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1887年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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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1887年作品-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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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家的一条狗闯进来了,人们把它赶出房外。接着是紧张的等待。……后来总算响起了不安的说话声:“他们来了!来了!叶菲木·彼得罗维奇老爷,他们来了!”

老太婆怔住,现出茫然失措的神情,端起面包和盐,叶菲木·彼得罗维奇鼓起腮帮子,两人一块儿匆匆走进前厅。乐师们矜持地急忙定好乐器的音调,街上传来了马车的辘辘声。

院子里又有一条狗走进来,人们又把它赶出去,它尖声叫起来。……又等了一分钟,“穿堂屋”里猛然鼓号齐鸣,奏起气势汹汹、震耳欲聋的进行曲。于是空中充满惊叫声和接吻声,瓶塞砰的一声飞起来,听差的脸色变得严谨了。……柳包琪卡和她的丈夫,一个神态庄重,戴着金边眼镜的上流人,呆住了。响亮的音乐声、明亮的灯光、众人的瞩目、一大群不认识的人的脸,弄得他们头昏脑涨。……他们呆瞪瞪地瞧着两旁,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明白。

大家喝香槟,喝茶,规规矩矩地走来走去,神态庄严。人数众多的亲戚、一些以前谁也没见过的稀奇古怪的老大爷和老大娘、教士们、后脑扁平的退伍军人、代表新郎父母的主婚人、教父和教母,都站在桌旁,一面小心地喝茶,一面谈论保加利亚。小姐们象苍蝇似的聚在墙边。就连傧相们也收起心神不定的样子,温顺地站在门口。

然而过了一两个钟头,整所房子就让音乐和舞蹈震得发抖了。傧相们又现出那种要挣脱链子的神态。老人和不跳舞的年轻人拥挤在饭厅里放凉菜的#字形桌子旁边。叶菲木·彼得罗维奇大约已经喝下五杯酒,挤眉弄眼,用手指头打榧子,笑得喘不过气来。他灵机一动,心想如果能给那些傧相娶亲办喜事,倒也是好事。他喜欢这个想法,觉得它俏皮而有趣。他高兴,高兴得没法用话语来形容,只能哈哈地笑。……他妻子从一清早起就没吃过东西,如今喝下香槟,有了醉意,幸福地微笑着,对大家说:“卧室里,诸位先生,那可去不得,去不得啊!到卧室里去是不礼貌的。可别去偷看!”

这意思是说:请你们赏光到卧室里去参观一下吧!她那做母亲的好胜心和才能都放在卧室上了。那儿也确实有值得夸耀的东西!卧室中央立着两张床,上面堆着高高的被褥,另外还有镶花边的枕头套,绗过的绸面被子,上面绣着复杂难懂的花字。柳包琪卡的床上放一顶包发帽,系着粉红色的带子,她丈夫的床上放一件灰鼠色的家常长袍,配着浅蓝色穗子。每个客人看一看两张床,都认为自己有责任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睛,说一声“嗯,真不错”。老太婆满面春风,小声说道:“单是布置这个卧室就花了三百卢布,先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过,请出去吧,男人不适宜到这儿来。”

深夜两点多钟才开晚饭。一脸络腮胡子的听差宣布敬酒,乐队就奏起迎宾乐。叶菲木·彼得罗维奇喝得酪酊大醉,什么人也认不得了。他觉得不是在自己家里,却是在做客,而且受到别人的欺侮。他走到前厅,穿上大衣,戴上帽子,找自己的雨鞋,用嘶哑的声调喊道:“我可不愿意再在这儿待下去!你们都是混蛋!流氓!我要揭你们的底!”

他妻子站在旁边,对他说:

“别闹了,你这个不信神的家伙!别闹了,呆子,暴君,我的孽障!”

「注释」

①法语: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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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亡者

  
逃亡者

这件事说来话长。起初巴希卡跟他母亲一块儿冒雨赶路,时而穿过收完庄稼的田野,时而走过林中小路,他的靴子在那儿粘上了黄树叶。他们照这样一直走到天亮。后来他在一 个阴暗的前堂呆站了两个钟头光景,等着开门。前堂不象外面那么冷,那么潮,然而一刮风,这儿也还是会有雨点飘进来。等到前堂里渐渐挤满了人,夹在人丛中的巴希卡就把脸贴在一个人的皮袄上,他闻到一股浓重的咸鱼气味,昏昏沉沉地打起盹儿来。可是后来门闩喀哒一响,房门开了,巴希卡和他母亲就走进候诊室。在这儿又得等很久。所有的病人都坐在长凳上,不动弹,不说话。巴希卡瞧他们一眼,虽然看到许多奇怪和可笑的事,可是也不说话。只有一次,有个小伙子,一只脚跳着走进候诊室,巴希卡才心动了,也想照那样跳一阵。他碰碰母亲的胳膊肘,朝自己的袖口噗嗤一笑,说道:“妈呀,你瞧:家雀儿!”

