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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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之书-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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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为他作画,结果画风和马奈所画的《左拉像》竟有几分神似之处。在这之前,他和艾许曾在巴黎碰过面,他让艾许以七十五度的斜角,靠着自己的书桌,坐在桃花心木的雕椅上。在他身后挂的是一套三幅一联的画像,画里的羊齿绿叶,洋溢着亮盈盈的水色,而玫瑰红与银白色的小鱼就在这当中的水草之间悠游闪烁。原本,这样的设计多少有种诗人仿佛置身于自己熟悉的森林或山林间的效果,但是后来,这层效果就消失无踪了,穆尔特默·克拉波尔言之凿凿地向大家说明,这个背景其实只是一种沃德式箱子,那是维多利亚时期的人在栽培花草时,为了控制环境,或是为了让水塘能自给自足所用的装置,主要目的是研究植物和鱼类的生理机能。马奈笔下的艾许黑黑的,看起来十足的权威,浓黑的大眉下,一双眼睛目光深邃,脸上的胡须充满活力,整个人流露出一种自信的、秘而不宣的愉悦。他的面容显得戒惧谨慎、聪颖慧黠,而且态度从容,不露出丝毫的紧迫。在他面前的书桌上,陈列了各式各样的玩意儿,大凡都是些典雅精致的静物,正好与他强势的头脸,以及背景中那些一点也不自然的自然动植物形成互补。桌上还摆了一堆粗涩的地质学标本,其中有两颗近乎球体的石头,看起来像是两颗小炮弹,一颗呈黑色,另一颗则像硫磺一样黄黄的;此外,还有几颗鹦鹉螺化石和三叶虫化石,一颗大大的水晶球,一个绿色的墨水池,一副完整的猫骨骼标本,一大摞书本,其中有两本可看得到书名,分别是《神曲》和《浮士德》,再就是一具镶在木框里的沙漏。以上这些东西,其中的墨水池、水晶球、沙漏、两本看得到书名的书,再加上另外两本费尽学者心思终于得以看到书名的《堂吉诃德》以及莱伊尔爵士所著的《地质学原理》,现在已全部收罗在史坦特收藏中心里,而且馆方还特别辟出一间展览室,把所有这些东西和沃德式箱子摆在一起,仿造出马奈这幅艾许肖像中的背景。就连画中那把椅子也已被收在这里,当然,还有那张桌子。



 



至于沃慈画的这幅肖像,则多了几分朦胧,感觉不那么威严。这幅画完成于一八七六年,画中的诗人苍老了些,同时更显飘逸神秘。他的头昂然上扬,身躯是一个模糊暗沉的形体,向内凝聚成灵性的光辉。虽然画像中有背景,不过色泽很暗。若由原作真迹来看,尚可勉强猜出背景大略是崎岖的荒野,但在复制的照片里,除了愈加深浓的暗以及暗中发出的微光,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这张肖像最关键的部位就是艾许那双眼睛,又大又亮,还有脸上的胡子,层层叠叠宛若一道河流,蜿蜒着银色与乳白,纯白与蓝灰,直直的线条与交错的分岔,俨然就是达芬奇笔下的乱流,这显然是此画光彩之所在。即使是在照片里,也依然闪耀着光彩。罗兰端详着鲁道夫·艾许,他看起来总是那么沉静、完美。马奈笔下所捕捉的那份愉悦,如今看来倒像是一种揶揄,一种挑衅:“怎么,你真认为你了解我吗?”而那两封没写完的信所透露出的迫切,又为这具坚实黑暗的躯体注入了一股全新的生命力,仿佛它原本就已酝酿惊人的狂烈。看来,他原本以为的艾许如今已有所不同,罗兰感到一种没来由的激动在体内油然而生。一种跃跃欲试之感。一种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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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第10节:第二章 迟到的罗兰(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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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地下室尽头的窗户,正好开向一个小小的院子,从那儿登上几级阶梯,就可以进到一处花园,若从地下室最上层第三扇窗户的铁栏杆望出去,也可以看得见。当他们俩第一次来这儿看房子时,房东太太还把这栋公寓称作是“花园公寓”,结果没想到,那竟是绝无仅有唯一一次有幸进入花园参观,因为在那之后,房东太太才跟他们说,未经允许,他们不能随意进入。他们甚至连在自己黑黑的小屋子里用木花盆栽种花草都不可以,房东太太提出的理由虽然没人弄得懂,但她就是专断得很。这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欧文太太,和多得数不清的猫一起住在地下室上头的三层公寓里,屋里的空气又闷又浊,弥漫着一股麝猫香的臭气。她把花园打理得亮丽、干净、整齐,反倒是她的客厅,却是家徒四壁的破败。瓦尔说,她就像个老巫婆,把他们俩拐进了这个地方;那时在花园里,她滔滔不绝地跟他们说这个地方有多幽静,而且还顺手从砖砌曲墙边的一排杏树中,给他们每人摘了一颗金光闪闪、毛茸茸的小杏子。这座花园长而窄,处处绿叶成荫,日照充足的地方,是一片片青青草地,四周种满了低矮的黄杨木篱笆,空气中弥漫着玫瑰花,深暗的大马士革蔷薇,浓稠的象牙白,飘摇的粉红色,禁锢在花坛里的百合有着玄奇怪异的线条与斑点,看似蜷曲的青铜与黄金,大胆奔放,热情洋溢,华丽缤纷。而且,高不可攀。一开始,他们对这里一无所知,后来是欧文太太用她沙哑且优雅的嗓音细说起来,他们才知道原来这堵高大的砖墙,乃是内战时期费尔法克斯将军领地所在的一道边界。鲁道夫·亨利·艾许曾写过一首诗,诗中的叙述者是普特尼的一名采矿工人。他甚至亲身来到这里,凝视退潮时分的河水,这在爱伦·艾许的日记中都有记载,那时他们俩还带了鸡肉和西洋芹派来这儿野餐。这件史实,再加上费尔法克斯将军是诗人马维尔的赞助人,以及这堵墙内满园的鲜花水果,当然可以成功地诱惑罗兰与瓦尔租下这座花园公寓的地下室,顾盼窗外那禁止进入的美丽景致。



