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和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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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和星期二-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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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事。可是蜻蜓却转了一圈又一圈,哪儿也不肯停下——不停下对,不停下好,要不今天我也不会同爱理诺带着孩子在这儿散步了。我说,爱理诺,你想不想过去的事?” 

“你问这个干什么,赛蒙?” 

“因为我就是在想过去的事。我在想莉莉,当初跟我吹了的那个对象。……咦,你怎么不说话呀?我想起过去的事,你不高兴了吗?” 

“我干吗要不高兴呢,赛蒙?有多少先人长眠在这园子的大树底下,到了这儿能不想起过去吗?长眠在大树底下的那些先人,那些不昧的亡灵,他们不就代表着我们的过去?我们的过去不就只留下了这么一点陈迹?……我们的幸福不就受他们所赐?我们今天的现实不就由他们而来?” 

“可我,想起的就是鞋头上一个方方的银扣和一只蜻蜓……” 

“我想起的可是轻轻的一吻。二十年前,六个小姑娘在那边的一个小湖畔,坐在画架前画睡莲,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开红花的睡莲。突然,我脖颈儿上着了轻轻的一吻。我的手就此抖了一个下午,连画都不能画了。我取出表来,看着时间,我限定自己只准对这个吻回味五分钟——这个吻太宝贵了。吻我的是一位鼻子上长着个疣子的鬓发半白的老太太,我这辈子就是打这开始才真正懂得了吻的。快来呀,卡洛琳,快来呀,休伯特。” 

于是他们四个人并排走过了花坛,不一会儿在大树间就只留下了四个小小的身影,阳光和树阴在他们背上拂动,投下了摇曳不定的大块斑驳的碎影。 

卵形的花坛里,那红的、蓝的、黄的光彩刚才在蜗牛壳上停留了有两三分钟光景,这会儿蜗牛似乎在壳里微微一动,然后就费劲地在松松碎碎的泥巴上爬了起来,一路过处,松土纷纷翻起,成片倒下。这蜗牛似乎心目中自有个明确的去处,在这一点上可就跟前面一只瘦腰细腿、怪模怪样的青虫不一样了,那青虫高高的抬起了腿,起初打算从蜗牛面前横穿而过,但是转而又抖动着触须犹豫了一会,像是考虑了一下,临了还是迈着原先那样快速而古怪的步子,回头向相反的方向而去。褐色的峭壁下临沟壑,沟内有一湖湖深深的绿水,扁扁的树木犹如利剑,从根到梢一起摆动,灰白色的浑圆大石当道而立,还有那薄薄脆脆的一片片,又大又皱,拦在地里——这蜗牛要去自己的目的地,一路上就有这么许多障碍横在一枝枝花梗之间。蜗牛来到了一张圆顶篷帐般的枯叶跟前,还没有来得及决定是绕道而过还是往前直闯,花坛跟前早已又是影晃动,有人来了。 

这一回来的两个都是男的。那年轻的一个,一副表情平静得似乎有点不大正常。同行的另一位说话时,他就抬起眼来,直勾勾地一个劲儿盯着前方,同行的那位话一说完,他就又眼望着地下,有时过了好大半晌才开口,有时则干脆来个不吭声。另一位年岁大些,走起路来高一脚低一脚的,摇晃得厉害,那朝前一甩手、猛地一抬头的模样,很像一匹性子急躁的拉车大马,在宅门前等得不耐烦了,不过对他来说,他这种动作却并没有什么用心,也没有什么含意。他的话说得简直没有个停,对方不答腔,他可以自得其乐地笑笑,又接着说了起来,仿佛这一笑就表示对方已经回了话似的。他是在谈论灵魂——死者的灵魂。据他说,那些死者的灵魂一直在冥冥之中向他诉说他们在天国的经历,千奇百怪的事儿,什么都有。 

“天国,古人认为就是色萨利,威廉。如今战争一起,灵物就常在那里的山间徘徊出没,所过之处声震如雷。”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像是听着,然后微微一笑,猛然把头一仰,又接着说: 

“只要一个小电池,另外还要一段胶布包扎电线,以免走电……叫漏电?还是走电?……不管它,这些细节就不用说了,反正人家也听不懂,说了也没用……总之,把这个小机关就装在床头,看哪儿方便就搁在哪儿,比方说,可以搁在一只干净的红木小几上。哪个女人死了丈夫,只要叫工匠把这一切都按照我的指示装配齐全,然后虔心静听,约好的暗号一发出,亡灵马上就可以召来。那可只有女人才行?选死了丈夫的女人?选还没有除下孝服的女人?选……” 

