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1887年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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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1887年作品-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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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过来的白嘴鸦一声不响,孤零零地分别在土地上空飞翔。这些长寿的鸟的懒洋洋的飞翔也好,每天准时重来的清晨也好,草原的一望无涯也好,其中都看不出有什么意义。管事冷冷一笑,说:“多么辽阔呀,求主怜恤我们!你去找幸福吧,看你怎么找得着!这地方,”他压低喉咙,做出严肃的面容,接着说,“这地方准保藏着两份财宝。这两份财宝老爷们是不知道的,不过年老的农民,特别是兵,却知道得清清楚楚。这儿,在这个山冈上一个地方,”管事用马鞭往旁边一指,说,“很早很早以前有些强盗打劫过一队运黄金的人。黄金是从彼得堡运到彼得皇帝那儿去的,他正在沃罗涅什建立海军。强盗打死那些赶大车的,把黄金埋在地了,可是后来他们自己也找不到了。另一份财宝是我们的顿河哥萨克埋藏的。在一二 年⑨,他们从法国人手里抢到许许多多各种金银财宝。他们在回家的路上听说官府要夺取他们的金银。他们这些好汉不甘心把财物白白缴给官府,就索性埋在地下,至少可以让子孙们得到,可是那些东西究竟埋在什么地方,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财宝我听说过,”老人阴郁地嘟哝了一句。

“是啊,”潘捷列又沉思起来。“就是嘛。……”接着是沉默。管事深思地瞧着远方,笑一笑,拉一下缰绳,仍旧现出仿佛忘了一件什么事或者有话没有说完的神情。

那匹马不乐意地迈步走动了。潘捷列骑马走了一百步光景,坚决地摇一下头,从沉思中清醒过来,用鞭子抽一下马,那匹马就奔驰起来。

这儿只剩下两个牧人了。

“他是玛卡罗夫庄园上的潘捷列,”老人说。“他一年挣一 百五十卢布,吃东家的伙食。他是个受过教育的人。……”醒来的羊(它们一共有三千头上下)闲着没事做,不大乐意地吃着那些低矮的、被人踩倒的青草。太阳还没升上来,不过人已经可以看清所有的高冈,远处那个耸起尖顶的萨乌尔墓好象一朵云。如果爬上陵墓,就可以在那儿看见象天空一般平坦无边的平原,看见地主的庄园、日耳曼人和莫罗勘教徒⑩的田庄、乡村。远视眼的加尔梅克人甚至可以瞧见城市和铁道上的火车。只有从那陵墓上,才可以看见世界上除了沉默的草原和古老的坟丘以外还有另外一种生活,那种生活是跟埋藏着的幸福以及绵羊的思想没有关系的。

老人在身旁摸到他那根“牧杖”,那是一根长木杖,顶上有一个钩。他站起来,思索着。在年轻的牧人脸上,那种孩子气的恐怖和好奇神情还没消散。他正处在他刚听到的故事的影响下,焦急地等着新的故事。

“老大爷,”他站起来,拿着自己的牧杖,问道,“你哥哥伊里亚怎么对付那个兵来着?”

老人没听清他问的话。他呆呆地瞧着年轻的牧人,努动着嘴唇回答说:“我啊,山卡,一直在想那个兵在伊凡诺甫卡村见到的字条。我有一句话没对潘捷列说,求主跟他同在吧,其实字条上写明了地方,那个地方就连娘们儿家都找得到。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就在富饶谷,在山谷象鹅掌那样分出三条山沟的地方,在中间那条山沟里。”

“怎么,你去挖吗?”

“我打算去碰碰运气。……”

“老大爷,你找到了财宝,打算拿它怎么办呢?”

“我吗?”老人笑着说。“哼!……只要找着了,那我……我就叫大家都看看我的本事。……哼!……我知道该怎么办。

……“

至于找到财宝后会拿它怎么办,老人答不上来了。今天早晨提到他面前来的问题他大概从未想到过,这还是生平第一次,不过,凭他那轻慢而淡漠的脸色看来,他并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要紧,值得去考虑。这时候,山卡的头脑里又生出一个疑团:为什么只有老人才找财宝?人间的幸福对这些每天都可能衰老得死掉的人究竟有什么用呢?可是山卡不能把这个疑团变成一个问题提出来,老人呢,对这个问题恐怕也是答不上来的。

巨大的红日出现了,四周围绕着淡淡的薄雾。宽条的阳光还带着凉意,倾注在沾着露水的青草上,向四周伸展开去,平铺在大地上,带着欢乐的样子,仿佛极力要证明它不厌烦它的工作似的。银白的蒿子、猪葱的蓝花、黄色的山芥菜、矢车菊合在一起,花团锦簇,把阳光化成它们自己的微笑了。

