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政的那枝不知名的笔灵来自于秦宜,也许彼此之间能有什么感应也说不定。事到如今,只能赌一赌了。
罗中夏凭着感觉输入完数字,刚刚按下通话键,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车,巨大的惯性猛地把他朝前抛去,脑袋重重撞在铁壁上。他还没来得及骂娘,车后盖砰的一声被掀开。秦宜神色慌张地探进身子来,挥手割断捆着罗中夏手脚的电线,一把扯掉〈黄鹤楼〉的字帖。
「来帮忙,否则我们都要死!」她的声音紧张得变了形。
罗中夏揉着酸疼的手腕爬出车子,还没想好用什么话来嘲讽秦宜,就注意到周围环境有些不对劲儿。这是一片稀疏的小树林,附近高高低低都是小沙丘,如坟伏碑立,幽冥静谧,看来是远离公路。
在秦宜的帕萨特前面遥遥站着三个人。
一老、一少,还有一僧。
第十七章 空留锦字表心素
——出自《全唐诗》卷一百八十四·李白〈寄远十一首之八〉
这三个人造型迥异,夜幕下显得很不协调。那个老太太身穿深红排扣唐装,满头银发,两只眼睛眯得几乎看不见;少年浓眉大眼,颧骨上两团高原红,一身崭新的耐克运动服穿得很拘谨,不大合身;那个僧人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脱掉那身僧袍的话就是副大学年轻讲师的模样。
秦宜一看到那个老太太,就如同老鼠见到猫一样,浑身瑟瑟发抖。在她身旁的罗中夏摸摸脑后的大包,忍不住出言相讽:「你刚才还要杀我,现在还要我帮你?」
「此一时,彼一时。」秦宜口气虚弱,嘴上居然还是理直气壮,「你不帮我,大家都要死。」
「反正我左右都是死,多一个你作伴也不错。」罗中夏心理占了优势,言语上也轻松许多。秦宜看了他一眼,银牙暗咬,不由急道:「你说吧,陪几夜?」
「靠!」
罗中夏面色一红,登时被噎了回去。虽然这女人总是想把自己置于死地,他却始终无法憎恶到底,难道真的是被她的容貌所惑?这对于当代男大学生来说确实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那边三个人已经慢慢走近,老太太忽然开口:「对面的秦姑娘,好久不见。」声音隔着几十米外悠悠传来,圆润洪亮,字字分明,实在是副唱大鼓的好嗓子。
秦宜面沉如水,保持着沉默,稍稍往罗中夏身后退了退。这时那个和尚探过头去,恭恭敬敬对老太太说:「老师您先休息一下,还是我来交涉吧。」老太太点点头,把双手笼在袖子里,少年不安地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和尚扶了扶眼镜,一拍僧袍,向前走了一步,「miss秦,我们找你可找得好辛苦呢。」
秦宜嘴角牵动一下,终于开口说道:「我早说过,你们找错人了。」
「behonest,miss秦,你在国外大公司工作那么久,这个简单的道理总该明白吧?」和尚表情和气,还有些滑稽地用手指梳了梳并不存在的头发。
「没有就是没有,你们看不住东西,与我有什么相干?」秦宜一改平日嗲声嗲气的做派,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和尚也不急恼,又上前了一步,「miss秦,你我都心知肚明,又何必在这里演莎剧呢?今天既然寻到了你,总该问个明白才是。我们韦家向来讲道理,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罗中夏在一旁听到,心里咯噔一声,怎么他们也是韦家的人?他原本不想帮秦宜,一走了之,但一听对方是韦家,反倒踌躇起来。
