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枫那诚惶诚恐的模样,终于让萧可稍稍扭转了心绪,这一片本就是长安的主要葬区之一,有座坟墓也不奇怪,借着火光看清了碑文,女医赵蓉蓉之墓,当时怔了一下。曾听慕容天峰说过,她自杀了,不想埋葬于此,她的夫君呢?石碑并无立碑者姓名,是董谊将她埋葬于此地?离三郎这么近?难道是殉情?她是喜欢三郎的吗?愿意追随他到黄泉?
“你认识她?”秦枫明显是害怕了,瞪大眼睛望着萧可。
“她原来是府里的女医,一向是服侍我的。”一路延误,想来承天门已经关了,萧可索性坐下来,就在赵蓉蓉的坟茔前。
“你不是想留在这里吧!”秦枫恐惧起来,头皮发麻,昏天黑地的树林里,不知藏了多少牛鬼蛇神,万一有缠人的女鬼跑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怕你就走啊!反正三郎会保护我。”萧可稍稍抬眸,便能望到高阳原的最高处,打扰了一天,他该好好歇着了,远处望着就好。
秦枫虽然怕,但不能在她面前认怂,上面还有那位比着呢!于是,执了火把坐下,频频向四处张望,生恐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突然爬出来。天色越来越暗,树林里怪叫声连连,他口中依然念念有词,神鬼是不得不敬畏的,侧目瞅着她,静静坐在那里,好像什么都不怕,眼睛一直望着山岗。
屏声息气道:“你饿不饿?”
萧可点头,“饿,你打只野兔烤给我吃。”
树林黑压压一片,打死他也不敢打野兔,摇了摇头道:“我们还是饿着吧!明早儿就回长安城去了,想吃什么没有。”说罢,又是一阵沉默,她怔怔的,心事重重,没话找话道:“夜还长呢!我们不能干坐着,说说话吧!”
半晌,萧可懒懒回了一句,“说什么?”
秦枫指了指山岗,“比如说我,说他,说我比他如何?”
“你?”萧可愣了片刻,然后嗤的一笑,把头扭了过去。
“咳!这还没比呢!我怎么不如他了?”秦枫自是不甘心认输,刚立起来,便被藤蔓绊了一下,立时摔了个大马趴,唬得他再也不敢动弹,不敢乱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刚刚迎来显庆四年,许敬宗便首先发难。
立政殿内,他恭恭敬敬地递上奏疏,言之凿凿,“皇后请过目,这是韦季方与李巢的口供,两人均招认国舅是同谋。”
皇后阅过,心情大好,这就算做实了国舅谋反,秀眉一挑道:“谋反必有同党?再审。”
许敬宗颔首而笑,“皇后所言极是,一开始韦季方抵死不认,并且企图自杀,臣刑讯一番,他全部招认,褚遂良、柳姡А⒑ァ⒗醇谩⒂谥灸胁斡耄氖怯盗⒘和踔椅印!�
皇后问道:“陛下知道吗?”
许敬宗久历官场,比起李义府的轻浮,格外老成持重,“臣适才已递了奏疏,这会儿想必已经知道了,如此惊天大案一出,陛下也始料未及吧!”
果不其然,许敬宗话音刚落,李治就冲了进来,仍穿着视朝时的公服,看来是没功夫换掉,一见许敬宗,眉眼都立了起来。“谁给你的胆子,竟然诬陷国舅,国舅对朕不满不假,但不至于谋反。”
许敬宗一派正义凛然,“臣始末推究,国舅反状已露,陛下犹以为疑,恐非社稷之福。”
李治长叹一声,挤出几滴眼泪,“我家不幸,亲戚间屡有异志,往年高阳公主与房遗爱谋反,今又是国舅,事情如果是真的,那该怎么办呀?”
萧可一直立在皇后身边,静下心来看他们表演,大网终于把长孙无忌给套了进去,堂堂一个国舅会同一个五品小官谋反,说出来谁信?但被他一手捧上皇位的外甥可不问青红皂白,一口咬定,事情是真的,该怎么办?一番呕心沥血却是自掘坟墓,当年在力保这位外甥接掌大唐江山时,难道没有料到会有今天吗?
许敬宗顺水推舟道:“房遗爱乳臭小儿,与一女子谋反,能成什么气候?国舅与先帝谋取天下,为宰相三十年,一旦发难,陛下遣谁挡之?”
李治似在为难,转头寻问,“依皇后之见呢?”
