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帝后至合璧宫,天下安定,宇内归心,百济恃高句丽之援,数侵新罗,新罗王上表求救,遂派百战百胜的大将苏定方为神丘道行军大总管,水陆十万征伐百济,唐军兵锋之盛,国威之远,大军所到之处,所向披靡。
含辉殿内阴凉一片,外头百里的荷花却被晒得打了蔫,一个个耷拉下来,毫无生气。萧可一直坐在兰亭里等皇后,原本她和秦枫在长安好好的,突然被宣召而来,秦枫不知从哪里弄了一碗冰雪莲藕羹,喂了萧可半碗,自己把剩下半碗消灭了,饶是这样,还是很热,接连抱怨起来。
“颖姐也真是的,好端端把我们叫来,都跟她告了假。”
这厢正在埋怨着,李义府笑抿抿而来,说是皇后仍在凝烟殿,要他们稍等片刻。
“李相公怎么眉头紧锁的?”他虽是笑脸猫,大概也有了愁苦。
“还是尚宫了解义府。”李义府了一声道:“有人检举前废太子、今为房州刺史的李忠图谋不轨,所以义府就向皇后上了一本奏疏,要求严惩李忠,不料皇后来了个大转变,非但没有降罪于他,竟还求起了情,只是将其废为庶人,徒居黔州。”
“何必咬着那孩子不放呢!”皇后要做慈母的表率给天下人看,这位第一功臣却跳出来唱反调,李忠注定迟早是个死,又何需苦苦相逼,算起来那孩子与仁儿同一年出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却可怜生在帝王家,每日活得心惊胆战,穿着女人的衣服防刺客,做个恶梦都要时时占卜,终于被人告发
“看来是义府不会挑时候。”
他一直跟妻子说话,秦枫嫌他啰嗦,很不礼貌道:“哎!反正你是颖姐肚里的蛔虫,干脆告诉我们,她找我们做甚?”
李义府是为翊赞功臣,却也不愿得罪秦枫,笑道:“皇后刚才还说了,既然尚宫与将军都在一起做事,就不能一直告假在家,事还是要做的。”
萧可原不想应承,一想到婵娟,又不吱声。
“这样也好,我们一起回来,一起走。”秦枫原没有想那么多,正聊着痛快,却见花遮柳影处有人,是王伏胜引着一队内侍抬着一乘肩舆,有纱幕阻拦,看不清辇内之人是谁,寻问李义府道:“是哪个嫔妃,这么神秘。”
李义府欲言又止,“她不是嫔妃,她是……魏国夫人。”
李义府一句话不要紧,秦枫瞪着眼就立了起来,“什么!他不是跟着武顺姐姐乱来,怎么又弄上了敏月?合着将颖姐家通吃了,我非要过去问问。”
萧可赶紧拽住他,“关你什么事儿呀?”
秦枫最听萧可的话,是不关他的事儿,可母女共侍一夫,岂不是乱伦?
正在这时,高延福前来相请,说皇后已在凝烟殿等候。
从含辉殿到凝烟殿,画廊蜿蜒,美不胜收,远望湖光山色,山水相接。清风徐徐中,盛夏的合璧宫壮观而瑰丽,谁能想到许多年以后,太子李弘会命丧于此,权力这个东西很会腐蚀人心,母子也会为之反目。
来到凝烟殿,皇后伏案而书,湖兰宫装,发簪花钗,雍容而不失妍秀,且著书是她的爱好之一。“你们来了?平身。”笑意盈盈道:“来到合璧宫,本宫才觉得闷,连个话说的人都没有,所以就想起了你们。”
萧可跪坐下来,报以一笑,追随她许多年,完全不是映像中被妖魔化了的女子。至此,她仍是个好妻子、好母亲,对三个孩子关爱有加,外持权柄,内掌宫闱,做为妻子尽职尽责。这次荣归故里,大宴亲朋,皇帝也是给足了面子,让皇后的母仪天下的风采深入人心。
“颖姐,我正想问问你,敏月是怎么回事儿?”
秦枫一向直言不讳,萧可想拉住他都来不及,何况皇后的情网一向及时准确,亏得她还能笑出来。此次在并州宴请乡邻,自是邀了母亲、姐姐同往,却不想生出了这样的事儿。这时的皇后值得让人同情,李隆基能娶儿媳,母女共侍一夫也不奇怪,自皇后诛杀王皇后、萧淑妃震慑后宫以来,再无人敢出头,韩国夫人威胁不到她的地位,一直隐忍不发,现在又弄上贺兰敏月,到底是年轻貌美。
“你们从含辉殿来?”对于外甥女,皇后深深一叹,“不止这样,陛下已多次提及要纳敏月为妃,本宫能奈何?”
