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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神仿佛表示:“你们这些傻瓜怎么会连这样一点小事都不知道?”
“那她现在住在哪儿呢?”伊凡·伊凡内奇问道。
“主啊!”老太婆惊奇地叫道,合起掌来。“她早已租房子另住了,她把自己的房子让给女婿已经有八年了。您这是怎么啦!”
她大概料着伊凡·伊凡内奇也会吃惊得叫起来:“这不可能呀!!”
然而伊凡·伊凡内奇很平静地问道:
“那么她租住的房子在哪儿?”
这个女小贩卷起袖口,用赤裸的胳膊指点着,同时用尖细刺耳的声音嚷道:“照直走,照直,照直。……等到走过一所小红房子,左边就有一条小巷子。您走进小巷子,找到右边第三个门就是。
……“
伊凡·伊凡内奇和叶果鲁希卡走到小红房子那儿,向左拐弯,走进小巷子,直奔右边的第三家门口。在很旧的灰色街门两旁伸展着灰色的围墙,墙上有着很大的裂缝。右面那部分围墙大幅度向前倾斜,有倒塌的危险,街门左边的围墙却往后面,往院子里面歪斜。街门本身倒笔直立着,好象没有选定往哪边倒才方便一点:究竟该往外倒呢,还是往里倒。
伊凡·伊凡内奇推开一个小小的边门,他和叶果鲁希卡就看见一个大院子,里面长满了杂草和牛蒡。离街门一百步远,立着一所小房子,红房顶,绿百叶窗。有一个胖女人,卷起袖口,撩起围裙,站在院子中央,正在往地下洒什么东西,用一种跟女小贩那样尖细刺耳的声调嚷道:“咕!……咕!咕!”
她身后有一条生着尖耳朵的红毛狗坐在地上。它一看见客人,就往小门这边跑来,送上一片男高音的叫声(凡是红狗都用男高音叫)。
“您找谁?”女人叫道,把手放在眼睛上,遮住阳光。
“您好!”伊凡·伊凡内奇也叫道,一面挥动手杖,赶走那条红毛狗。“劳驾告诉我,娜斯达霞·彼得罗芙娜·托斯库诺娃住在这儿吗?”
“就住在这儿!您找她有什么事?”
伊凡·伊凡内奇和叶果鲁希卡朝她走去。她怀疑地瞧着他们,又问一遍:“您找她有什么事?”
“也许您就是娜斯达霞·彼得罗芙娜吧?”
“嗯,就是我!”
“幸会幸会。……是这样的,您的老朋友奥尔迦·伊凡诺芙娜·柯尼亚节娃问候您。这是她的小儿子。我呢,也许您记得,就是她的亲弟弟伊凡·伊凡内奇。……您原是我们县城的人。……您生在我们那地方,而且是在那地方出嫁的。
……“
随后是沉默。胖女人呆呆地瞧着伊凡·伊凡内奇,好象不信他的话,或者没听懂他的话似的,然后她满脸通红,合拢两只手,她围裙里的燕麦撒了下来,眼睛里迸出了眼泪。
“奥尔迦·伊凡诺芙娜!”她尖叫道,兴奋得直喘气。“我最亲爱的人!啊,圣徒呀,我干吗象傻子似的呆站在这儿?我的漂亮的小天使!……”她搂住叶果鲁希卡,眼泪沾湿了他的脸,哭得泪人儿似的。
“主啊!”她说,绞着手。“奥尔迦的小儿子!真是招人疼!
跟他妈象极啦!长得跟他妈一模一样!可是你们干吗站在院子里啊?请到屋里坐吧!“
她匆匆朝那所房子走去,一面走,一面哭着,喘着,讲着。客人们跟着她走。
“我的房间还没收拾好呢!”她说,领着客人走进一个闷不通风的小客堂,那儿装点着许多神像和许多花盆。“啊,圣母!瓦西里沙,至少去把百叶窗打开!我的小天使!这孩子有多漂亮,简直没法儿形容!我不知道奥列琪卡⑥有这样一 个小儿子!”
等到她安静下来,跟客人们处熟以后,伊凡·伊凡内奇就要求跟她单独谈一谈。叶果鲁希卡走进另一个小房间,那儿放着一架缝纫机,窗口挂着一只鸟笼,笼里装着一只椋鸟,这儿跟客堂里一样,也有许多神像和花盆。靠近缝纫机站着一个小姑娘,一动也不动,脸儿给太阳晒黑,腮帮子跟基特一样胖乎乎的,身上穿着干净的花布连衣裙。她眼睛一眫也不眫地瞧着叶果鲁希卡,大概觉得很窘。叶果鲁希卡瞧着她,沉默一忽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微微动了动嘴唇,做出一副哭相,小声答道:“阿特卡。……”这意思是说她叫卡特卡。
“他准备住在您这儿,”伊凡·伊凡内奇在客堂里小声说。
“如果您肯费心的话,我们就按月给您十卢布。他倒不是宠坏了的孩子,挺安分的。……”“我真不知道该跟您说什么才好,伊凡·伊凡内奇!”娜斯达霞·彼得罗芙娜含着眼泪叹道。“十个卢布倒很好,不过带领别人的孩子却叫人害怕!他也许会生病什么的。……”等到叶果鲁希卡被叫回客堂去,伊凡·伊凡内奇已经站在那儿,手里拿着帽子在告辞了。
“好了,那么,现在就让他留在您这儿了,”他说。“再见!