 



春天时分,一抹亮光会由上方射入他们的窗户,那是上头一排浓密艳丽的水仙花所散发出来的辉煌金光。美国藤的卷须则一路攀爬到窗框,带着小不隆咚的圆形吸盘,以极快的速度,穿越过一大面玻璃窗。有时,几株种在屋边的茉莉花在盛开之时倒栽下来,正巧就落在他们的铁窗上,散发出迷人的甜香,不过很快,穿着一整套园艺工作服的欧文太太就会出现,然后,她会把花束拉回原位绑紧。她的行头很地道,脚上套一双威灵顿长雨靴,工作围裙则罩在一身老旧脱线的斜纹软呢衣裤上。当时她诱引他们来这里时,身上就是这样的穿着打扮。罗兰曾问她,可不可以让他帮忙整理花园,然后让他偶尔进来坐坐。他得到的答复是,园艺的事他半点都不懂,而且年轻人全一个样儿,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草率粗心,再者,欧文太太非常重视自己的隐私。“你想,”瓦尔曾对他说,“那些猫在花园里能干什么好事?”结果,话才刚说不久,他们就在厨房和浴室的天花板上发现了东一块西一块湿湿的印痕,手指头摸下去,猛然一闻,这不是猫尿还能是什么。跟他们一样,猫们从此也成了禁令的对象,只许在几个角落里行走。罗兰认为他们应该换一处别的地方住,可是话还没说出来,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赚钱的人是瓦尔,而且就他自己以及瓦尔的立场,他们并不想作任何决定。



 



瓦尔给他端上了烤羊肉、普罗旺斯杂烩,以及几块热腾腾的希腊面包。他问:“要不要我去买瓶酒来?”结果瓦尔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这你早就该想到了,等你把酒弄来,菜不都凉了?”他们就着一张折叠桌用餐,每次吃饭时就把桌子展开,等吃完了,再把桌子折起来。



 



“我今天有个惊人的发现。”他说。



 



“是吗?”



 



“我在伦敦图书馆发现,他们收藏有r.h.艾许的维科。是他自己用的那本。他们把书放在保险柜里,我拿出了这本书,结果书缝的地方全是他自己做的笔记,全都塞在那里,就写在账单那类东西的背面。我敢肯定,一定没人看过这些东西,打从这本书来到这里,肯定没有,因为那些纸张的边边很黑,而且线条的位置都很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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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第11节:第二章 迟到的罗兰(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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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真有意思。”她无精打采。



 



“这很可能改变现在学术界的观点。应该可以。他们让我看那些纸张,他们也没把书拿走,我敢肯定,没人知道那儿夹着这些东西。”



 



“希望没人知道。”



 



“恐怕这件事我得跟布列克艾德说一声,他一定想去看看这些东西到底有多重要,确定克拉波尔是不是当真没碰过……”



 



“我想他会这么做的,对,没错!”



