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约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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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约翰-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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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死说,“勤恳地寻觅那是正当的。”

“他以为你许是很残忍;但你看罢,约翰,你错了,对不对?”

“唉,是呵!”死亲爱地说,“人说我许多坏处。我没有胜人的外观,——但我以为这也还好。”

他疲乏地微笑,如一个忙碌于一件正在议论的严重事情的人。于是他的黑暗的眼光从约翰弯到远方,并且在大都市上沉思地恍忽着。

约翰长久不敢说话,终于他低声说:

“你现在要带着我么?”

“你想什么,我的孩子?”死说,从他的梦幻中仰视着,“不,现在还不。你应该长大,且成一个好人。”

“我不愿意是一个人,如同其他那样的。”

“去罢,去罢!”死说,“这无从办起。”

人可以听出他来,这是他的一种常用的语气。他接续着:

“人怎地能成一个好人,我的朋友穿凿可以教你的。这也有各样的方法;但穿凿教得最出色。成一个好人,实在是很好看,很值得期望的事。你不可以低廉地估计它,年青小子!”

“寻觅,思想,观察,”穿凿说。

“诚然,诚然,”死说;——于是对着穿凿道:“你想领他到谁那里去呢?”

“到号码博士那里,我的老学生。”

“唉,是呀,那是一个好学生,人的模范。在他这一类里,几乎完备了。”

“我会再见荣儿么?”约翰抖着问。

“那孩子想谁呀?”死问。

“唉,他曾经被爱了,至今还在幻想,成一个妖精,嘻嘻嘻。”穿凿阴险地微笑着。

“不然,我的孩子,这不相干,”死说,“这样的事情,你在号码博士那里便没有了。谁要寻觅你所寻觅的,他应该将所有别的都忘掉。一切或全无。1”

“我要以一铸将他造成一个人,我要指示他什么是恋爱,他就早要想穿了。”

  

穿凿又复高兴地笑起来,——死又将他的黑眼睛放在可怜的约翰上,那竭力忍住他的呜咽的。因为他在死面前羞愧。

死骤然起立。“我应该去了,”他说,“我谈过了我的时间。这里还有许多事情做。好天,约翰,我们要再见了。你只不可在我面前有害怕。”

“我在你面前没有害怕,——我情愿你带着我。请!带我去罢!”

死却温和地拒绝了他,这一类的请求,他是听惯了的。

“不,约翰,你现在去工作,寻觅和观察罢。不要再请求我。我只招呼一次,而且够是时候的。”

他一消失,穿凿又完全恣肆了。他跳过椅子,顺着地面滑走,爬上柜子和烟突去,还在开着的窗间,耍出许多可以折断颈子的技艺。

“这就是永终呵,我的好朋友永终!”他大声说,——“你看不出他好来么?他确也见得有点儿可憎,而且很阴惨。但倘在他的工作上有了他的欢喜,他也能很高兴的,然而这工作常常使他无聊。这事也单调一点。”

“他该到那里去,是谁告诉他的呢,穿凿?”

穿凿猜疑地,侦察地用一目斜睨着约翰。

“你为什么问这个?他走他自己的路。他一得来,他就带着。”

后来,约翰别有见地了。但现在他却没有知道得更分明,且相信穿凿所说的总该是真实的。

他们在街道上走,辗转着穿过蠕动的人堆。黑色的人们交错奔波着,笑着,喋喋着,显得这样地高兴而且无愁,不免使约翰诧异。他看见穿凿向许多人们点头,却没有一个人回礼,大家都看着自己的前面,仿佛他们一无所见似的。

“现在他们走着,笑着,似乎他们之中没有一个认识我。但这不过是景象。倘或我单独和他们在一处,他们就不再能够否认我,而且他们也就失却了兴趣了。”

在路上,约翰觉得有人跟在他后面走。他一回顾,他看出是那用了大不可闻的大踏步,在人们中间往来的,长的苍白的人。他向约翰点头。

“人们也看见他么?”约翰问穿凿。

“一定,他们个个,然而他们连他也不愿意认识。唔,我喜欢让他们高傲。”

那混乱和喧闹使约翰昏聩了,这即刻又使他忘却了他的忧愁。狭窄的街道和将天的蔚蓝分成长条的高的房屋,沿屋走着的人们,脚步的橐橐和车子的隆隆,扰乱了那夜的旧的幻觉和梦境,正如暴风之于水镜上的影象一般。这在他,仿佛是人们之外更无别物存在,——仿佛他应该在无休无歇的绝息的扰乱里,一同做,一同跑。

