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了贪图荣华富贵,这样一来,罪名就小得多,判以罪没入掖庭。谏议大夫萧钧接到结案陈词时,也就默认了,他早就晓得女儿已经坠崖身亡,当时为了不把事情闹大,就默认了假王妃,现在追究下去再没有任何意义,时过境迁,何况那是个从小在寺庙里长大的女儿,父女之情淡薄如水,不被她牵连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掖庭在太极宫之西,占地甚广,四周皆有高墙环绕,统管以罪妇女配没。一处甬道内,萧可被两个小内侍推推搡搡地走着,手、脚的锁镣均已被除去,走着也轻快了许多,这里阳光明媚,比大理寺的牢狱不知强了多少倍。
来到掖庭局,先见了一位典事,也添了名籍,之后典事问她有什么一技之长?是否擅长工缝、养蚕?萧可一摇头,那就是什么都不会,直接给发到隶属的浣衣院去了,这里有一个掌监和一个掌固,两个均是中年妇人。原来浣衣院也分了三六九等,萧可来得这地儿,里头全挂着帐子、幔子,大大小小有四十来个人,院子里有两个大水池,洗出来的帐幔四角四人一拽,很轻松晾在了架子上。
秦掌监没有给她分派活计,只让她去屋子里歇着,一间低矮、狭小又黑暗的居室,窗台下面搭着木板子充当了床榻,歪歪斜斜挂着一张布帘,毡被、褥子倒是叠得整整齐齐,除此之外一无所有,甚至没有一面镜子。
走了大半日,萧可也累了,从窗棱向外往,各色幔子在院子里飘来飘去,非常好看。
不大一会儿,秦掌监领着一个小宫女进来,送来了枕被、衣裙等物,她也不晓得这个罪妇是什么来历,竟然惊动了武昭仪,遣人来说要多加关照,武昭仪去年年底刚添了一子,日渐宠冠六宫,谁敢不给她面子。
掌灯后,那群宫役才放下手里的活儿,纷纷赶去吃饭,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小宫女收拾了屋子,又给萧可端来了晚饭、盥洗之物,催促她用过之的后就早早休息。
辗转反侧,萧可哪里睡得着,过往的那些事情一直在她的脑子里反复。
“怎么了?睡不着吗?”小宫女一直在灯下做针线,莫约有十三、四岁,看样子是专门来照顾她的,“刚到这里不习惯吧!时间一长就好了,对了,我叫小雀,是浣衣局里的宫役,今年十三,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你多大了?”
“我没有名字,也比你大得多,比你大着整整二十岁。”萧可一如呆呆的。
“一点儿都不像。”小雀摇摇头,再把她好好看了看。
萧可没心思跟她聊天,复又躺下想自己的心事,半梦半醒之间,一个白色的影子若隐若现,灯火昏暗,一时又看不清,那人似是披着一层白纱,也似裹着一层薄雾,猛然惊醒,却让人按了下去,也终于看清楚了来人,白袍,紫绶,一张脸颇有书卷气。
“没吓着你吧!”那人眼光闪烁,似在逃避什么,深深叹了一下,似在替她诉说,“看见你好端端的就放心了,天峰都对你说了吧!朕真的已经尽力了,萧大夫控告你冒充萧泽宣并谋杀了她,国舅握着你的案子不放,他一直逼着朕做选择,你若是落在他的手里,还能有命在吗?朕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看到他,萧可脑袋里映出两个字‘雉奴’。
“他这一招太厉害了,明目张胆的诛杀异己,朕居然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坐在那里看着他大开杀戒。”
萧可怔怔的,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朕知道,任凭再怎么解释,你也不会相信了。”她神思恍惚,心不在焉,这些日子,她承受了太多。思绪回到去年的冬天,那个大雪纷飞的早晨,国舅硬是逼着他做出选择,他毅然决然选择了保住她,却也是深深伤害了她。“你要振作一些才行,朕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待会儿让蒋太医过来瞧瞧,要好生调养才是。”