老人和山卡分开,站在这群羊的两头。两人站在那儿发呆,一动也不动,瞧着地下,思索着。老人没丢开有关幸福的想法,山卡呢,想着夜间他们讲的那些事。使他发生兴趣的倒不是幸福本身,那是他不需要,也不理解的,使他发生兴趣的是人间幸福那种离奇的、类似神话的性质。

有一百头羊惊跳起来,在一种不可理解的恐怖中,象是得了暗号似的,一齐从羊群里往旁边冲出去。一时间,山卡仿佛也受到羊的枯燥而郁闷的思想的感染,同样生出不可理解的兽性的恐怖,冲到一边去了,不过他立刻醒悟过来,叫道:“呸,疯子!你们疯了,该死的!”

太阳开始烘烤大地,预示溽暑会来得很久,谁也阻挡不住,于是一切夜间活动和发出声音的活东西就都沉入半睡半醒的状态了。老人和山卡各自拄着牧杖,立在羊群两端,一 动也不动,象是苦行僧在祷告。他们聚精会神地思索着。他们不再留意对方,各人生活在各人的生活里。那些羊也在思索。……

「注释」

①这是一种迷信的说法。

②基督教节日,在复活节后第四十天。

③一八二五年十一月,亚历山大一世在培甘罗格去世。“赶走法国人”指俄法一八一二年战争。

④叶菲木的小名。

⑤这在俄国农村中是轻劳动,老人们才干这种活儿。

⑥指一八六一年俄国废除农奴制度的改革。

⑦这是祈求保佑的祷告辞。

⑧按照俄国迷信的说法,这是不祥之兆。

⑨指一八一二年的俄法战争。

⑩从俄罗斯正教分离出来的一个教派,主张每个教徒都有独立解释《圣经》的权利,取消教会和祭司,反对举行仪式,提倡“自我修道”,在家祈祷。

。。。!



阴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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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天

大雨点抽打昏暗的窗子。这是一场在别墅区常常遇到的、惹人厌烦的雨,这种雨一下开头,照例会拖很久,一连下几个星期,直到别墅的住客挨着冻,习惯了,变得灰心丧气才会罢休。天气很凉,人可以感到那种强烈的、不舒服的潮气。

律师克瓦兴的岳母和他的妻子娜杰日达·菲里波芙娜穿着雨衣,围着披巾,坐在饭厅里的饭桌旁边。老太婆的脸上流露出这样一种神情:她,谢天谢地,总算吃得饱,穿得暖,身体健康,已经把她的独生女嫁给一个挺好的人,现在尽可以心安理得地摆一摆牌阵①了。她女儿是个矮孝肥胖的金发女人,二十岁上下,生一张温和而贫血的脸,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正在看书。从她的眼睛可以看出,她与其说是在看书,不如说是在想心思,这可是书本上没有的。两人沉默着。雨声哗哗地响,厨房里传来厨娘那拖长的呵欠声。

克瓦兴本人不在家。每逢下雨的日子,他总是不到别墅来,留在城里。别墅区的潮湿天气对他的支气管炎有不好的影响,妨碍他工作。他抱定一种见解,认为阴天的景象和窗上的雨珠足以使人丧失精力,产生忧郁的心情。城里比较舒适安乐,阴雨天就几乎引不起注意了。

老太婆摆过两次牌阵后,把纸牌洗一下,看一眼他的女儿。

“我用纸牌算个卦,看明天会不会有好天气,我们的阿历克塞·斯捷潘内奇会不会回来,”她说。“他已经有五天没有回来了。……上帝在用天气惩罚人哟。……”娜杰日达·菲里波芙娜冷淡地瞧瞧母亲,站起来,从这个墙角走到那个墙角。

“昨天风雨表升上去了,”她沉思地说,“今天呢,据说又下降了。”

老太婆把牌列成三长排,摇一摇头。

“你惦记他?”她看一眼女儿,问道。

“当然!”