“他怎么这样?见一个爱一个,恨不得把全天女人搂在怀里。”秦枫自来就不满,要不碍于皇后,还要说得更难听。
“好了,不提他们也罢。”皇后端详着萧可,青色齐胸襦裙,配以月白帔帛,发间不饰钗环,自有一种别样的风韵,和秦枫很是相得益彰,“本宫今次随陛下出巡,原想着让秦枫一道来的,毕竟是衣锦还乡。后来一想,你们新婚燕尔,不好打扰,便将他留在长安陪你,现在又着实无聊,就把你们一起宣了来!尚宫意下如何,还想不想在本宫这里做事?”
“下官听从皇后娘娘的安排。”萧可躬身致礼,似乎寻出些端倪,“敢问皇后,是不是秦枫托您照顾我的?”
“你说是便是吧!”这次,皇后没有否认。
晚间,两人便在凝烟殿的偏宫歇下来,虽然屋子里置了冰盆,还是热,秦枫进进出出,来来回回,使劲摇着扇子,冷劲儿不减一分。都说长安城酷热无比,这号称避暑胜地合璧宫也好不到哪儿去,来到寝室一瞅,萧可静静坐在榻边,穿着薄薄的寝衣,长发散落,秀目低垂,手上连把扇子也不拿,敢情她不热。
“你不热吗?”他好奇的问。
“心静自然凉。”萧可浅浅一笑。
“如何能心静?”看着她,是无论如何也静不来的,延颈秀项,肌肤细腻,薄衫微微掩着酥胸,他真比自己大八岁,根本看不出来,握了她的一只手道:“尚宫,我可不可以……。”
“你不是怕热?”萧可抬头看着他。
“热,是热。”秦枫摸了摸脑袋,蹲了下来,“可是我不知道热不热。”
“这么大的人,岂会不知道,不信。”萧可以为他在开玩笑。
“真的不知道。”秦枫尴尬极了,这么大的人了,只摸过一个女人的手,“我在甘州那边,军营里也有女人,可她们不干不净的,我见了就恶心。”
“照你这么说,我也是不干不净的。”无心之语却刺痛了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枫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急得差点儿跺脚,“你睡吧!我走了。”
夜已深,萧可也累了,宫娥刚刚放下纱幕,便有一个名叫小顺子的内侍过来送东西,说是陛下所赐,一只长方形的锦盒。萧可原不想收,可那小内侍一直赖着不走,非要她收,只好接了过来,回到寝室一瞧,竟是一幅画,慢慢在书案上展开,镜殿不堪入目一幕,立时眺入眼帘。
这一年,苏定方大破百济,生擒百济王献俘于洛阳宫则天楼,百济即破,高句丽失去盟国,覆亡指日可待。自西突厥灭亡,西域诸国望风归附,大唐疆域进一步扩大,声威已达葱岭以西,万国来朝,百夷归心,帝国如破云而出的骄阳,光芒万丈。
苏定方连灭西突厥、平葱岭,讨百济,前后消灭三个国家,皆生擒自主,赏赐的珍宝无以计数,特赐洛阳宫大宴三日,同时任命那位矫诏程知节的王文度为首任熊津都督,抚其馀众。因为各地纷纷上表称见到飞龙祥瑞现象,改元龙朔,诏李勣、李义府、任雅相、许圉师、苏定方、上官仪等,赴洛城门观乐,天子亲作《一戎大定乐》,再为平定高句丽鼓舞士气,舞者一百四十人,身披五彩甲,持槊而舞,齐声高呼。
天子大概也被这男儿的万丈豪情所感染,刚夸下海口说要亲征高句丽便病倒了,风眩之症复发,目不能视,自显庆五年他便被此病困扰,要好生静养服药才行。高句丽是去不成了,遂派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左骁卫将军刘伯英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蒲州刺史程名振为镂方道总管,将兵分道击高句丽。
风眩之症一时难以痊愈,且国事烦重,加之太子年幼,有了长孙无忌的教训,再不敢把国之事务委任大臣,思来想去只有皇后合适了,何况她性情敏慧,涉猎文史,学识渊博,几个月前还将娘家的几个兄弟狠狠收拾了一番,自是不会重用外戚,对她很是放心。
