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过任何事情的。
那栋位于普特尼的地下室静悄悄的,由于猫儿的恶臭,让人感觉好像置身于大英博物馆的地下室。冬天暗蒙蒙地来了,漆黑的污斑,缓慢的贼溜溜的生物已一一出现在墙面上。这儿取暖十分不易,因为没有中央供暖系统,罗兰和瓦尔只好自行添置了一座以煤油点火的煤气炉供两人共享,从此,煤油的味道便加入了猫臭和霉味的行列。煤油的味道冷冷的,不是正在燃烧的那种,而且也没有煮饭的味道,没有呛鼻的洋葱,没有热热的咖哩粉。瓦尔肯定不在家。他们的经济状况没法让炉火在她不在家的时候也还开着。罗兰还没来得及摘下帽子,就赶忙去找火柴。灯芯放在烟囱门后,那门摇晃得像是即将松脱,烟囱则是一具透明的角形的东西,被烟熏得脏兮兮的,布满了裂痕。罗兰转动钥匙,抽出了一只小小的灯芯,点燃后,火光遽然升起,闪闪摇曳。他急急将炉口关起来,蓝色的火焰稳定地燃着,像是一弯倒置的新月。那色泽,感觉很古老,很魔幻,那是一种极清澈的蓝,间或带了点绿,渗了浓浓的紫。
厅里放着一小堆信,两封是瓦尔的,其中一封是她自己写好地址的回邮信封;三封是他的,一封是图书馆寄来的催书函,一封是某知名期刊寄来的卡片,表示已收到他寄去的文章,再来一封是手写的信件,十分陌生。
亲爱的米歇尔博士:
希望您不会觉得我们这么久毫无消息很没礼貌。我先生已经照他先前所说的去问过了,他问了律师、教区牧师,还有我们一个很好的朋友简·安斯提,她是我们郡立图书馆馆长的副手,现在已经退休了。他们这些人都没什么明确的建议,不过安斯提女士十分推崇贝利博士的研究以及她所保管的资料。她觉得让贝利博士来说说看我们宝贵的发现应该是很适当的做法,而且既然信件是她发现的,就应该优先让她提出对此事的意见。由于东西发现时您也在现场,而且您又对鲁道夫·亨利·艾许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所以我也写信通知您。不知您是否愿意与贝利博士一起前来商量此事呢?还是说,如果您挪不出时间过来,您是否愿意推荐一位人选前来。我很明白,要您大老远从伦敦赶过来真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不像贝利博士,她就住在克洛颂高地附近,实在是方便许多。我可以安排您在这儿住上几天,虽然说,要安排这事不是很容易,这您应该还记得,因为我们只使用一楼而已,而且这栋老房子在冬天的时候又冷得很不像话。您觉得呢?您觉得您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完成对这些信件的研究呢?一个礼拜够吗?圣诞节前后,我们家有客人前来,不过新年的时候就没人了,如果您愿意,欢迎您在新年这个时候,往林肯郡高原一游。
想到您在山崖边义不容辞的相助,我至今依然感激不已。请让我知道您的想法与决定。
祝好
琼恩·贝利
罗兰脑中同时出现了好几种想法。最先是满心欢喜———脑海中浮现出那堆死气沉沉的信件,突然间,它们乍然活了起来,就像一只狂热的巨鹰猛然跃起。不过气恼也是有的,若不是他发现了那两封他盗取的信,今天也不会有这样的局面,可莫德·贝利却好像已取代了他的位置。另外还有一些实际上的忧烦,必须步步为营———到底他该怎么做才能答应这项邀请,同时又不暴露出自己经济上的困窘,毕竟,贫困会让他变得毫无分量,让他失去阅读这些信件的机会。担心瓦尔,担心莫德·贝利。烦恼着克拉波尔和布列克艾德,甚至也烦恼起比厄特丽斯·耐斯特来。