你待在这儿吧,叶果尔!“他对外甥说,”在这儿别胡闹;你得听娜斯达霞·彼得罗芙娜的话。……再见!我明天再来。“
他走了。娜斯达霞·彼得罗芙娜又搂抱叶果鲁希卡,叫他小天使,流着泪,准备开饭。三分钟以后,叶果鲁希卡坐在她身旁,回答她的无穷无尽的问题,喝着只油又烫的白菜汤了。
那天傍晚,他又在桌旁坐下,把头枕在一只手上,静听娜斯达霞·彼得罗芙娜讲话。她呢,时而笑,时而哭,对他讲起他母亲年轻时候的事,讲起她自己的婚姻,讲起她的子女。……一只蟋蟀在炉子里啯啯地叫,灯头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女主人低声讲着,在兴奋中不时地把顶针掉在地上。她的小孙女卡嘉就爬到桌子底下去拾,每回都在桌子底下坐很久,多半是在端详叶果鲁希卡的脚。叶果鲁希卡听着,半睡半醒,瞅着老太婆的脸、她那生着毛的痣和一条条泪痕。……他觉得难过起来,很难过!他给安置在一只箱子上睡下,又受到嘱咐:要是他晚上想吃东西,可以自己到小过道里窗台上拿点童子鸡吃,它上面覆盖着一只盆子。
第二天早晨伊凡·伊凡内奇和赫利斯托佛尔神甫来辞行。娜斯达霞·彼得罗芙娜很高兴,正要烧茶炊,可是伊凡·伊凡内奇忙得很,摇摇手说:“我们没有工夫喝茶吃糖!我们马上就要动身。”
在分别以前,大家坐下来,沉默了一分钟。娜斯达霞·彼得罗芙娜长叹一声,用泪汪汪的眼睛瞧着神像。
“好。”伊凡·伊凡内奇站起来,开口说,“那么你留在这儿了。……”忽然,那种一本正经的冷淡表情从他脸上消失,他脸色微微发红,带着苦笑说:“记住,你要用功读书。……别忘记妈,听娜斯达霞·彼得罗芙娜的话。……要是你念书的成绩好,叶果尔,那我不会不管你。”
他从衣袋里拿出钱夹来,扭转身去,背对着叶果鲁希卡,在零钱里摸索很久,找到一个十戈比的银币,就递给叶果鲁希卡。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叹口气,不慌不忙地为叶果鲁希卡祝福。
“凭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要好好念书,”他说。
“用功念书,小兄弟。……要是我死了,那就在你祷告的时候提到我。喏,我也给你一个十戈比的银币。……”叶果鲁希卡吻他的手,哭了。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对他说:他从此再也不会见到这个老人了。
“娜斯达霞·彼得罗芙娜,我已经在中学里报过名了,”伊凡·伊凡内奇说,听他的声调,仿佛在这客堂里停着一具死尸似的。“到八月七日,请您带他去参加入学考试。……好,再见!愿上帝跟您同在!再见,叶果尔!”
“您至少总该喝杯茶呀!”娜斯达霞·彼得罗芙娜用悲哀的声调说道。
叶果鲁希卡的眼眶里含满泪水,没有看见舅舅和赫利斯托佛尔神甫怎样走出去。他跑到窗口,可是他们已经不在院子里了,刚才汪汪叫的红毛狗从街门口跑回来,现出已经尽了职责的神气。叶果鲁希卡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跳起来,飞出房外去了。等他跑出街门,伊凡·伊凡内奇摇着弯柄的手杖,赫利斯托佛尔神甫拄着长木杖,刚刚转过弯去。
叶果鲁希卡这才感到:这以前他所熟悉的一切东西随着这两个人一起象烟似地永远消失了。他周身发软,往小凳上一坐,用悲伤的泪珠迎接这种对他来说现在还刚刚开始的、不熟习的新生活。……这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呢?
「注释」
①拉丁语:好孩子。
②彼得·莫吉拉(1596—1647),俄国宗教学者,写过许多宗教书。
③扫罗,古以色列王。《圣经》上关于扫罗招鬼魂的传说见《旧约·撒母耳记(上)》,第二十八章 。
④巴西尔(约330—379),教会活动家,神学家,小亚细亚凯撒里亚主教。
⑤圣涅斯托尔,生活在十一世纪至十二世纪的古俄罗斯作家,编年史编纂者,基辅山洞修道院教士。
⑥奥尔迦的爱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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