于是他们到了沉静的都市的一部分,那地方站着一所大房屋,有着大而素朴的窗门。这显得无情而且严厉。里面是静静的,约翰还觉到一种不熟悉的刺鼻的气味夹着钝浊的地窖气作为底子的混合。一间小屋,里面是奇异的家具,还坐着一个孤寂的人。他被许多书籍,玻璃杯和铜的器具围绕着,那些也都是约翰所不熟悉的。一道寂寞的日光从他头上照入屋中,并且在盛着美色液体的玻璃杯间闪烁。那人努力地在一个黄铜管里注视,也并不抬头。

当约翰走得较近时,他听到他怎样地喃喃着:

“将知!将知!”

那人旁边,在一个长的黑架子上,躺着一点他所不很能够辨别的白东西。

“好早晨,博士先生,”穿凿说,然而那博士还是不抬头。

  

于是约翰吃惊了,因为他在竭力探视的那白东西,突然起了痉挛的颤抖的运动。他所见的是一只兔身上的白茸皮。有那动着的鼻子的小头,向下缚在铁架上,四条腿是在身上紧紧地绑起来。那想要摆脱的绝望的试验,只经过了一瞬息,这小动物便又静静地躺着了,只是那流血的颈子的急速的颤动,还在显示它没有死。

约翰还看见那圆圆的仁厚的眼睛,圆睁在它的无力的恐怖中,并且他仿佛有些熟识。唉,当那最初的有幸的妖夜里,在这柔软的,而现在是带着急速的恐怖的喘息而颤动着的小身体上,他曾经枕过自己的头。他的过去生活的一切记念,用了威力逼起他来了。他并不想,他却直闯到那小动物面前去:

“等一等!等一等!可怜的小兔,我要帮助你。”他并且急急地想解开那紧缚着嫩脚的绳子来。

但他同时也被紧紧地捏住了,耳边还响着尖利的笑声。

“这是什么意思,约翰?你还是这样孩子气么?那博士对你得怎样想呢?”

“那孩子要怎样?他在这里干什么?”那博士惊讶地问。

“他要成一个人,因此我带他到你这里来的。然而他还太小,也太孩子气。要寻觅你所寻觅的,这样可不是那条路呵,约翰!”

“是的,那样的路不是那正当的,”博士说。

“博士先生,放掉那小兔罢!”——

穿凿掐住了他的两手,至使他发起抖来。

“我们怎样约定的,小孩子?”他向他附耳说。“我们须寻觅,是不是?我们在这里并非在沙冈上旋儿身边和无理性的畜类里面。我们要是人类——人类!你懂得么?倘或你愿意止于一个小孩子,倘或你不够强,来帮助我,我就使你走,那就独自去寻觅!”

约翰默然,并且相信了,他愿意强。他闭了眼睛,想看不见那小兔。

“可爱的孩子!”博士说,“你在开初似乎还有一点仁厚。那是的确,第一回是看去很有些不舒服的。我本身就永不愿意看,我只要能避开就避开。然而这是不能免的,你还应该懂得:我们正是人类而非动物,而且人类的和科学的尊荣,是远出于几匹小兔的尊荣之上的。”

“你听到么?”穿凿说,“科学和人类!”

“科学的人,”博士接着说,“高于一切此外的人们。然而他也就应该将平常人的小感触,为了那大事业,科学,作为牺牲。你愿意做一个这样的人么?你觉得这是你本分么,我的小孩子?”

约翰迟疑着,他不大懂得“本分”这一个字,正如那金虫一样。

“我要觅得那书儿,”他说,“那将知说过的。”——

博士惊讶了,并且问:“将知?”

但穿凿却迅速地说道:“他要这个,博士,我很明白的。他要寻觅那最高的智慧,他要给万有立一个根基。”

约翰点头。——“是的!”他对于这话所懂得的那些,即是他的目的。

“唉,那你就应该强,约翰,不要小气以及软心。那么我就要帮助你了。然而你打算打算罢:一切或全无。”——

于是约翰用着发抖的手,又将那解开的绳帮同捆在小兔的四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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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注:alles oder nichts,伊孛生的话,出于他所作的剧曲brand。(伊孛生今译易卜生——骨注。)

。。!