他真的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贝利夫人会认为、会建议说,他或会想找别人代替他去读这些信———好笑、愚昧,难道是她对他半信半疑?她的满心感激有多少是善意?莫德希望他到场一起读这些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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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第70节:第七章 情人(7)
在他上方与街道平高的地方,他看见一辆深红色的保时捷,有棱有角,时髦的车尾差不多就停在窗框上边。一双十分柔软、干净、亮眼的黑皮鞋出现了,接着是一双裤缝折得妥贴完美、裤身细直条纹黑得黯然无光的轻软的羊毛腿;再接着,则是剪裁优美的大衣下摆,从黑大衣后边开衩的地方,可看到里头深红色的丝绸衬里,前方开敞的地方,则可看到藏在红白条纹衬衫底下那一片扁平结实的肚子。瓦尔的双脚跟在后头,穿着浅灰蓝长袜、灰光浅蓝的鞋子,软乎乎的裙摆来自一件芥末色的绉纱洋装,上头印有蓝色新月形花朵。这四只脚前进了又后退、后退了又前进,接着,男的脚继续往前向地下室楼梯走去,女的脚则仍在抗拒、闪躲。罗兰把门打开,走上通道,心里感到一阵冲动,那是他向来的习惯,一种单纯的好奇心,就只是想看看那上半部长得什么模样。
肩膀和胸部都如他所预料;领带编织着红与黑的丝绸,脸形是椭圆形,一副镶着角框的眼镜,挂在改造自二十年代的发型下,后头和边侧的头发都很短,眉毛前的则长得很。黑色的。
“嗨!”罗兰说道。
“噢!”瓦尔说道,“我还以为你在博物馆那儿。这位是尤恩·麦克英泰尔。”
尤恩·麦克英泰尔弯身向前,郑重地将一只手移向下方。有一种权力的味道充斥于他的周身,地府之王普鲁托交出冥后普罗赛比娜,就在地府的入口。
“我送瓦尔回来。她很不舒服,我想她应该躺下来休息一下。”
他的声音铿然有力,没有苏格兰腔,倒是充满着罗兰所认定的势利眼的音调,也就是那种浑圆的好声音,那种声音是他小时候一直卖力模仿的对象,像猫头鹰一样咕咕咕的,简短、拉长、分割得碎碎的声音,戳刺着他缘于阶层差异而心生的愤慨。他显然正等着别人请他进去,那一派悠游的模样,若是出现在早期的小说里,很可能代表着地道的绅士风度,可是对于罗兰,或许也包括瓦尔,那却意味着多管闲事,同时也暗示了他们觉得很丢脸。瓦尔慢慢地、虚弱地往罗兰身边荡过去。
“我没事的,谢谢你的便车。”
“我随时,”他转向罗兰,“都希望我们能有机会再见面。”
“我也是!”罗兰含糊地说道,瓦尔都还没下楼去,他已弃械投降。
保时捷随即加速驶离。
“他很喜欢我。”瓦尔说道。
“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一直在帮他打字,遗言、遗嘱、协议书、这个意见那个什么的。他是个律师,布洛斯、布鲁姆、特兰皮特、麦克英泰尔,相当体面,不会很尖锐,非常地成功。办公室里全是马的照片,其中有一匹就是他和另外三个人共有的,他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要我跟他到英格兰新市去。”
“那你怎么回答?”
“我说什么你会在意吗?”
“出去玩一天对你会很不错的。”罗兰这么说,同时又希望自己没说过这句话。
“你自己听听看!对你会是非常的好!”
“嗯,我有什么权利去阻止你呢,瓦尔。”
“我就跟他说你一定会不高兴的。”
“噢!瓦尔———”
“我实在应该跟他说你非常非常的介意。我实在是应该去的。”
“我不懂你为什么不去。”
“噢如果你真的不懂———”
“我们两个到底是怎么了?”