此时无论怎样安慰也是无济于事,离开时,她依然没有作答,又差点儿被门槛子绊倒,只向内侍总管王伏胜喃喃了句:这不是人住的地方,赶紧把她重新安置。
恭送天子后,蒋孝璋暗暗在心里叫苦,心想着他们也不知道避忌,就这样明目张胆,合着太医署里许多的太医就属他倒霉,上次被他们吓出的病根子还没有好全,这次又来了。硬着头皮,隔着布帘子把了脉,无非是饮食不周,以致身体羸弱。再者,蒋太医蓦然立了起来,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不是喜脉是什么?这次不被杀人灭口才怪,急忙报给了王伏胜知道。
视朝罢,李治寻了个空闲,换了常服来到承香殿,正跟着武昭仪腻歪,贺兰氏又抱了李弘过来凑热闹,更让他龙颜大悦。和乐融融之际,王伏胜一头扎了进来,披头冒汗的,支支吾吾不敢言语。
“王内侍这是怎么了?像切了头的苍蝇。”贺兰氏在一旁打趣,端得貌美如花,瑰姿妍丽。
李治跟着紧张起来,王伏胜何时成了这个模样,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儿,昨晚就吩咐了把她移到紫云阁,难道她不肯住?或者病得厉害?顾不得多想,拿脚便走。王伏胜再抬头时,陛下早没了影子,才要跟着去,又被武昭仪叫住。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王内侍和陛下的谜语实在让人费解。”武昭仪一团和气,怎奈王内侍不想回答,一如的笑意盈盈,“好了,不难为你,紫云阁的路本宫也认识。”
看着王伏胜如获大赦一样逃了,贺兰氏也是一肚子纳闷,“媚娘,你要去紫云阁吗?还是跟她少接触为妙。”
“怎么说也是个熟人,姐姐稍坐,媚娘去去就来。”武昭仪重整了衣裙,带着几个宫娥徒步向紫云阁而去。刚行至千步廊,迎面遇见千牛卫大将军慕容天峰,萧氏是他的表妹,他们又是亲家,自然是被陛下传召而来。
慕容天峰行了个常礼,低头敛眉,自袖中摸出一封信笺,缓缓递了上去,“适才拾到一封信,即无姓名,又无落款,内容全是梵文,怎么看也看不懂,还请娘娘一观。”
“大将军知道本宫懂得梵文?”武昭仪是什么人,一看即明,大将军明明就是来替人送信的,还说什么拾到。随手把信接来,封皮上果然没有姓名,里头只有一张鱼子笺,稀稀疏疏写着几个梵文,飘逸而流畅,正是:见字如面,请代为照管宣儿。”蓦地,心间一怔,抬头质问慕容天峰,“大将军是从哪里拾来的信?”
“随手拾的呀!难道是昭仪娘娘的?”慕容天峰反问。
“看着像是,有劳大将军了。”武昭仪收了信笺,再把慕容天峰好好看了一遍,似有什么话要问,可最终没有开口,原路返回了承香殿,再不提紫云阁一事。
慕容天峰刚拐过凝荫阁,迎面遇见李治、王伏胜一行,忙下拜。
“你来的正好儿,有一事要问你呢!”李治顾不得让他起身,问道:“自去年冬十一月起,那府就由你们父子驻守府,期间,她见过什么人没有?”
慕容天峰愣了一下,大概不懂陛下为何意,“陛下怎么忘了?您见过她呀!臣父子奉命驻守,将那里围得如铁桶一般,除了您,表妹自然不能见外人。”
听他一言,悬在心里的石头总算是放下了,是啊!去岁冬,右骁卫将那里围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她如何能轻易见人,再说她举目无亲,看来她腹中的孩子毫无疑问,都三个多月了,那不是刚刚好吗?就是不知道是男是女,若是个男孩儿,该给个什么封号好呢?忠儿如今是太子,孝儿为许王,上金封杞王,素节是雍王,最小的弘儿还不曾有封号。
“敢问陛下,表妹怎么样了?”慕容天峰干脆装作不懂,他一个臣子也不便干预陛下的事情。
“太医看过了,没什么大碍。”李治很欣赏他这一点,所谓君子胸怀坦荡荡,既不功利,也不以势欺人,虽然她是假的王妃,又深受覆之祸,旁人躲都躲不及,他却仍以表妹相称。于是,向这位气宇轩昂的大将军多看了两眼,“你们还是亲家呢!也不必避嫌,跟朕一起去看看她。”
☆、第四章
紫云阁位于太极宫的最东北角,花繁叶茂,暗香萦绕,有漫天榕花遮蔽,有簇簇丁香陪衬,飘飘渺渺,如若仙境。
