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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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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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你一定要与我同一阵线行事。〃 

〃你还没有玩够?〃 

〃我肯罢手,姐姐也不会。〃 

〃即使你们说的遗嘱是真的,我同你联手,也不过只得三分一控制权,亦不足以成大事。〃 

香紫珊微微笑,嘴角有一丝嘲讽,三分自得,还有那一点点诡秘。 

〃香宝珊是你的姐姐。〃连环提醒她。 

〃还记得她的生日会吗,她没有邀请你,也没有邀请我。〃 

〃她请我我也不会去。〃 

〃可是她没有请你却是事实。〃 

〃我不理。〃 

阿紫停下车,转过头来,〃你理不理我?〃 

她把车子停在郊外的一条死胡同,尽头是惊涛拍岸的悬崖,海水碧蓝,海鸥低飞。 

连环说:〃你们两姐妹应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安琪儿。〃 

〃连环,你比谁都清楚,他们逼使我下此策。〃 

〃真的吗,〃连环挪揄,〃我倒不怪人,我是心甘情愿的,我喜欢自虐。〃 

〃遗嘱很快会宣布。〃 

〃你对你母亲的垂危,就只有这么一点哀伤?〃 

〃她是个怎么样的母亲,你比我清楚,你见的比我多,你知道的也比我多。〃 

连环不语,手插在裤袋里,站在栏杆处看海。 

有人在他脖子后边呵气,〃别,阿紫。〃 

转过头来,才发觉阿紫站在另一头,背着他。 

不是她,一直是连环的幻觉罢了,真的,千怪万怪,也不能怪香紫珊,要怪怪他自己魅由心生。 

〃连环,你不答应帮我,我就把你扔在这里。〃 

连环牵牵嘴角,一直以来,她都把他扔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境界里。 

〃我可以走回去。〃 

〃走得到吗?〃 

〃回头是岸,终有一天走得到。〃 

香紫珊并没有走近,她伏在栏杆上轻轻地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她还是把连环送了回去。 

几次三番,连环想与湘芹联络,三番几次,他都觉得不是时候。 

没有见湘芹好似已有一世纪。 

她也不来找他,可见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再好脾气,再不计较,也应该有点表示。连环认为湘芹的态度完全正确。 

星期天,连环才自父母口中得到湘芹最新消息。 

他听见母亲同老伴诉苦:〃满以为他们随即要结婚,谁知湘芹被调到纽约去三个月,这里边一定另有跷蹊。〃 

〃没有呀,湘芹来辞行时神色如常。〃 

〃她有不满,也不会叫我们看出来,人家是受过教育的人。〃 

〃连环可以追着去。〃 

〃是湘芹把他宠坏的,现在由她教训他最好。〃 

〃我们不管年轻人的事。喂,今晚弄了什么好菜?〃 

走了。 

连环恍然若失,伊人不辞而别,他好比失却一条臂膀,有点脚步浮浮站不稳。 

对他这样柔顺的湘芹也终于拿出颜色来。 

可见她下了决心。 

宣读遗嘱那一日,他并不在场。 

其后由邓玉贞的律师向他宣布,邓女士把名下一半财产拨分给他。 

连环一叠声叫苦,这等于是给他找麻烦,一而再,再而三,香家的人非陷他于不义不可。 

连环不胜其扰,他记得他烦恼无礼地对律师说:〃统统给我捐到慈善机构去。〃 

第二天,门房告诉他,有一位香小姐找。 

香紫珊不会放过任何人。 

连环的一颗心马上提起来,他讽刺自己:连环连环,你的灵魂几时才会苏醒。 

走到门口,那位香小姐虽然背着他,连环已经知道来人不是香紫珊。 

他大大诧异,阿紫的背影化了灰他都认得出来,这却是谁? 

瘦一点也矮一点,穿一套白衣裳,闻脚步声转过头来,她是香宝珊。 

连环无法掩饰惊异之情,她干了谢了,神情憔悴,况且,她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连环不置信地问:〃你找我?〃 

这还是他们两人第一次正式交谈。 

〃是,我找你。〃香宝珊低声说。 

连环不敢怠慢,〃你不介意到我宿舍坐一会儿吧?〃 

〃谢谢你。〃 

连环说:〃令堂病逝,大家都十分伤感。〃 

香宝珊闻言抬起头来,〃家母对你很有好感,〃她停停,〃为什么,是因为你说了什么,还是因为你什么都没有说?〃 

连环知道她为这个问题已经困惑了多年。 

香宝珊又说:〃但愿我也有这个天分,我在父母面前,从来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严格地讲,我从来没有与他们好好交谈过。〃 