刚说到这儿,他似乎就在远处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衣服,在阴影里看来隐隐像是紫黑色的。他马上摘下帽子,一手按在心口,口中念念有词,做出种种痴痴狂狂的手势,急匆匆向她走去。可是威廉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为了把老头儿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又举起手杖在一朵花上点了点。老头儿一时似乎有些惶惑,他对着那朵花瞅了一阵,凑过耳朵去听,好像听到花儿里有个声音在说话,就搭上了腔。于是他就大谈其乌拉圭的森林,说是在几百年前他曾经同欧洲最美丽的一位小姐一起到那里去过。只听他嘟嘟囔囔的,说起乌拉圭的森林里满地都是热带野花的蜡一般的花瓣,还说起夜莺啦,海滩啦,美人鱼啦,海里淹死的女人啦。他一边说着,一边就不由自主地被威廉推着往前走,威廉脸上那种冷漠自若的表情也慢慢地变得愈来愈严峻了。 

接踵而来的是两个上了点年纪的妇女,因为跟老头儿相距颇近,所以见了老头儿的举动,未免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两个女人都属于下层中产阶级,一个体形奇肥,十分笨重,另一个两颊红润,手脚还相当麻利。她们那种身份地位的人往往都有这么个特点,就是看见有人——特别是有钱人——举动古怪,可能脑子不大正常,那她们的劲头马上就上来了。可惜这一回离老头儿终究还不够近,没法肯定这人到底只是行径怪僻呢,还是当真发了疯。她们对着老头儿的背影默默端详了好一会儿,偷偷交换了一个古怪的眼色,然后又兴致勃勃地继续谈了起来,那杂拌儿似的对话也实在难懂: 

“奈尔,伯特,罗特,萨斯,菲尔,爸爸,他说,我说,她说,我说,我说……” 

“我的伯特,妹妹,比尔,爷爷,那老头子,白糖,白糖,面粉,鲑鱼,蔬菜,白糖,白糖,白糖。” 

就在这一大篇话像雨点般打来的同时,那个胖大女人见到了这些花朵冷淡而坚定地笔直挺立在泥地里,便带着好奇的神情盯着看了起来。那模样儿就像一个人从沉睡中醒来,看到黄铜烛台的反光有些异样,便把眼睛闭了闭再睁开,看到的还是黄铜烛台,这才完全醒了过来,于是就聚精会神地盯着烛台看。所以那大个子女人干脆就对着卵形花坛站住不动了,她本来还装模作样像在听对方说话,现在索性连点样子都不装了。她由着对方的话像雨点般的向她打来,她只管站在那里,轻轻款款地时而前俯,时而后仰,一心赏她的花。赏够了,这才提出,还是去找个座位喝点茶吧。 

蜗牛这时已经完全考虑过了:要既不绕道而行,又不爬上枯叶,还能有些什么样的法子,可以到达自己的目的地?且不说爬上枯叶得费那么大的劲儿,就看这薄薄的玩意儿吧,才拿触角的尖头轻轻一碰,就摇摆了半天,稀里哗啦好不吓人,是不是能担得起自己的那点分量,实在是个疑问;所以蜗牛终于还是决定往底下爬,因为那枯叶有个翘起的地方,离地较高,蜗牛完全钻得进去。蜗牛刚刚把头伸进缺口,正在打量那褐赤赤的高高的顶棚,对那里褐赤赤冷森森的光线还没有怎么适应,外边草坪上又有两个人过来了。这一回两个都是年轻人,一男一女。两人都正当青春妙龄,甚至可能还要年轻些,正如粉红鲜润的蓓蕾还含苞待放,长成了翅膀的彩蝶尚未在艳阳下展翅飞舞。 

“走运,今天不是星期五,”那男的说。 

“怎么?你也相信有运气?” 

“星期五来就得破费六个便士。” 

“六个便士算得了什么?那还不值六个便士?” 

“什么叫‘那’呀——你这‘那’字,意思指啥呀?” 

“啊,说说罢了……我的意思……我的意思你还会不明白?” 