皇后一如的沉稳,“许阁老言之有理,国舅大权在握三十余年,朝中羽翼已丰,盘根错节,一旦被他察觉,必生祸端,不如趁其不备,惫夜调动禁军围其府邸,先拿下再审。”
李治点头称是,立刻调动慕容天峰父子。
国舅谋反,惊动天下,举国哗然,皇帝抓了长孙无忌连审都不审,直接削去了太尉一职,流放于黔州安置,牵连到亲朋故友无数,高履行、柳姡А⒑ァ⒂谥灸Ⅰ宜炝肌⒊に锍濉⒊に镖沟冉员怀黄浼摇�
盛夏流火的季节,立政殿摆着十几鑑冰块才有凉意,太极宫地处长安城的最低洼处,每到暑季,必是酷热难当。
皇后伏案而书,柳眉微蹙,将一本奏疏掷在了地上,萧可拾起一看,是关于王方翼的,如今褚遂良已死,他的两个儿子并流爱州,除了长孙无忌,褚遂良则是皇后最恨的人,褚彦甫、褚彦冲双双被杀于道。另有凉州刺史赵持满与长孙诠沾亲带故,严刑拷打之下仍不承认参与长孙无忌谋反一案,被杀于市,亲人都不敢收尸,唯有他的朋友王方翼不俱危险,前去收葬,因此被捕入狱。
“这王方翼真是胆大妄为,陛下竟然没有加罪。”
“陛下是不能加罪吧!王方翼不怕株连,毅然前往法场,如今名声大振,在百姓中有口皆碑。”原来皇后纠结于此,王方翼正是被废为庶人又赐死的王皇后的从兄,听说他侍母极孝,仗义疏财,是个性情中人。撇开王方翼,萧可心里藏着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长孙无忌谋反已是罪证确凿,他的长子长冲孙被除名流放岭南,伟伦只是个庶子,应该罪不至死吧!大着胆子问道:“皇后,长孙无忌的儿子们要如何处置?”
皇后不假思索道:“据长孙无忌的《唐律疏议》所载,谋大逆者子孙,年十五以上,皆绞,年十五以下,流三千里。”
萧可愕然,“长孙冲流放岭南了。”
皇后反问:“长孙冲的妻子是长乐公主,陛下的亲姐姐,长孙泓是驸马吗?”
一问之下,萧可无言惟对,看来皇后已知晓她所为何事。
立政殿外,艳阳高照,毒辣的日头似是要把太极宫烤焦,萧可漫无目游荡着,皇后恨透了长孙无忌,他的子嗣岂能轻易宽恕?强烈的光线让人睁不开眼睛,隐隐看到一名女子跪在甘露殿外,莫约二十来岁的年纪,哭得很是凄惨,她就是李治一母所生的亲妹妹,新城公主,也是唐太宗最小的女儿,嫁于长孙诠为妻。她是来为长孙诠求情的吧?长孙家如今大厦倾覆,纵使贵为驸马也难逃一死,殊不知,皇后之命已在途中,就是令地方官杖杀长孙诠的密谕。
七月,天子诏令司空李勣、许敬宗、侍中兼大理寺卿辛茂将、兵部尚书任雅相、度支尚书卢承庆共同复审长孙无忌一案。
而此时,柳姡в谙笾荼簧保ヒ阉溃籽槭V荽淌烦に锵榇剩に锒髁鞣盘粗萏拥靡幻揖患唬捉粤鞣帕肽衔8呗男斜嵊乐荽淌罚谥灸崛僦荽淌罚链耍阑漳昙涞脑紫喑顒抻朐缡诺拇薅乩裰猓簧北槐幔帐按。哟苏橹泄�
今日的长安,雨落纷纷。
关于复审一事,司空李勣始终不肯积极参与,不关已事不张口,一心编修《本草》。辛茂将、任雅相唯许敬宗马首是瞻,度支尚书卢承庆则与长孙无忌、褚遂良早有嫌隙,这五位凑在一起,复审形同虚设,不过是走走过场之后,要个最终定论。
因到尚宫局应名点卯,萧可来迟一步,立政殿宫门紧闭,帝后已经邀了许敬宗、袁公瑜、卢承庆等入内;所议自然是为长孙无忌一案。
正立在廊下对着雨幕冥思,却见一位官员从立政殿里出来,神色颇为凝重,是中书舍人袁公瑜。
袁公瑜心事重重,只顾着低头急行,差一点儿就撞到了人,忙致歉,“尚宫,在下失礼了。”
“袁舍人为何行色匆匆?”这位袁舍人是第一批站出来拥立皇后的官员,可谓翊赞功臣,他如此慌张,今日必有大事发生。
袁公瑜四下里一望,并无外人,尚宫是皇后身边的人,平时对她不避忌,“尚宫有所不知,皇后命在下即刻到黔州宣诏,提长孙无忌回长安受审。”
“送来送去,也不嫌麻烦。”四月底才把长孙无忌遣兵发往黔州,如今才七月初,又要提回来重审,光在路上折腾了。
“谁说不是,陛下和皇后也觉得麻烦。”袁公瑜抿嘴一笑,自有深意。
“那就不打扰袁舍人了,还要去往黔州呢!”复审就是作秀给天下人看,到底是长孙无忌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才把当今天子送上帝王的宝座,现今他却向对他有着天高地厚之恩的舅父动手,天下之人如何非议?