连环看着她失却光彩的脸,真没想到,她会改变态度,纤尊降贵,把他当地位平等的一个朋友那样交谈,香家的人确实变化多端。 

〃你一向能干,连环,一个人要超越他的出身,实在不易。〃 

连环啼笑皆非,大小姐这番话,真不知是褒是贬。 

他闷声不响地容忍她。 

香宝珊戴着白手套的手拿着连环给她的茶杯,手指沿着杯口擦了擦,好像是在考虑怎么样把话纳入正题。 

她终于放下杯子,似怕脏,没有喝。 

这一切都落在连环的眼中。 

最后她说:〃家母把她名下一半产业给你。〃 

连环笑了,又是这句话。 

还有下文,〃连同香紫珊那一份,占总数百分之四十强。〃 

即使如此,香宝珊也不用担心。 

〃连徐可立那一份,就超过百分之六十。〃 

连环的心一动,他脱口而出,〃不会的。〃 

香宝珊有点诧异,果然,连环好不聪明,〃你已经猜到了吧,你已经知道香紫珊打算怎么样行动了吧?〃 

〃不会的。〃 

〃你太多疑了。〃 

香宝珊凄苦地笑笑,〃香紫珊恨的只是我一个人,她对徐可立一向没有偏见,但定要对付我,否则她寝食难安。〃她隔一会儿才说,〃她要逐我走。〃 

连环终于说:〃别太多心。〃 

香宝珊笑说:〃你也别太天真。〃 

〃我不相信。〃 

〃我可以提供证据。〃 

〃我不想牵涉在你们的家事里。〃 

〃连环,现在才说这句话,无论如何都好像已经迟了十五年。不管你愿不愿意,自你踏入香宅那一日起,你早已是我们家的一分子。〃 

那是一个下雨天,连环记得很清楚,由父亲带着他搬进香宅的工人宿舍。 

连环到今天都不明白,他怎么会在香家扮演了这个举足轻重的角色。 

〃连环,大家都知道要求你对付香紫珊是没有可能的事,你俩一直亲厚。〃 

连环一震,他还以为这是他心底下最深最黑暗的秘密,事实上却无人不晓,他失笑嘲弄自己。 

〃我只想你维持中立。〃 

这么说来,他们是决定打仗了。 

〃来这里见你对我来说不是易事,我们一向疏远,你也并不喜欢我。〃 

连环对她的坦诚十分意外。 

〃你要看证据的话,可以在这个号码找到我。〃她轻轻放下一张卡片。 

香宝珊站起来告辞。 

走到门口,她转过头来,〃看在家母分上,帮我这个忙。〃 

这位大小姐也有开口求人的一天,难怪神情疲惫不堪。 

连环送她到门口,司机马上来替她打开车门,香宝珊一贯向前直视,压根儿看不见下人。 

连环抱着手,车子缓缓消失在转角上。 

〃那是谁?〃 

连环转头看见母亲,〃妈妈,你是几时来的。〃 

〃来了许久,门房说你有客,我故在园子散步,〃连嫂狐疑地问,〃如果我没有看错,那人是香宝珊。〃 

连环点点头。 

〃连环,你同她们还有来往?〃 

岂止往来。 

〃妈,夫人去世了。〃 

〃我同你父亲都看到讣闻,〃连嫂低下头来,这单纯的善良妇人无限感慨,〃你父亲说香太太从来没有高兴过。〃 

连环多想说,不,她曾经高兴过,只不过那是非常非常短暂的快乐,即使如此,已经叫她付出一生代价。 

〃连环,你知不知道,他们要的,到底是什么?〃 

〃母亲,我们毋需明白,不必知道。〃 

〃他们不是什么都有吗?〃 

连环拍拍心房,〃妈妈,这里,这里。〃 

〃什么,〃连嫂大吃一惊,〃没有心肝心肺?〃 

连环笑了,紧紧搂抱母亲。 

〃儿子,不要跟她们姐妹来往。〃 

〃母亲你从来不干涉我交友自由。〃 

〃她们那种人没有幸福。〃 

〃母亲口气似预言家。〃 

〃见得多了,有经验,不幸言中,也会有的。〃 

连环这才沉默不语。 

〃湘芹有无来信?〃 

连嫂并没闲着,打开衣柜,逐件衬衫查看,见有掉了钮扣,马上取出小小针线包,立刻给缝上。 

连环说谎:〃有。〃 

〃抽得出假期,该去看看人家,怪寂寞的。〃 

连环笑笑。 

〃刚才我在园子走,看到一对一岁模样的孪生儿,哎呀,好玩到极顶,我过去细细打量,他俩的小嘴巴一直扁呀扁,想要哭,又努力往母亲身边挤,害臊异常。我便问,谁是哥哥,谁是弟弟,他们终于忍不住张嘴大哭,原来已经各长了四颗小小门牙。〃 