“不许说话,小孩子家,不许说话!”他母亲说。

有个带着睡意的医士出现在一个小小的窗洞里。

“到这儿来挂号!”他用男低音说。

所有的人,连蹦蹦跳跳的滑稽小伙子也在内,一齐拥到窗洞那儿去。医士对每个人都要问清本名和父名、年龄、住址、病得是否很久,等等。巴希卡从他母亲的答话里才知道他自己不叫巴希卡①,而叫巴威尔·加拉克契奥诺夫,年龄是七岁,不识字,从复活节起就得了玻挂号以后紧跟着又得站一阵。后来医师来了,他穿一条白围裙,腰上系一条毛巾,穿过候诊室。他经过蹦蹦跳跳的小伙子身旁,便耸起肩膀,用唱歌般的男高音说:“嘿,傻瓜!怎么,难道你不是傻瓜?我吩咐你星期一来,可是你星期五才来。对我来说,你根本不来也不碍事,可是,傻瓜呀,你这条腿可就完了!”

小伙子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好象要讨饭似的,眨巴着眼睛说:“您行行好吧,伊凡·米科拉伊奇!”

“现在用不着叫什么伊凡·米科拉伊奇!”医师学着他的腔调说。“叫你星期一来,你就得听话才对。你是傻瓜,就是这么的。……”接诊开始了。医师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依次喊病人的姓名。从小房间里不时传来尖利的号叫声、孩子的啼哭声或者医师的吆喝声:“喂,你喊什么?我是在杀你还是怎么的?乖乖地坐好!”

后来轮到巴希卡了。

“巴威尔·加拉克契奥诺夫!”医师叫道。

他母亲吓呆了,仿佛没料到会有这一声喊叫似的。她拉着巴希卡的手,领他走进小房间。医师坐在他的桌子旁边,拿着一个小槌子信手敲着一本厚书。

“什么病?”他眼睛没看走进来的人,问道。

“这小子的胳膊肘上生了个小疮,老爷,”母亲回答说,她脸上做出仿佛她真为巴希卡的小疮十分难过的神情。

“给他脱掉衣服!”

巴希卡喘吁吁地解开脖子上的围巾,用衣袖擦擦鼻子,然后不慌不忙地脱他的小皮袄。

“你这个娘们儿,你不是上这儿来做客的!”医师生气地说。

“你干吗这么慢?要知道,在我这儿看病的可不止你一 个!”

巴希卡连忙把小皮袄丢在地下,由母亲帮着把衬衫脱下来。……医师懒洋洋地瞧着他,拍拍他裸露的肚子。

“巴希卡老弟,你变成大肚子了!”他说,叹一口气。“好,让我看看你的胳膊肘。”

巴希卡斜起眼睛往一个盛着血红的污水的盆子里看一 阵,又瞧了瞧医师的围裙,哭起来。

“呜——呜!”医师学他的哭声。“这个调皮的小子都到娶媳妇的时候了,还哭呢!不害臊。”

巴希卡极力忍住哭,瞧一眼母亲,他的目光流露出恳求的意思:“你到家里可千万别说我在医院里哭过啊!”

医师检查他的胳膊肘,把它捏一捏,叹口气,咂了咂嘴,后来又捏一下。

“你该挨一顿揍才是,你这个娘们儿,可惜没有人来揍你,”他说。“你为什么早不带他来?这条胳膊要完蛋了!你瞧瞧,傻娘们儿,这是他的关节有病!”

“再没有比您更圣明的了,老爷,……”女人叹口气说。

“老爷”。……你让这孩子的胳膊烂掉也不管,如今却来叫‘老爷’。他缺了胳膊还能当个什么工人?那你就只好养他一辈子了。要是你自己的鼻子上肿起个疖子,你大概马上就会跑到医院里来了,而这个孩子烂了半年,你却不管。你们都是这个样子。“

医师点上一支烟。他让那支烟不住地冒烟,嘴里一个劲儿骂那个女人,同时心里暗暗哼着一个曲子,为打拍子而摇头晃脑,不知在想什么心事。赤身露体的巴希卡站在他面前,听着,瞧着冒起来的烟。等到烟熄掉,医师才惊醒过来,压低喉咙说:“好,你听我说,娘们儿。这种病用药膏和药水治不好。

这得叫他在医院里住下才成。“

“要是非住不可,老爷,那我怎么能不让他住呢?”