别了袁公瑜,一眼看到辛茂将与卢承庆相伴而来,说来也是巧合,这两位恰是当年真假王妃一案的主审官。萧可上前道:“如今雨势正急,两位怕是走不成了,适才袁舍人出来的时候,雨势不像现在这么大。”
“正如尚宫所言,看来你我是走不成了。”卢承庆与辛茂将相视一眼,开玩笑道:“刚才还说今日为何不见尚宫,原来在外头立着呢!”
“我在外头立着,就是等候两位呀!”萧可略略侧目,向辛茂将道:“有一事,正要救到侍中呢!却不想在这里遇见。”
“尚宫有事,但讲无妨。”辛茂将一口应承,难得皇后身边的女官能求到他。
“现在还不急,等有了闲功夫,自会去大理寺找您办事儿。”伟伦就关在大理寺,只能从兼着大理寺卿的辛茂将身上找关系。
到了下午,雨仍是稀稀沥沥,萧可坐在书案后头,足足有二十九次抬头看皇后,此时提起伟伦,那就是没事儿找抽,可总要见他一面,必须要皇后恩准才行。皇后虽然歪在榻上看书,可早已注意到她,这位尚宫是一天到晚的不安生,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非要去管别人的闲事。
“李义府就要回来了。”皇后试探般的问。
萧可正在走神儿,听到皇后说话,忙道:“是啊!李相公也该回来了。”
“已经同陛下商量过了,决定授予他吏部尚书及同中书门下三品一职。”
萧可怔了一下,李义府原就贪冒无厌,其母、妻及诸子、女婿,卖官鬻狱,其门如市,早为天下人不耻,再授予吏部尚书,不是在明着纵容他吗?做为翊赞的第一功臣,果然恩宠有加。“皇后英明,李相公本来就是个能员。”
皇后凝眉道:“这话听着怪别扭。”
“皇后,我想去大理寺见见伟伦。”追随皇后多年,对她的脾气禀性也算了解,在她面前,最好实话实说。
“见面又如何,不过是难逃一死。”皇后算是警告于她,“不许向本宫替他哀求乞命,本宫不会给你这个面子,除非你去求陛下,说不定念在昔日表哥的情份上,会饶他一命。”
“伟伦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二十年前,他就离开了长孙家,杀不杀他与大局无碍。”萧可屈膝跪求。
皇后早就听够了这种陈词滥调,将双手一摊,“只因他姓长孙,奈何?且《唐律疏议》正是出自长孙无忌的手笔,有据可依,‘谋大逆者子孙,年十五以上皆绞’,谁能徇私枉法,留个全尸就不错了,这就叫自掘坟墓。”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二章
不过半月的功夫,就从黔州传来了消息,长孙无忌‘畏罪自杀’。随之,袁公瑜的名字也家喻户晓,‘名垂青史’,不知他是怎样的‘口若悬河’,让那位昔日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国舅,用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四年筹谋,几多交锋,随着长孙无忌一党的落马,执掌天下的大权回到天子的手中。从此,关陇贵族的盛名一去不返,袁公瑜、辛茂将所代表的寒门庶族得到晋升,纷纷上位,挤进权力中心。许敬宗上表重修《氏族志》,更名为《姓氏录》,以皇族、后族之姓为第一等,以官阶高下排座次,‘文水武氏’一跃成为天下第一名门。
月色下,大理寺内,萧可匆匆而行,心情就像手里那盏忽明忽暗的宫灯,好不容易求得皇后同意来此。狱中,灯火昏昏,大理正打开一间单人囚室,刺鼻的发霉气味迎面而来,伟伦席地而坐,长发垂落,锁链加身。对于萧可的到来,伟伦毫无意外,唇角挂着一种超脱凡俗的笑容。
“除了你,也无人敢来看我这个将死之人。”
“不要说什么死,也许雉奴不忍心杀你。”萧可颤巍巍坐下,触到沉重的锁链时,心间一酸。
伟伦摇头,神情间全是对世间的绝望,“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