“限制太多,钱太少,烦恼太多,年纪太轻。你根本就是想把我给甩了。”
“你知道没那回事!你知道的!我是爱你的,瓦尔,我只是没能让你开心地过日子。”
“我也是爱你的,对不起,我脾气实在太坏了,老是疑神疑鬼的。”
她等待着。他将她紧紧抱住。这乃出自意志与心机,非关情欲。解套的方式有两种,要不继续大吵大闹,要不就做爱,若是选择后者,比较有可能走到吃晚餐这一步,接下来还可以安安静静地工作一晚上,最后,就可提出前去林肯郡的计划。
“该吃晚饭了。”瓦尔微声说道。
第三部分 第71节:第七章 情人(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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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兰看了看表。
“没,还没到。不管怎么说,我们应该让自己开心才对。有些事我们一向都是凭直觉做的,记得吧!别管几点了,偶尔,我们也应该把自己摆在第一位。”
他们脱了衣服,赤裸裸地相互依偎着,冷飕飕的舒坦。起初,罗兰以为这可能起不了什么作用,毕竟有些事情并不是光凭意志就能办得到。他想到他那只巨鹰热切的羽翅,立时猛然跃起。瓦尔说道,“我谁都不要,我就只想要你,真的!”接着那阵跃动几乎就要退去,他赶紧在脑中燃起另一尊影像,在图书馆里,一个女人,一个没有裸身的女人,全身包裹了重重衣服,藏匿在沙沙作响的丝绸与衬裙里,手指头弯折地放在腰间,在那黑色紧身丝质胸衣与弹簧篷裙交接之处,一个脸蛋甜美、哀怨的女人,一顶呆板的软帽,框着一圈圈浓密的头发。爱伦·艾许,根据里奇蒙的素描所建构,重现于克拉波尔《伟大的腹语大师》之中。里奇蒙的每一个女人,都有着类似的一张嘴,坚定、细致、慷慨、严肃,虽然各有不同,但都可连接到某种完美的典型。一半出自想象,一半靠着照片,这名女子在他脑中的投影果然十分奏效。他们彼此安抚,待会儿,他一定可以想出什么办法,说起林肯郡的事情,但又不必巨细靡遗地向她交代,他到底是要去哪儿,又是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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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第72节:第八章 再临思尔庄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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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约翰·梅斯菲尔德(johnmasefield;1878…1967),英国诗人;克里斯蒂娜·罗塞蒂(christinarossetti;1830…1894),英国诗人、画家;德拉·梅尔(delamare;1873…1956),英国诗人、小说家。
②梅瑞狄斯(georgemeredith;1828…1909),英国诗人、小说家。
第八章再临思尔庄园
彻日落雪
雪落彻夜
静沉我窗
积雪白洁
有只小家伙
内中羽翼丰满———明亮斑斓———
外展雪般纯净容颜
明亮神采欣然成欢
倾心叙言———喜悦绵绵
———克里斯塔贝尔·兰蒙特
他们在图书室里隔着一包包文件面对面待着。天气冷得很,罗兰觉得自己再也无缘回复温暖,一心只惦念着一堆他从来不曾有机会去穿的衣物:毛线手套、卫生裤,以及羊毛头罩。莫德一大早就开车前来,既热切又紧张,早餐都还没吃完她就已出现在这儿,全身妥当地包裹在苏格兰粗呢大衣以及阿伦群岛花样独特的羊毛毛衣里;她明亮的头发,昨晚在贝利家冷飕飕的大厅时犹然可见,现在则又整个地没入针织的绿色丝巾里。石砌的图书室气势十足,拱形屋顶上刻着一丛丛林叶;大型的石砌壁炉经过清扫,里头空空的,壁炉面上除了挂有贝利家族的徽章,另外还刻饰了一座坚实的高塔以及一小丛树林。哥特式的窗户开向霜白的草坪,清澈的窗玻璃面有一部分镶的是铅板,有一部分则嵌上了华丽的凯尔姆苏格特①彩绘玻璃,上头布满雕画,主要是以圆形浮雕刻成:金色的中心城堡坐落在青绿的山丘上,军备充裕,旗帜满布,就在浮雕的中间,有一列骑士与贵妇骑在马上,正准备进入堡垒。沿着窗顶,则有一株茂盛的玫瑰,绽着白色和红色的花朵,并且结着血红色的果实。边窗四周,藤蔓密布,金亮的枝梗横生在盘旋的卷须和叶脉分明的大叶子之中,上头挂满了大大的紫葡萄串。一本本书册,就搁在玻璃窗后,全是皮装书背,次序井然,很明显是固定在那儿,从不曾有人动过。
这屋子当中有一张桌子,皮革桌面,很是厚重,上头又是墨迹又是刮痕,旁边则放着两把皮座扶椅。椅子的皮面本来是红色的,现在则呈褐色,看起来粉粉的,其实是坐在椅子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