作。原则上来说,这一款信号发射器和“精灵”使用的产品算是同一代技术水平的造物,只是前者已经在无维护状态使用了太长时间,早就有些不堪重负的样子——陈衡连委托猫田进行工况分析的必要都没有,他瞄一眼其上的自检灯就能知道这根量产品的状态:那灯早就彻底熄灭,恐怕早已损坏。
“可如果你手里拿的是一件烂玩意儿呢?”陈衡微微下了几个命令,手上就凭空“变”出了数根和基塔罗手里器物一模一样的魔杖,“用你的那两只眼睛看一看吧,傻蛋一样不愿散去的邦联残魂。你手里拿着的只不过是现代工业的量产品而已,比起你以前珍爱的柯尔特手枪还要差劲呢。”
数根一模一样的魔杖自月球仓库被传送至此之后根本没有得到陈衡或是任何人的关照,统统被重力束缚,掉在了地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这些东西月球仓库里还有好几个气密集装箱,这种游戏道具儿童玩具陈衡自是用起来一点也不心疼。
或许是器物相惜,基塔罗手里不堪使用的那根魔杖几乎就在同一刻发出了尖锐的响声。高度封装集成的电路能够撑到两万年后的今天还能启动已经是对其质量的最高褒奖,还要让它全功率工作只能是让它更快地迎来它自己的终焉。
电容,电阻,电感器等部件接连失控,每一个和细胞大小相近的元件崩溃都会导致整个系统的鲁棒性(耐操的程度)进一步下降,其下场就是更多的元件崩溃,损坏,于是乎青烟很快就从基塔罗手里的魔杖缝隙里冒出——在他用风刃魔法让陈衡粉身碎骨之前。
接连发生的事态让基塔罗不知所措。他开始有点相信面前的这个男人是“真神”了——他若不是真神,怎么还能突然变出这么多和自己手里的神器一模一样的魔杖?
再回头望向自己手里这柄加上旗帜和花纹的魔杖,基塔罗却是把嘴撑得更大——本该越来越明亮的光环早已变得明灭不清,而青烟正从魔杖的顶端不断冒出,整根魔杖还在他手中不断抖动个不停。
只是那砰的一声,光环和抖动都同时消失了。基塔罗手里的魔杖至此开始完全地变成了一根只能搅屎的棒子——倘若事态还没有恶化下去的话,那么用它搅屎或许还不至于把屎炸到脸上。
陈衡举起了手,他很清楚这样的宁静不是这件电器的结束。只见他把手比作手枪形状,对准了正惊慌失措的基塔罗。或许是他和那饱受折磨的魔杖心有灵犀,就在他抬起手咧起嘴吐出“bang”的那一刻,令基塔罗意料不到的那一幕还是发生了。
就在他的手中,魔杖超导电容器的失控炸开了严密晶格结构的金属外壳,瞬间就把基塔罗炸得血肉模糊。
第三十一章 诸神的黄昏(续二)
“呵,想收拾你连手都不用出,简直是一个省心轻松加愉快。瞧瞧你肚子里流出来的血吧,和那些你讨厌的人有什么区别?真是一头没有自知之明,只会创造歧视链的废物。”
放下手臂的陈衡看着握着残臂在地上翻滚的基塔罗,心里真是别提有多痛快了——连带着那躺在地上起不来的凯尔诺拉尔,他看着实在是差控制不住想去再踩上几脚。
“可恶,你……到底是谁?”基塔罗倒是还有气力说得出话,这确实有出乎陈衡的意料——他已经取得最高权限,将永生者的能量获取维持在仅仅足够“存活”而不至于对旁人造成伤害的水准,这对于现在被人工智能认定为双月行星秩序维持者的他来说根本就是举手之劳。
可“真神”根本就无视了他的疑问。只见他拍打了几番自己身上的灰尘,径直穿过外厅往神殿的主体建筑踱去,一边闲庭信步一边喃喃自语。
“让我猜猜,下一个拦路的是谁?”