小约翰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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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试一试,”穿凿说,“我可能旋儿似的示给你许多美。”

他们向博士告了别,且约定当即回来之后,他便领着约翰到大城的一切角落巡行,他指示它,这大怪物怎样地生活,呼吸和滋养,它怎样地吸收自己并且从自己重行生长起来。

但他偏爱这人们紧挤着,一切灰色而干枯,空气沉重而潮湿的,阴郁的困苦区域。

他领他走进大建筑中之一,烟气从那里面升腾,这是约翰第一天就见过的。那地方主宰着一个震聋耳朵的喧闹,——到处鸣吼着,格磔着,撞击着,隆隆着,——大的轮子嗡嗡有声,长带蜿蜒着拖过去,黑的是墙和地面,窗玻璃破碎或则尘昏。雄伟的烟突高高地伸起,超过黑的建筑物,还喷出浓厚的旋转的烟柱来。在这轮子和机器的杂沓中,约翰看见无数人们带着苍白的脸,黑的手和衣服,默默地不住地工作着。

“上是什么?”他问。

“轮子,也是轮子,”穿凿笑着,“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说是人。他们经营着什么,他们便终年的经营,一天又一天。在这种样子上,人也能是一个人。”

他们走到污秽的巷中,天的蔚蓝的条,见得狭如一指,还被悬挂出来的衣服遮暗了。人们在那里蠢动着,他们互相挨挤,叫喊,喧笑,有时也还唱歌。房屋里是小屋子,这样小,这样黑暗而且昏沉,至使约翰不大敢呼吸。他看见赤地上爬着的相打的孩子,蓬着头发给消瘦的乳儿哼着小曲的年青姑娘。他听到争闹和呵斥,凡在他周围的一切面目,也显得疲乏,鲁钝,或漠不相关。

无名的苦痛侵入约翰了。这和他现以为愧的先前的苦痛,是不一样的。

“穿凿,”他问,“在这里活着的人们,永是这么苦恼和艰难么?也比我……”他不敢接下去了。

“固然,——而他们称这为幸福。他们活得全不艰难,他们已经习惯,也不知道别的了。那是一匹胡涂的不识好歹的畜生。看那两个坐在她门口的女人罢。她们满足地眺望着污秽的巷,正如你先前眺望你的沙冈。为这人们你无须颦蹙。否则你也须为那永不看见日光的土拨鼠颦蹙了。”

约翰不知道回答,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还要哭。

而且在喧扰的操作和旋转中间,他总看见那苍白的空眼的人,怎样地用了无声的脚步走动。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是一个好人,对不对?他从这里将人们带走。但这里他们也一样地怕他。”

已经是深夜,小光的百数在风中动摇,并且将长的波动的影象投到黑暗的水上的时候,这两个顺着寂静的街道趱行。古旧的高的房屋似乎因为疲劳,互相倚靠起来,并且谁着了。大部分已经合了眼。有几处却还有一个窗户透出黯淡的黄光。

穿凿给约翰讲那住在后面的许多故事,讲到在那里受着的苦楚,讲到在那里争斗着的困苦和生趣之间的争斗。他不给它省去最阴郁的;还偏爱选取最下贱和最难堪的事,倘若约翰因为他的惨酷的叙述而失色,沉默了,他便愉快得歪着嘴笑。

“穿凿,”约翰忽然问,“你知道一点那大光么?”

他以为这问题可以将他从沉重而可怕地压迫着他的幽暗里解放出来。

“空话!旋儿的空话!”穿凿说,“幻想和梦境。人们和我自己之外,没有东西。你以为有一个上帝或相类的东西,乐于在这里似的地上,来主宰这样的废物们么?而且这样的大光,也决不在这黑暗里防那个出这许多来的。”

“还有星星们呢,星星们?”约翰问,似乎他希望这分明的伟大,能够来抬高他面前的卑贱。

“那星星们么?你可知道你说了什么了,小孩子?那上面并不是小光,像你在这里四面看见的灯烛似的。那一切都是世界们。比起这带着千数的城镇的世界来,都大得多,我们就如一粒微尘,在它们之间飘浮着,而且那是既无所谓上,也无所谓下,到处都有世界们,永是世界们,而且这是永没,永没有穷尽。”

“不然!不然!”约翰恐惧地叫喊,“不要说这个,不要说这个罢!在广大的黑暗的田野上,我看见小光们在我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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