“我看出来了嘛。怎么能不惦记!他已经有五天没回来了。

五月里,他至多两天或者三天不回来,现在呢,五天了,真不得了!我不是他的妻子,可是也惦记他了。昨天人家告诉我说,风雨表升上去了,我就吩咐人为他,为阿历克塞·斯捷潘内奇宰了一只小鸡,杀好一条鲫鱼。这都是他喜欢吃的。

你那去世的父亲最见不得鱼,可是他爱吃。他总是吃得满有滋味的。“

“为了他,我的心都痛了,”她的女儿说。“我们觉得烦闷,可是要知道,妈妈,他更加烦闷哟。”

“可不是!白天老是办案子,到了晚上又孤零零地住在空宅子里象是一只猫头鹰。”

“顶要命的是,妈妈,他单身一个人待在那儿,没有仆人,也没有人给他烧茶炊或者送水。为什么他不在夏天这几个月里雇个听差呢?再者,既然他不喜欢这个别墅,又何必要这个别墅呢?我早就对他说过,用不着要这个别墅,可是不行。

他说:“这是为了你的身体啊。‘其实我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呢?

他为我受这么多的罪,倒要害得我生一场病了!“

女儿从母亲的肩头上望过去,看见牌阵上有个地方不对,就弯下腰凑近桌子,纠正那个错误。紧跟着来了沉默。她们两人眼睛瞧着牌,心里却在想象他们的阿历克塞·斯捷潘内奇现在孤零零地坐在城里他那阴森的空书房里工作,挨着饿,筋疲力尽,惦记着家人。……“你猜怎么着,妈妈?”娜杰日达·菲里波芙娜突然说,眼睛发亮了。“如果明天还是这种天气,我就搭早班火车到城里去看他!至少我要看看他身体怎样,照应他一下,让他喝点茶。”

两人都暗自吃惊:这么一个简单而容易办到的想法,早先怎么就没有想起来呢。坐火车到城里只有半个钟头的路程,然后再坐二十分钟的马车就到家了。她们又谈了一忽儿,觉得很满意,就在同一个房间里上床睡觉了。

“唉—唉—唉。……主啊,饶恕我们这些罪人吧!”老太婆听到大厅里的钟敲两点,叹口气说。“睡不着啊!”

“你没有睡着,妈妈?”女儿小声问道。“我呢,一直在惦记阿辽沙②。希望他在城里别苦坏了身体才好!上帝才知道他在哪儿吃早饭和午饭,左不过是在餐馆里或者饭铺里。”

“我也在想这个,”老太婆叹道。“求圣母拯救他,保佑他。

可是这雨,这雨啊!“

到早晨,雨不再抽打窗子了,然而天空仍旧象昨天那么阴霾。树木哀伤地站在那儿,一阵风吹过,就洒下许多水点。

泥路上的脚英小沟、车辙,都盛满了水。娜杰日达·菲里波芙娜决定动身了。

“替我问他好,”老太婆帮她女儿穿衣服,说,“你就说别为办案子太操心。……也该休息一下。他上街的时候,叫他包好脖子:天气太坏,求主保佑吧!再者,你把小鸡给他带去,家里做的吃食虽说是凉的,也比饭馆里的强。”

女儿走了,临行说定,坐晚班火车回来,或者明天早晨回来。

可是她老早就回来了,家里还没吃饭,老太婆正坐在卧室里一口箱子上,睡意蒙眬,盘算着晚饭给她女婿做些什么菜。

她女儿走进房来见她,脸色苍白,神情恍惚,一句话也没说,帽子也不脱就往床上一坐,一头倒在枕头上。

“你这是怎么了?”老太婆惊讶地说。“为什么这样快就回 来了?阿历克塞·斯捷潘内奇在哪儿?”

娜杰日达·菲里波芙娜抬起头来,用失神的、恳求的目光瞧着她的母亲。

“他欺骗我们,妈妈!”她说。

“你这说的是什么呀,求基督跟你同在!”老太婆惊慌地说,包发帽从脑袋上滑下来了。“谁会来欺骗我们?怜悯我们吧,主啊!”

“他欺骗我们,妈妈!”她女儿说,下巴发抖。

“你怎么知道的?”老太婆嚷道,脸色苍白了。

“我们家的门锁着。扫院子的人说,一连五天阿辽沙没有回过家。他没住在家里!没住在家里!没住在家里!”

她摇着手,放声大哭,嘴里光是念叨着:“没住在家里!没住在家里!”

她发了歇斯底里。

“这是怎么回事?”老太婆害怕地嘟哝说。“他前天写来的信上还说他没有离开过家呢!他在哪儿过的夜?圣徒啊!”

娜杰日达·菲里波芙娜浑身无力,就连脱掉帽子都办不到了。她仿佛吃了麻醉剂似的,茫然往四下里瞧着,焦急地抓住她母亲的胳膊。

“你居然相信那个人:他是个扫院子的呀!”老太婆说,在女儿身旁手忙脚乱,哭着。“你也太爱吃醋了!他不会欺骗你。

……再者,他怎么敢欺骗?难道我们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人吗?

虽然我们出身商人家庭,可是他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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