陈衡把对外厅的最后一眼留给了“真神琉璃像”。那实际上只是他和坂本晓所供职企业之oo——在这里它以这种艺术形式表现出来倒一都不奇怪,只不过被当做真神的遗物……这就让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的陈衡有尴尬。
除此之外神殿里的其他部分倒是看上去相当和谐。这座神殿的上一次主体再建工作是在大约三千二百年以前,而修缮却是年年都在进行的,所以各处建筑看上去也都大部完整崭新,没有多少时光留下的痕迹。
譬如像花园里石灰岩雕刻出的工艺巨石雕群,每一座都是用整块的石灰岩精雕细琢出来的,未经拼接的艺术品。这其中就算是最普通的石雕柱,其上的花纹也繁多得让人眼花缭乱,更不要说那些历任著名教会非神仆著名人物的雕像了。
这些雕像有的新,有的旧,却也是没有哪怕一件风化得看不清脸部或身体衣着细节的残次品——这里的海风连带雨水对雕像的破坏效果可想而知。
“看上去没有一件是废品,难不成是看得旧了就立刻更换的?而且我也没看出有多少修补痕迹。猫田,你有相应的资料吗?”
“这当然是手工雕刻的了,我的主人。至于损耗问题,这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看上去旧了再换个新的就是。”
“纯手工的雕刻,不允许修补。这每一件在市场上都是无价的艺术品。”陈衡抚摸着其中一件主教石雕的底座,不无感慨地评论道,“那些人气主播兼艺术家能有不菲的直播收入和代工费,可这里的工匠大抵没有吧?”
“在这群岛上是有这么一群人,他们世世代代以此雕刻的技法为谋生之手段。”猫田的回答在平淡之中充满了现实的残酷,“虽然比起群岛外的石匠同行,他们能够毫无问题地混口饭吃,但他们并不是雕像后最悲惨的人物。主人你得明白,他们还算是会魔法的那一群人……”
听闻了猫田的拨,陈衡顿时恍然大悟。这些石雕所挥霍的不仅仅是双月教会从全世界搜刮来的金钱,其上的每处花纹和细节更是无时不刻地流淌着双月教会与别地人民的血汗。
石材的开采和运输在二十一世纪或许还算是职业病高发的重灾区,但这在全行业一线工人百分之九十被机器替代的二十二世纪就已经是完全自动化轻松加愉快的行业了,无论是石头山上的切割与克服重力势能的运输,就算出了安全事故也基本上不会有什么人员安全方面的风险。
可是,无论是群岛上的还是海外的采石工,他们切割与搬运巨石都用的是自己的双手与手中的工具,用柔弱的肌肉托举着几倍于自身的重量——无论是蒸汽还是电力驱动的机械与他们完全无缘,可以说每一块最后送到神殿里的巨石都至少沾上了一两个苦哈哈的性命。
直接死在这上面的人命暂且如此,那些由于职业病而最终早早死去的人们便更不用多提。古典时代的每一件瑰宝背后几乎都凝结着劳动者的血汗,纵使最后制成它们的工匠能用魔法规避掉绝大多数的危险,可底层的工人们根本连魔法都没见识过几次,何谈运用它们来保护自己低廉但宝贵的性命?
更何况,这样的血汗瑰宝在这个几乎一抬头望不到边的花园里摆得密密麻麻,乍一看居然还和棋盘有些相似,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在那电光火石之间,陈衡抚摸在石雕上的手握成了拳头。但顷刻之后他又出人意料地把拳头松开,放弃了摧毁这座主教石雕的打算。
“还真是明智的选择。我觉得我们可以坐下来探讨一下……探讨一下人偶的艺术。”
在花园路的尽头,这会儿就出现了一位浓妆艳抹,长裙拖地的女性身影。那不是别人,正是要在神殿主殿前的“主场”迎击陈衡的“操控生命之神仆”玛丽艾莲。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樱霜华子女士。呵,现如今的你居然也配说艺术两字,真是气煞人也。”陈衡把刚刚放在石雕上的手伸了回来,对着现世神玛丽艾莲伸出中指,一字一顿地改用通用语骂道,“给老子滚开,你这不知羞耻的母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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