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她喝问。
湘芹讪笑,〃你不是说知道我是谁吗?〃
这时候连环拿着两杯果子酒过来,看到她们两个对峙,忽然明白湘芹一而再、再而三要多留一会的原因,就是希望可以见到香紫珊,一雪前耻。
他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香紫珊已经敏捷地抢过一杯果子酒往湘芹身上泼去,那玫瑰汁子似的酒正淋在湘芹白衣胸前,慢慢化开,如一束花瓣。
连环挽湘芹的手,〃我们真的可以走了。〃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外围一阵骚动。
只见区律师匆匆向前,与几名大汉打交道。
说不到两句,老区的神情激动起来,他显然反对无效,只得挥动双手。
是湘芹先会意,看着连环说:〃是便衣警察。〃
连环不顾三七二十一,把香紫珊拉至一旁,〃二小姐,快把那些东西拿出来,莫拖累了全家。〃
香紫珊挣脱手臂呼痛。
区律师带领着大汉入屋,怒气冲冲地说:〃你们太会挑日子了,今天宾客满堂,希望你们满载而归。〃
湘芹迎上去,〃怎么回事?〃她手中拿着酒杯。
老区停住脚步,冷笑道:〃这几位朋友接到情报,说香宅藏着一些不合法的东西。〃
湘芹〃呵〃地一声退开。
那边香紫珊已经领着连环奔上房间去。
湘芹何等聪明,即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香紫珊的双眼出卖了她自己。只有用麻醉剂的人才会有那样朦胧不羁的眼神。
她跟着他俩跑上楼梯,推开房门,兄见香紫珊自枕头底翻出一些什么交给连环。
湘芹过去一看,连环还不知道接过的是什么,湘芹是个跑新闻的人,反应敏捷,立刻抢过他手中那几块冰状的透明物体纳入手中的酒杯里。
幸亏她眼明手快,因为跟着进来的是那三条大汉与区律师。
湘芹连忙开始演戏,〃连环,你现在马上跟我走,不然以后都别想见我。〃
活脱脱是纨绔子弟争风吃醋。
连老区都信以为真,果然不出所料,这愣小子已陷入三角关系的死胡同里。
他叹口气拍拍连环的肩膀,〃这几位朋友想看看房间里有没有他们要的东西,你们且到别处说话。〃
湘芹先仰起头下楼去。
背脊上爬满冷汗。
耳畔还听到老区讽嘲地说:〃我建议全体搜身,看谁身上带着三钱或四克重的可卡因。〃
连环猛然抬起头来,原来香紫珊交给他的,正是那个玩意儿的新品种。
湘芹迅速走进卫生间,把杯子里的酒和冰倒下冲掉。
她这才松一口气,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唇上布满汗珠,便用手背抹一抹,对镜叹道:〃一切为着你,连环。〃
她推门出去,看到连环感激的眼神。
湘芹这才拂一拂身上的酒迹,半真半假地对香紫珊说:〃你不配穿这件衣服。〃
她扬长而去。
那几个大汉再也没有怀疑,心中感叹这等少年锦衣美食不晓愁滋味,成天在象牙塔内吵吵闹闹,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湘芹要等站在草地里才能松口气。
她有点眩晕,靠在大树上喘息。
连环走过来,静静站在一角不出声。
这是他的本色。
湘芹说:〃你劝你朋友速速把那个戒掉,我们有个同学做过详细的有关报告,它里边有一种甲基安菲他命,药性非常厉害,对心身无益。〃
连环过一会儿才说:〃刚才多亏你。〃
〃我也不晓得为何要帮她,〃湘芹解嘲地说,〃像她那种人,字典里没有感激,因觉得全世界应该供奉她们这等特权分子,自小娇生惯养,理所当然,我才不会同这种人做朋友,我没有好涵养,从头到尾尽是付出付出付出,这种人除了私欲,看不见其他事其他人。〃
连环微笑。
湘芹叹口气,〃对不起,我说得太多了,或者我只是不想看见他们破坏一个订婚礼的气氛。〃
连环笑笑,轻轻说:〃你的或是我的订婚礼上,双方家长到场已经足够。〃
湘芹一愣,你的或是我的,同你我又有很大分别?