连嫂一边讲一边笑。 

她是认真的,〃连环,将来,你与湘芹起码要两名孩子吧?〃 

见连环不回答,她又说:〃我自己同湘芹讲。〃 

连环的思潮被母亲抓住,飞不出去,只得与她闲话家常,觉得温馨之余,也感到辛酸,母亲这样简单的愿望,他都不知是否能帮她实现。 

〃那对孪生儿是欧讲师的儿子,一个叫恩赐,另一个叫天赐,乳名小哥与大弟。〃 

〃欧君年纪同你相仿吧。〃连嫂白他一眼。 

〃也许人家没有压力。〃连环看着母亲笑。 

把母亲送走,连环取出香宝珊留下的名片翻来覆去看。 

终于他拨通那个手提电话的号码。 

〃我是连环,〃他说,〃我不能应允什么,但我愿意知道你有什么证据。〃 

〃稍后你再决定帮不帮我好了,我准备好之后通知你。〃 

连环挂断电话。 

与香家的人接近得多,行为举止,也越来越似他们? 

连环只想证明香宝珊完全多疑。 

根本不应该打这一场仗。 

当天晚上,他取出信封信纸写道:湘芹。两个字之后,无以为继,团掉纸,再从头开始:湘芹,又写不下去,一地都是团皱的纸。 

湘芹,你应当明白,何用解释,连环摔下笔,两只手捧住头。 

过一会,他又写:湘芹…… 

折腾半夜,终于没有写成,因不知要说什么,他并不打算叫她回来,她因公出差,正好走开冷静一会儿,他又知道她不打算接受急就章式道歉,到此刻为止,他亦未曾把思维梳理出一个头绪来。 

只得倒在床上睡了。 

第二大,他一早出门上课。 

清洁女工一进门见一球一球的白纸,滚得一地都是,少说都有百来团,不由得咕哝,这是怎么回事,大学员工宿舍里,怪人何其多。 

傍晚,连环静默地回宿舍。 

电话到了,连环跳起来。 

〃连环,我是香宝珊。〃 

〃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你已经多久没见香紫珊?〃 

〃不过几天。〃 

〃算起来足足八天是不是。〃香宝珊语气中有讪笑成分。 

连环不出声,她像是什么都知道。 

她在背后做了些什么工夫? 

〃午夜十二点,我派车子来接你,届时你便明白。〃 

又是午夜,一切都在夜阑人静的时分发生,到了那个时候,人的意志薄弱,精神恍惚,往往真假难分,喜怒无常。 

那真是最脆弱的一个时刻。 

最功心计的人,才会约别人在这种时候见面。 

经过一整天的焦虑,连环已经相当疲倦,但是无论如何,都要装出精神抖擞的样子来。 

午夜,他走到门口,车子准时驶近,司机朝他点点头,他拉开车门,坐到后座。 

黑色的大车在深夜慢慢向郊外驶去。 

连环不惯坐后座,有点晕眩,于是闭目养神。 

车子驶了很久,一直在郊外路上行走,唯一亮光,来自路中心点点闪烁的猫眼反光石,情形十分诡秘。连环心想,叫司机回头吧,马上回头怕还来得及,足足一个小时后,才抵达目的地。 

车子停下来,连环又想,现在马上回去,也还来得及。 

但是他身不由己,跟着司机到一幢小洋房前去敲门,来应门的人正是香宝珊。 

〃进来。〃她让开一点放连环进屋。 

不知就里的人,会以为他们在幽会,连环只犹疑片刻,便踏进屋内,可是,似有人同他说,此刻走,也还不太迟。 

香宝珊用很平静的语气介绍道:〃这是徐可立名下的休憩别墅。〃 

她没有开灯,连环凭月色看到她神色凄苦。 

〃徐君呢?〃 

〃据他告诉我,他今早已飞去伦敦。〃香宝珊说完笑了,表示她一点都不相信。 

〃你约我来看什么,一卷录像带,还是一叠相片?〃 

〃来,跟我来,到这里来。〃 

香宝珊把他带到二楼的楼梯转角处,那里放着一架精美的雕花檀香木屏风,香宝珊轻轻转到后边,低声问:〃你可看得见我?〃 

连环完全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在外边看不见你。〃 

〃那么,你也进来吧。〃 

连环把屏风挪开一点点,走进去,又把屏风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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