自此,皇后每日与许敬宗在武德殿西门待诏,处理朝政,日以继夜。遂将门下省改称为东台,中书省改称为西台,尚书省改称为中台,侍中改称为左相,中书令改称为右相,仆射改称为匡政,尚书左、右丞改称为左右肃机,尚书改称为太常伯,侍郎改称为少常伯,其余的二十四司、御史台、九寺、七监、十六卫一一更名。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秋意正浓时,天子车驾返回长安。
用过晚饭,萧可一直在暖阁收拾衣物,英华难得安静,老老实实在灯下临贴子,合璧宫之行,皇后赏赐了不少的衣饰钗环,寝室里放不下,便让春燕她们移到西厢去了。不经意间,又把那画儿倒腾了出来,看都不看一眼,一手塞进衣箱,将两把锁子锁上,一并放置于西厢了。
忙活了半天,也不见眉儿,推窗外一望,她正跟着邓邓在廊檐下嘀咕,你侬我侬,郎情妾意,只是去了一趟合璧宫,这两个竟然凑到一起,年纪相等,品貌都不差,何况眉儿跟了她许多年,也该找个终生依靠了。邓邓不错,同样来自皇后的家乡,从小跟着秦枫长大。
秦枫披着衣裳过来,不明白妻子在张望什么,向外一伸头,终于明白了,“这两个小人精,每日故事多多,他们老是立在那里,我怎么打拳。”
萧可笑道:“你就不能早点儿歇息吗?刚喝了不少的酒,还谈什么打拳。”
秦枫拽住她,一脸宠溺的笑,她虽然比自己大了八岁,但一如的漂亮,和第一次相遇时没什么区别。“我当然要打拳了,因为我老不是慕容将军的对手,每到大校,逢场必输,真是丢死人了。”
“你跟他比什么!比谁更鲁莽?”萧可没功夫提慕容天峰,“我跟你说得正经事儿呢!瑶儿。”
“我不纳妾。”秦枫把头扭到一边,不想听。
“实话对你说吧!要不了多久,我就要去岭南了,天峰也要去,有瑶儿照顾你不好吗?就算我不回来也能放心。你都多大了,怎能只摸过女人的手,像你这个年纪,都儿孙满堂了。”萧可像哄小孩子儿那样哄他。
“我有那么老吗?还儿孙满堂。”秦枫哭笑不得,“从前在甘州不提也罢,颖姐一直在给我找呢!就是没有合适的,直到遇见你。”
“你到底纳不纳妾?”不管用便翻脸,“再不答应,我就生气了,明日告诉皇后去。”
秦枫向来是听颖姐的,何况是纳妾这种‘好事儿’,“别呀!别告诉颖姐,其实很容易,你带我去岭南不就得了,反正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萧可摇头,“不行,你不能去。”
秦枫怔怔看着她,“为何,难道你的儿子会吃了我?”
“那也说不定。”萧可笑了笑,以千里的脾气、性格,是绝对有可能,“好了,你睡吧!我去想想纳妾的事儿,摆酒请客少不了,先拟个名单出来。”
打发了秦枫休息,英华又不安生了,扯着母亲的衣袖道:“什么是纳妾?我也要纳妾。”
“小小年纪纳什么妾,快去睡觉,都什么时辰了。”便让春燕叫来谢氏,好让儿子随她歇息。
谢氏嘀嘀咕咕而来,向萧可一通抱怨,“催什么催,你一走两个多月,还不是我在照顾英华,这时候倒支使起了我。”
萧可自来不跟她计较,收拾完衣物,又在案上摊了一张纸,筹划着要摆多少酒,要请多少客人。左卫府的那些狐朋狗友是一定要请的,天峰就不必了,省得他乱嚼舌头,就在这时,瑶儿掀帘子进来,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有意无意瞧着帷幕后头。
“公子已经歇息了?这是奴婢熬的菊花粥,夫人趁热用吧!”
萧可没心思吃粥,只是上下打量着她,红裙白衫,又配着一头浓密的青丝,很是貌美,便叫她来外室叙话。
“这些年来你一直照顾公子,很是体贴入微,所以我打算把你纳为妾室。”
瑶儿一听,脸色都变了,那点儿心思全被夫人识破,忙屈膝跪倒,“奴婢不敢。”
“别动不动就跪,你到底愿不愿意?我最不喜欢腻歪的人。”萧可早把她的家世打听清楚了,李安俨的遗腹女,贞观十七年,其父参于李承乾谋反一案,族中十五岁以上男子全部被杀,幼小的均流放岭南,女眷没入掖庭,她正是在那里出生的。
瑶儿支支吾吾半天,才道了一句,“奴婢听夫人的。”
既然两个都同意了,便开始着手纳妾一事,反正秦枫家是空底子,就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