连环并没重复刚才的话,他站在橡树下,似笑非笑地看住湘芹。
他对着她可真挥洒自如,心理上一点障碍都没有。
湘芹怔怔地看他一会儿,一声不响,独自循小径走下山去。
一边走一边无端端落下泪来。
第二天晚上,区律师亲自来接连环。
他们在大宅的图书室里等连环。
香宝珊坐在她们母亲的右手边,香夫人的律师在左角,徐可立一见连环就迎出来。
〃那件事我到今早才知道。连环,谢谢你的朋友。〃
香夫人抬起头,〃这宗消息会令连环高兴。〃
连环低头屏息,不敢无礼。
〃我与香氏曾尝试庭外和解。〃
连环没想到一年多的纷争会因此妥协,一时倒不是高兴,而是意外。
香夫人说:〃希望我能得到我要的,他也得到他要的。〃说到最后,声线细不可闻。
连环懂得叫他来是第一时间叫他知道这个消息。
香夫人轻轻站起来,〃我送连环出去。〃
她在门厅里抬起头端详连环,〃你看你在这个家里扮演了多么重要的角色。〃
连环不语。
〃你懂得我们,比我们懂得自己更多。〃
连环想否认,却只能在喉间发出一点声响。
〃许多许多年之前,我来到这间屋子,是因为有人爱我。〃
连环想,呵,这是她的故事,她终于讲出来了。
〃那个人开头的确能够遵守他的诺言,我们生活得很愉快。可是后来,他患了恶症,改变了他的观点,我变成他最憎恨的人。〃
连环一怔。
说故事的人笑一笑,〃当年你见他,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病,人变得多疑孤僻,难以相处。〃
连环恻然。
事情还没有发生之前香权赐已预知它会发生,步步为营,处处防范,结果女方被逼与他合作,朝那个悲哀的方向走去,直到完成他的愿望与预言。
〃他到现在还左右着我们的情绪,他没打算放过我们。直到昨天,我才发觉,他虽已去世,我们却仍为他而活,这正是他的预谋。〃
连环一直没有出声。
他们站在门口,司机把一辆血红色开篷跑车驶出来。
连环吓一跳。
邓女士忽然笑了,〃连环,为何惊奇,你对这辆车子应该十分熟悉。〃
连环只得说:〃徐可立好像有一辆。〃
〃不,不是他的。〃
她嘴角那丝神秘的笑容又浮现出来。
连环明白了,她像是在说:香权赐,你看,我虽然赢不了你,但是我也没输。
她上了车子,连环替她关上车门,跑车迅速在弯角上消失。
她没能摆脱他,她也不能。
徐可立缓缓走出来,对连环说:〃她这次大让步,想必是为着阿紫,可是香氏也起码不见三分一控制权。〃
连环低头不语。
〃我们已经找到诊治阿紫的医生。〃
〃她可愿意合作?〃
〃你见过香紫珊同任何人合作没有?〃
连环笑一笑,静静步行回家。
只见阿紫坐在大石上等他。
一开口便说:〃我并不感激你。〃
〃我从来不曾以为你会。〃
〃你应当挺身而出,对那几个人说,那些冰块属于你,你应为我顶罪。〃
连环坐在她对面,〃我还以为我是你的朋友。〃
〃我不要一个陌生女人帮我忙。〃
〃林湘芹不是陌生人。〃
香紫珊忽然笑,〃没有人可以自我手中把你夺走。〃
连环很镇静地答:〃我并不打算离开你,我们会一直是朋友。〃
阿紫摔开他的手。
〃你还是七岁时的脾气,人家的茶会不请你,你就要叫别人不高兴。〃
阿紫问:〃他们为什么不邀请我?〃
〃为什么一定要请你?没有人可以拥有一切,你如果觉得寂寞,你还得自己排解。相信我,香紫珊,你的痛苦并不比别人的更深更重。〃
阿紫说:〃你那样讲是因为你不再爱我。〃
她说得那么肯定,连环非常愿意相信那是事实。
〃我要你小心地听我说,阿紫,你可愿意离开香家出来生活?〃
阿紫讶异地看着连环。
〃你分明从来没有考虑过,你不愿意接触香宅以外的天地,你只希望我们来依附你。〃
香紫珊睁大了眼睛,连环知道他说对了。
〃我不想成为别人的附属品,我想呼吸,想过自己的生活,自由自在地安排选择将来,这种意愿不难明白吧?〃
香紫珊不相信连环会拒绝她,一脸惊惶愤怒,她一向不懂得压抑情绪,立刻站起来走。
连环并没有追上去,他看着天空吁出一口气。
这时连嫂唤道:〃连环,连环,你是不是在外头,湘芹找你。〃
他一抬头,看到湘芹站在窗前。