这几句对话,每一句说完之后总要歇上好大一会儿,口气也都很平淡、单调。两口子静静地站在花坛边上,一起按着她那把阳伞,摁呀摁的,把伞尖都深深地按进了松软的泥土里。他把手搁在她的手上,两人一起把阳伞尖都按进了泥地,这就很不寻常地表明了他们的感情。其实他们这短短的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也一样大有深意,只是意重情厚,话的翅膀太短,承载不起这么大的分量,勉强起飞也飞不远,只能就近找个寻常话题尴尬地落下脚来,可他们那稚嫩的心灵却已经感受到话的分量奇重了。他们一边把阳伞尖往泥土里按,一边暗暗琢磨:谁说得定这些话里不是藏着万丈深崖呢?谁说得定这丽日之下,背面坡上不是一片冰天雪地呢?谁说得定?这种事儿谁经历过?她不过随便说了一句,不知邱园的茶好不好,他一听立刻觉得这话的背后像是朦胧浮现起一个幽影,似乎有个庞大而结实的东西矗立在那儿。好容易薄雾慢慢地散去,眼前似乎出现了……天哪,那是些什么玩意儿?……是雪白的小桌子,还有女服务员,先瞅瞅她,又瞅瞅他。一付账,得两个先令,可不是假的。他摸了摸口袋里那个两先令的硬币,暗暗安慰自己:不是做梦,绝对不是做梦。这种事本来谁都觉得毫不足怪,惟有他和她是例外,如今可连他也感到这似乎不是非非之想了,而且……想到这里他兴奋得站也站不住、想也没心想了,于是他猛地拔出阳伞尖,急不可耐地要去找喝茶的地方,和人家一样喝茶去。 

“来吧,特丽西,咱们该喝茶去了。” 

“这喝茶的地方可在哪儿啦?”她口气激动得难描难摹,两眼迷惘四顾,一任他牵着走,把阳伞拖在背后,顺着草坪上的小径而去。她把头这边转转那边转转,这里也想去那里也想去,喝茶也不在心上了,只记得哪儿野花丛中有兰草仙鹤,哪儿有一座中国式的宝塔,哪儿还有一头红冠鸟。可她终于还是跟着他去了。 

就这样,一双双一对对,从花坛旁不断过去,走路的样子差不多都是这样不拘常格,脚下也都没个准谱儿。一层又一层青绿色的雾霭,渐渐把他们裹了起来,起初还看得见他们的形体,色彩分明,可是随后形体和色彩就全都消融在青绿色的大气里了。天气实在太热了?选热得连乌鸦都宁可躲在花荫里,要隔上好大半天才蹦跶一下,就是跳起来也是死板板的,像自动玩具一样。白蝴蝶也不再随处飞舞,自在遨游了,而是三三两两上下盘旋,宛如撒下了白花花的一片片,飘荡在最高一层鲜花的顶上,勾勒出一副轮廓,活像半截颓败的大理石圆柱。栽培棕榈的温室玻璃作顶,光芒四射,仿佛阳光下开辟了好大一个露天市场,摆满了闪闪发亮的绿伞。飞机的嗡嗡声,是夏日的苍穹在喃喃诉说自己激烈的情怀。远远的天边,一时间出现了五光十色的许多人影,有黄的也有黑的,有粉红的也有雪白的,看得出有男,有女,还有孩子,可是他们看见了草地上金灿灿的一大片,马上就动摇了,都纷纷躲进树阴里,像水滴一样融入了这金灿灿、绿茸茸的世界,只留下了几点淡淡的红的、蓝的残痕。看来一切庞然大物似乎都已被热气熏倒,蜷作一团,卧地不动,可是他们的嘴里仍然吐出颤颤悠悠的声音,好似粗大的蜡烛吐着火苗儿一样。声音。对,是声音。是无言的声音,含着那样酣畅的快意,也含着那样炽烈的欲望,孩子的声音里则含着那样稚气的惊奇,一下子把沉寂都打破了。打破了沉寂?这里哪儿来的沉寂啊。公共汽车的轮子一直在不绝飞转,排档一直在不绝变换。嗡嗡的市声,就像一大套连环箱子①,全是铸钢浇铸的,一箱套一箱,箱箱都在那里转个不停。可是那无言的声音却响亮得压过了市声,万紫千红的花瓣也把自己的光彩都射入了辽阔的空中。 

舒心译 

7。 kew gardens

from the oval–shaped flower–bed there rose perhaps a hundred stalks spreading into heart–shaped or tongue–shaped leaves half way up and unfurling at the tip red or blue or yellow petals marked with spots of colour raised upon the surface; and from the red; blue or yellow gloom of the throat emerged a straight bar; rough with gold dust and slightly clubbed at the end。 the petals were voluminous enough to be stirred by the summer breeze; and when they moved; the red; blue and yellow lights passed one over the other; staining an inch of the brown earth beneath with a spot o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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