李治笑抿抿走进来,向四周一看,很是满意,王伏胜真会办事儿,一下子就把这闲置多时的屋子布置得眼花缭乱,瑞英软帘呈浅紫,云母屏风流光溢彩,几案坐榻全用花梨木……,各种摆设样样精致。加之此时她有孕有身,若真是自己的骨血,岂不是好事成双。
掀起寝室的水晶帘,她就在榻上靠着,宫女正给她擦脸,头发梳得甚是齐整,气色虽不好,但比昨晚好了许多。这也难怪,在献陵待在了一个多月,又在大理寺的牢狱里待了一个多月,万幸能挺过来,若再好好装扮一番,又是从前的模样了。
衣饰容易寻,话该怎么问?问来的,未必是真话。以她的性子,硬要问,必然不说,吩咐宫女退下,李治缓缓坐下来,望着她,人如故,萦绕在心头的,是夜幕中的蘅芷阁,昏暗的床帏内,堵着她,缠着她,甚至威胁她,而后很草率的春风一度,她就有了身孕,快四个月了。
“朕把天峰带来了,寻思着你有话问他。”对着面无表情的一张脸,该用何种说辞?“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担心千里跟曦彦对吗?他们还没有到达广州的南海县,不过你放心,这一路都由天峰的朋友、潘州刺史冯子游暗中护送,不信,你问天峰。”
话音刚落,萧可的眼睛微微眨动了一下,千里跟曦彦还活着,天峰一诺千金,没有放弃他们。
行尸走肉一般的人活了过来,李治松了一口气,安慰道:“不止如此,朕已向刑部尚书唐临交待过了,准许他们乘马,路上出了意外,定会追究到底。”
萧可的思绪停留在‘唐临’上,他是长孙无忌的人,能好生对待千里跟曦彦吗?
“放心,唐临不敢胡作非为。日后,朕一定会把他们送到你的身边。”李治一手按在她的肩膀,示意鼓励,“曦彦的名字还是朕取的,彼其之子,邦之彦兮,那孩子是在晨光里出生的,朕记得很清楚。你不是常说,人要往前看,该放下的就要放下,不要总觉得自己孤零零的,你还有腹中未出世的孩子呀!他能陪着你,将来会孝敬你。”
萧可虽是刚刚清醒,也听得出他话中有话,低头敛眉,不答。
“是朕的孩子?”不问个究竟,势必要惫夜难安。
“对我做过什么,自己不清楚吗?”多日以来,萧可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飘忽,颤巍巍的。
“真是朕的孩子?”欣喜之下,将她牢牢抱在怀里,当初是选对了的,不枉费这一番功夫,“姐姐,你要什么封号?你喜欢什么?需要什么?统统说出来,自来母凭子贵,哪怕你过去犯了涛天的大错,只要有了这个孩子……。”
“我要你好好安葬三郎。”萧可打断他的话,立时热泪盈眶,“你们把他的棺椁放在寺庙里,不让他入土为安吗?”
“你从哪里听来的?”李治诧异,她如何能知道?
“牢狱里。”萧可失声,暗自咬着嘴唇。
半晌,李治叹了一声,诉说着无奈之处,“说来你也不信,这桩案子朕插不上手,若朕能做主的话,也不会弄成这个样子。这一切是国舅弄出来的,朕哭着向他求情都不成,朕没有办法,只能选择保住你。”
萧可含泪质问,“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就可以推脱?那些都是与你毫不相干之人?他们是你的叔叔、哥哥、妹妹,你连给亲人下葬权力都没有?”
“可是他们谋反,他们看不起朕,他们不要朕这个皇帝,他们要拥立荆王李元景叔父。”对此,李治确实寒心,皇亲国戚们竟然联合起来谋反,虽是初登大位,但待他们不薄,加封、加爵、加赏,竟换不来他们的心。
“三郎没有谋反。”萧可斩钉截铁,“无论高阳与李元景怎样,都不关他的事,是你们恨他,长孙无忌陷害他,贞观十七年,太宗皇帝要改立太子,自那时起,你们就恨他,你们恨他也就罢了,为何要牵连千里、曦彦和婵娟,几个孩子与你们有什么大碍?”
“这……明明就是强词夺理。”李治长身而起,一时哑口无言,反正现在是多说无宜,“随你怎么想,朕问心无愧。”刚出来门,差点儿撞在王伏胜身上,只见他捧着一个狭长的锦盒,慕容天峰已经不见了踪影。
“大将军已经走了,托老奴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