她来的有一点时候了,在那个窗口看下来,不会看清天下事,但已经足够多。
连环走到树下对着上面问:〃叫我?〃
〃伯母有事同你商量。〃
〃她为什么不亲自同我说?〃
湘芹笑笑,〃你不可靠。〃
连嫂出来奇怪地问道:〃你俩好不怪异,为何一个站在楼上,另一个站在楼下?〃
湘芹说:〃楼上才好呢,居高临下。〃
连嫂同儿子说:〃老区找你。〃
〃有重要的事?〃
〃徐少爷同他商量过,打算把大宅卖掉。〃
湘芹忍不住〃嗯〃地一声,想是觉得可惜。
〃他是遗嘱的执行人,何用知会我们。〃连环说。
湘芹已经猜到其中窍巧,只是不出声。
连嫂答:〃他们想连这间宿舍一起转让,故想向我们买回去。〃
连环静静坐下来。
〃真没想到十多年过得那么快,〃连嫂说,〃湘芹,你当初来我们家的时候,还是一张小圆脸,轮廓都没有出来,现在也是大人了。〃
连环问母亲:〃你可愿意走?〃
〃那要看你的呀,连环。老区愿意替我们找一幢面积差不多的新公寓房子。〃
连环从来不是一下子可以作出决定的那种人。
〃考虑考虑,〃她终于加一句,〃我同你父亲做了许多年仆人,当然想做自己的主人。〃
连环十分了解同情这个意愿。
他忽然听得湘芹在一边轻轻地自言自语:〃……可是新房子哪有这里好,又没有那只窗,又没有那棵树,再说,会不见了那个人,真要命,那个人可怎么放得下,她同她姐夫怎么样,她的恶习可改得掉,就此一走了之,故事后段又如何交待。〃
连环并无反感,这段独白道尽了他的心声,他并不介意湘芹语气中嘲讽之意,只觉声音悠悠然钻入耳中,比他自己亲自表白更加贴切。
他低下头,把脸埋进双手里。
湘芹在他背后,要到这一刹那,她才知道,人的背脊也可以有表情,连环满怀苦楚的恋恋不舍都在他佝偻着的背影上表露出来。
湘芹轻轻把手放在连环的肩膀上。
连环如碰到炙烫的热铁似跳起来,惶恐地看着湘芹。
〃只不过是我。〃湘芹坐在他身边安慰他。
连环紧紧握住她的手。
湘芹轻轻说:〃既然希望得到,就要努力争取。〃
连环大大意外,没想到湘芹会这样慷慨。
湘芹自嘲:〃你看我多努力争取,所以也这样鼓励你。〃否则的话,身边的人老是惦念着另外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叫他听到一个斩钉截铁的答案也是好的,否则的话,他一生都会恍恍惚惚,把这个人拿出来反复思量。
连环的心绪乱成一片。
湘芹让他自己在那里静一静,走去与连嫂聊天,她自己也情绪不宁,记错人名,记错地名,忘记日期,实在支撑不住,也回去了。
连嫂担心地问丈夫:〃你看他们这一对怎么样,有没有希望?〃
老连喝一口啤酒,看老妻一眼,慢吞吞地说:〃或许成功,或许失败。〃
连嫂站起来啐他。
这样艰难,连环还是以第一级荣誉毕业。
徐可立称赞他:〃我们这里虚位以待。〃
连环避重就轻地说:〃我来谈关于宿舍一事。〃
徐可立连忙叫秘书通知老区自律师行过来。
徐可立解释:〃香夫人索款至巨,我们也不想亏待她,卖房子是个好主意,况且,我们都住得不舒服,〃他停一停,〃已经找到买主,但是那一家人,看中下人宿舍不连在一块儿,十分遗憾。〃
连环注意到徐可立讲到下人两字,非常自然,连环这时的涵养工夫也练得不错,更无半丝不快。
他说:〃我们这边没有问题。〃
〃好极了,连环,你真是个爽快人。〃
这时老区推门进来,见他们已在握手,便笑道:〃不用我了,看样子一切水到渠成。〃
徐可立笑,〃连环真特别,他不要同我们有任何牵连,却又非常帮忙,真没话说。〃
老区说:〃如今年轻人都了不起,不再稀罕做什么人之子或是什么人之女,反正将来名利双收,卖的是自己的宝号。〃
连环并不怀疑老区这番话的诚意,认识那么久,连环知道老区是好人,但是下意识没有人会忘记连环在工人宿舍长大。
办公室门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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