 



她的心情很糟。



 



“对不起,瓦尔,真的很对不起,你大概觉得我很无聊吧!不过那些东西真的很让人兴奋。”



 



“那也要看看你一心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我想,我们都有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每个人都不一样,是吧?”



 



“我可以把这些东西写出来,写成一篇论文,那肯定是个很实在的新发现,找工作一定会更有希望的。”



 



“哪儿还有什么工作啊!”她接着说,“就算真的有,还不都落到弗格斯·伍尔夫手里了。”



 



他了解他的瓦尔:他望着她瞧,知道她正巧妙地控制自己,没把最后那句话从嘴里说出来。



 



“如果你真的觉得我做的事没什么大不了……”



 



“你尽管去做你一心想做的事吧!”瓦尔说,“大家不都是这样,只要是运气好点的,都能找到自己真心想做的事。像你,你就喜欢去做跟这个死人有关的事情,而这个死人以前喜欢做的事也是跟一堆死掉的人有关。那很好,只不过不是所有人都会花心思在这上头的。我因为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工作,见过不少事情。上个礼拜,我在那个出口瓷器的地方,就在老板的办公桌上,看到几张照片压在一个档案夹底下。他们对照片里那些小男孩动了些手脚,用铁链拴住他们,还用东西堵住他们的嘴,还有———一堆恶心肮脏的东西———这个礼拜,我照例发挥我的效率,卖力地帮这个外科医生建档,结果无意间看到一个档案,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在去年锯掉了一条腿———他们帮他装了一个假肢,花了整整几个月,动作慢得简直离谱———现在,他的另一条腿也出了问题,他还不知道,我倒是已经知道了。我知道一堆事情,各不相干,可是都一样没道理可言。有个男的去阿姆斯特丹采购钻石,我帮他的秘书订机票,头等舱,还有他坐的黑头大轿车,全都给他安排得妥妥当当、分毫不差。结果,他在运河旁边散步,正在欣赏对岸的房舍时,有个人从他后头捅了他一刀,捣烂了他一个肾,染上了破伤风,人现在已经死了。反正就是这样。就是这类家伙,他们需要我那上不了台面的服务。今天还在这里,明天,走了。鲁道夫·亨利·艾许,这位作家太古老了,很抱歉,我实在没那个力气去管他在他的维科里写了些什么。”



 



“瓦尔,这么糟糕的事情,你怎么从来没提过———”



 



“噢!这些都挺有意思的,这可是我在我那上不了台面的工作里观察到的,别会错意了。只不过,这些事情全没什么道理可言,我实在不知所措。我想,我应该很羡慕你,成天忙着拼凑老艾许的世界。只是,默,这到底能给你带来什么呢?你自己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子?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滴着猫尿、你踩我我踩你的鬼地方?”



 



铁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才会这么心烦,罗兰根据她的反应这么推断。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她三番两次地说出“一心想做”这话,这显然很不寻常。或许,是有什么人冒犯了她,或者还没出手。不,这样想她实在太恶劣了。发脾气,闹别扭,向来会让她“性”致勃勃,这点他十分清楚。他认识的瓦尔可不只是对他体贴的瓦尔。他走过去,轻轻抚弄她的颈背。她深吸一口气,僵直了身子,接着就全然松弛了。不一会儿,两人便往床上移去。



 



他一直没跟她说,而且也不能跟她说,他在图书馆偷窃的秘密。那天深夜,他躲进浴室,把那两封信又再看了一遍。“亲爱的女士:自从我们那一次令人惊喜的谈话,我的脑中就再也容不下其他思绪。”“亲爱的女士:自从我们不期而遇并愉悦地交谈之后,我的脑中几乎再也容不下其他思绪。”迫切。还没写完。令人震惊。罗兰从来不曾对艾许那早已消失的躯体感到如此兴致勃勃,他不曾腾出时间前往罗素大街去看看他住过的房子,也不曾在他坐过的花园石椅上小憩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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