“我们会给他动手术。你,巴希卡,就住在这儿吧,”医师拍着巴希卡的肩膀说。“让妈妈回去,你呢,孩子,就留在我们这儿。我这儿挺不错,孩子,有意思极了!我跟你,巴希卡,等到办完事,就去捉金翅雀,我要给你看一只狐狸!我们一块儿到别处去玩玩!怎么样?你愿意吗?妈妈明天来看你!怎么样?”

巴希卡用询问的眼光瞧着母亲。

“你住下吧,孩子!”他母亲说。

“他肯住下的,他肯住下的!”医师快活地叫起来。“用不着商量了!我会带他去看活狐狸!我们会一块儿到市集上去买水果糖。玛丽雅·坚尼索芙娜,领他上楼去!”

看来,医师是个快活而随和的人,喜欢交朋友。巴希卡想顺医师的心意,特别因为他有生以来从没去过市集,而且巴不得看一看活狐狸才好。可是妈妈不在,那怎么成呢?他沉吟一下,决定请求医师把妈妈也留在医院里,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张嘴,就有一个女医士把他带上楼去了。他一面走,一 面嘻开嘴巴看两旁。楼梯啦,地板啦,门框啦,都是又大又直又亮,漆成漂亮的黄色,发散着好闻的素油气味。到处都挂着灯,铺着长方形地毯,墙上安着黄铜的水龙头。不过巴希卡最喜欢的莫过于他们叫他坐的那张床,上面铺着灰色毛毯。他伸手摸摸枕头和毯子,看看病房,断定医师的日子过得满不坏。

这个病房不大,只放着三张床。有一张床空着,另一张床由巴希卡占据了,第三张床上坐着个老人,闪着阴沉的眼睛,咳个不停,往一个大杯子里吐痰。巴希卡坐在床上向门口望出去,可以看见另一个病房的一部分和两张床:一张床上睡着个脸色十分苍白的瘦子,头上放着橡胶袋;另一张床上坐着个农民,张开两条胳膊,头上扎着绷带,样子很象女人。

女医士把巴希卡安置在床上以后,就走了,过一忽儿抱着一叠衣服走回来。

“这是给你穿的,”她说。“穿上吧。”

巴希卡脱掉身上的衣服,换上新衣服,心里挺高兴。他穿上衬衫、长裤、灰色小长袍,得意地看一看自己,心想穿着这身衣服在村子里走一趟才好呢。他的想象力就画出他的母亲怎样打发他到河边菜园里去为小猪摘些白菜帮子,他独自走着,男孩和女孩们就围住他,瞧着他那件小长袍眼红。

有个护士走进病房里来,两只手拿着两个锡钵子和锡匙子以及两块面包。她把一个钵子放在老人面前,一个放在巴希卡面前。

“吃吧!”她说。

巴希卡往钵子里看一眼,瞧见油汪汪的白菜汤,汤里还有块肉。他就又想:医师的日子过得满不坏,而且医师也完全不象开头表现的那么脾气大。他端着白菜汤喝了很久,每喝完一匙总要把匙子舔干净。后来钵子里除了肉以外什么也没有了,他就斜起眼睛瞟一下老人,瞧见他仍旧在喝汤,不由得暗暗羡慕。他叹口气,开始吃肉,极力吃得慢,然而他的努力毫无结果:那块肉不久也没有了。剩下的只有一块面包。没有菜而光吃面包是没有滋味的,然而也没有办法。巴希卡想了想,把面包也吃下去了。这时候护士拿着另外的钵子走进来。这一回钵子里盛着土豆烤肉。

“你的面包哪儿去了?”护士问。

巴希卡没有答话,光是鼓起脸蛋,吹出一口气。

“哎,你为什么把它吃了呢?”护士用责难的口气说。“那么你就着什么来吃肉呢?”

她走出去,又送来一块面包。巴希卡有生以来从没吃过烤肉,现在一尝,发现挺好吃。肉很快就吃完,这以后就剩下一块比刚才那块大些的面包了。老人吃完菜,把余下的面包收藏在小桌子的抽屉里。巴希卡也想这样做,然而想了想,还是把他的面包吃掉了。

他吃饱以后,就出去散步。对过房间里除了他从门口望见的两个人以外,还有四个人。其中只有一个人引起他的注意。他是个高身量的、极瘦的农民,满脸胡子,神情郁闷。他坐在床上,不住地象钟摆那样摇晃脑袋,摇晃右臂。巴希卡很久都没让眼睛离开他。起初他觉得这个农民摇头晃脑象钟摆那样均匀,倒很有趣,必是要逗大家笑才做出来的,然而他仔细瞧一下农民的脸,才明白这个农民痛得受不了,他就害怕了。他走到另一个病房,看见两个农民,脸膛黑里透红,仿佛涂了一层粘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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