秦宜警惕地朝后退了一步,右手已经摸上了胸前的麒麟挂饰。和尚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微微一笑,又开口说道:「看来miss秦你不见棺材,是不肯落泪的。」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什么都知道。」和尚微笑着,又朝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举重若轻,脚步落地看似悄无声息,却蓄着极大的力道,竟震得浮空尘土微微一颤。
秦宜面色骤变,仿佛被这一震切断了早已紧绷的神经,全身灵力如拔掉了塞子的香槟酒,霎时喷涌而出,很快汇成一枝毫光毕现的神笔,浮在半空,雕饰分明。
和尚仰头看了看,叹了口气道:「果然是麟角,miss秦,你这可算是不打自招了。」
明明是他那一踏迫出了秦宜的笔灵,却还说得像是秦宜自己主动的一样。她虽然气得不轻,却不敢回话,只能恶狠狠地盯着和尚的光头,丰盈胸部起伏不定。
和尚还想说什么,麟角笔锋突然乍立,无数细小的麟角锁疾飞而出,铺天盖地扑向和尚。和尚并没躲闪,只是默默双手合十。麟角小锁冲到他面前一尺,就再也无法前进,仿佛被一道无形弧盾挡住,一时如雨打塑胶大棚,噼啪作响。
等到攻势稍歇,和尚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用赞叹的口气说道:「miss秦的麟角威力如斯,可见深得张华神会之妙,并非寄身。」他口气继而转厉,「你和麟角灵性相洽,人笔两悦,就该推己及人——你私自带走那两管灵笔,致使空笔蒙尘,不能认主归宗,于心何安呐?」
「呸!说得好像你们就笃定能找到正主似的!」秦宜忍不住啐了一口。
「我最喜欢的美国电视剧里经常是怎么说的来着?」和尚敲了敲自己脑袋,随即吐出一连串英文:「itisnotyourbusinessanyway。」
这时罗中夏忍不住提醒秦宜,「喂,看看你的四周。」
光顾着跟和尚斗嘴的秦宜这才发现,那个老太太和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和身侧,与和尚恰好构成一个圈子,将他们两个人围在中间。
和尚道:「miss秦你到了这一步,还是死撑吗?」
三个人都很默契地朝前迈了一步,将包围圈缩小。秦宜环顾四周,三人不依不饶,而罗中夏看起来不打算配合,情知今日绝无转圜的余地了,不由得娥眉紧颦,颇有「深坐颦娥眉」的韵态——只可惜罗中夏不读诗,无从欣赏。
和尚正要上前,忽然老太太开口道:「彼得,动手的事,让二柱子来吧。」和尚点点头,朝后退去。而那个少年听到老太太呼唤,先是一愣,而后憨憨地傻笑了一下,不自在地转了转脖子,仿佛被那件新耐克弄得很不舒服。
「二柱子,去把秦姑娘打晕。」
那少年嗯了一声,走上前来,认认真真对秦宜一抱拳道:「我要打你了。」罗中夏心说哪里有打人之前还告诉的,暗中提了提气防备,青莲遗笔振动了一下作为应和。
秦宜拽了一下罗中夏衣角,说你快点出手。罗中夏对她偷袭自己的事仍旧愤愤不平,帮与不帮还没想好,于是只是哼了一声,站在原地不动。
说时迟,那时快,秦宜还没说第二句话,少年的拳头已经到了。这双拳可以说是虎啸风来,拳压极有威势。秦宜来不及用麟角笔去挡,只能闪身躲避。她穿的高跟鞋,几番翻滚以后,脚下一歪,哎呀一声倒在地上。少年见状立刻停手,对秦宜道:「起来吧,我们重新打过。」
秦宜顾不得多想,连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身子还没站稳,少年的拳头又打了过来。和尚在圈外称赞道:「几年不见,二柱子的拳法又有进境了。」老太太摇摇头:「这孩子空有功夫,没点心计,还是亏欠些历练。」
罗中夏虽然不懂行,也能看得出来。这个少年全身没有丝毫笔灵气息,是纯粹的外家功夫,且全无花哨,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如果不是出现在这个场合,肯定会被人当成是河南哪个武术学校的。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这朴实无华的拳法拳拳相连,绵绵不绝,一波接一波的攻势让秦宜疲于应付,丝毫没有喘息的机会,一头青丝纷乱飘摇。本来秦宜身负麟角笔,这等对手是不放在眼里的,但现在身旁还有两个强敌环伺,随时可能出手干涉,逼得她不敢擅出笔灵。若没有了笔灵,一个普通的ol上班族,怎么会是武校少年的对手。
两人相持了一阵,老太太有些不耐烦,喊道:「二柱子,快些,不要怕伤了人。」秦宜一听,吓得魂飞魄散,她慌不择路逃到罗中夏身后,拽着他的胳膊朝前挡去。二柱子正要挥拳直捣,猛然见一个外人插了进来,连忙收住招势,生生把雄浑的拳劲卸掉。
「怎么停手了?」老太太问。
「奶奶,你让我打秦姑娘,可没说要打他。」二柱子瓮声瓮气地指着罗中夏回答。
老太太与那个被称做彼得的和尚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秦宜见有隙可乘,眼珠一转,窈窕身体突然挺立,左手臂一把搂住罗中夏的脖子,另一只手紧扼住他喉咙,大喊道:「你们不要上前,你可知他是谁?」
三个人立刻把目光集中在罗中夏身上。
罗中夏突遭袭击,不禁又气又急,一边挣扎一边怒道:「你要干嘛?」秦宜也不答话,手指扼得更紧。
彼得擦了擦眼镜,诧异道:「miss秦,这位先生是你带来的,怎么反倒拿他要胁起我们来了?」
秦宜腾出一只手把自己散乱的长发撩起夹到耳根,冷笑一声,「这个人,可与你们关系不小呢。」
「哦,愿闻其详。」
秦宜一字字道:「他体内寄寓的,就是青莲遗笔!」
是言一出,一下子便震慑全场。老太太与和尚听到「青莲遗笔」四字,都像是翁仲石雕,一时呆在那里,不能言语。小树林在这一刻变成了杜莎夫人蜡像馆,只见五个人原地站立不动,却一丝声音也无,空有幽幽风声传来,就连空气流动都显出几分诡秘。
彼得和尚先恢复了神智,他瞪大了眼睛:「miss秦,你所言可是真的?」
秦宜手中力道又加了几分,厉声叫道:「不错,此时青莲遗笔就在他的身体里。你们若再逼我,我就先把他杀了,到时候青莲飞出,谁也收不着了。」
「可我们又怎么能相信你,青莲遗笔就在这人体内呢?」
「那你大可过来一试。」秦宜冷冷道。罗中夏被她三番五次算计,现在居然还胁迫自己,终于忍无可忍,欲振出青莲遗笔来反击。可秦宜捏着他喉咙,让他呼吸不畅,真气不续无法呼出笔灵。罗中夏没奈何,只能破口大骂,把平时在学校球场和宿舍听来的脏话统统倾泻出来。
秦宜充耳不闻,彼得和尚听罗中夏骂得越来越不成话,反而皱起眉头来,「太白潇洒飘逸,有谪仙之风,这位先生的做派可就差得有些……嘿嘿。miss秦说他是青莲遗笔的笔冢吏,恐怕难以认同。」
「不信是吗?」
秦宜双指一捻,幻出一把麟角锁,二话不说,啪的一声直接打入罗中夏的嘴里。俗话说:「天下至苦谁堪期,莫如凌迟与牙医。」牙神经乃是人体里对痛感最为敏感的地方,甫一被麟角锁住,无限疼痛轰然贯注其中,只怕凌迟比之都有所不如。
罗中夏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号,也不知从哪里迸发出一股神力,一下就挣脱了秦宜的束缚,青莲遗笔也被这疼痛所催生的惊人力量迫出了体外,化作青莲绽放于半空。
老太太仰头一看,原本眯成一条缝隙的眼睛陡然圆睁,双肩微微颤抖,神情竟似不能自已。彼得和尚也是怔在原地,仿佛被那朵青莲摄去了魂魄。只有二柱子没有受到影响,他看到秦宜悄悄朝后退去,连忙对老太太说:「奶奶,秦姑娘逃走了,咱不追吗?」老太太没有理睬,兀自望天。秦宜见机不可失,也不顾自己那辆帕萨特了,转身就跑,跌跌撞撞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黑暗中。二柱子目送她离去,再看看自己奶奶的异状,抓了抓头皮,显得很茫然。
这一股疼痛劲儿持续了大约三秒钟,对罗中夏来说却像是三个学期那么长。等到他从混乱中恢复时,已经是大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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