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提琴手听后又火大起来,不过他仍不动声色地掏出一根香烟,衔在嘴上,再取出一根火柴说:
‘怎样?没吓坏你吧?来,伸出舌头让我瞧瞧!’
花猫愚弄人般地伸出又尖又长的舌头。
‘哎呀,有点干裂呢!’
高修说着就把手中的火柴棒,往猫舌上一划,再将火点到香烟上。
花猫冷不防高修竟会来这一招,惊得六神无主,一边将舌头甩成像风车一样,一边冲向门口,用头撞门。门撞不开,就歪歪倒倒地走回来,再一头冲向门。再撞不开,就再歪歪倒倒地走回来,再度一头撞向门……反反覆覆,拼命急着想逃出房外。
高修幸灾乐祸地看了一会儿,才说:
‘好吧,放你出去,别再来啊!笨猫。’
大提琴手将门打开,见花猫像一阵旋风似地从门缝一溜烟逃窜到萱草丛中后,不由得轻笑起来。然后,精神爽快地睡了一个好觉。
二
第二天晚上,高修又扛着黑色的大提琴包袱回家。依旧咕噜咕噜灌了一杯水后,再跟昨晚一样拉起琴来。不知不觉中就过了十二点,接着一点也过了,两点也过了,高修仍在练习拉琴。就在他拉得浑然忘我,也忘了时间时,屋顶上传来“叩”、 “叩”的声响。
‘那死猫,还想来受罪啊!’
高修刚吼完,一只灰色的鸟就从天花板的裂缝中飞进来。等鸟着地后,高修定神一看,原来是一只布谷鸟。
‘这回连鸟都来了!你来干嘛?’
‘我来学习音乐的。’
高修笑道:
‘音乐?你会唱的不是只有“布谷”、“布谷”这两个音吗?’
布谷鸟一本正经地回说:
‘不错,只有两个音。但这两个音却很难很难的。’
‘有什么难的?你们的歌啊,只是很难连续唱下去而已,唱法有什么难的?’
‘正是这个唱法难啊。例如,这样唱的“布谷”,和这样唱的“布谷”,你听,是不是完全两样?’
‘我听怎么完全一样?’
‘那就是你没听懂啰。要是我们布谷鸟的同伴来听的话,一万句布谷就有一万种不同的声调喔。’
‘那是你们布谷鸟家的事吧!既然你那么清楚,何必来找我?’
‘因为我想学正确的do re mi fa 音调。’
‘什么do re mi fa ?见你的大头鬼!’
‘可是在出国之前我一定要学好!’
‘我管你出不出国!’
‘大师,拜托啦,教教我吧!你只要拉出这些音阶,我跟着唱就行了。’
‘烦死了!好吧,就教你三遍,唱完后你马上给我走路。’
高修拿起大提琴,叮叮咚咚调着琴弦,然后拉起do re mi fa so la si do。布谷鸟一听,慌忙啪答啪答拍着翅膀说: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
‘你实在很啰唆。不然你唱唱看。’
‘应该是这样的。’布谷鸟往前弓起身子,运足了气后,叫了一声:
‘布、谷。’
‘什么玩意?这就是do re mi fa 吗?对你们来说,do re mi fa 跟第六交响曲大概都是一个样儿吧。’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最难的是将这两个音阶连续唱下去时。’
‘是这样吧?’高修又拿起大提琴,连续拉起“布、谷”、“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布谷鸟高兴得很,从中途跟进,随着琴声唱起“布、谷”、“布、谷”、“布、谷”、“布、谷”、“布、谷”……。布谷鸟唱得很认真,拼命地蜷曲着身子,无休无止地唱着。
高修渐渐拉奏得手发酸了,只好停止拉琴吼道:
‘喂!你有完没完啊!’
布谷鸟遗憾地扬起双眼,却仍恋恋不舍地唱着,唱到后来终于没劲,才“布、谷”、“布、谷”、“布、谷”、“布…”、“布…”、“布…”地停下来。
高修实在忍无可忍,催促着:
‘好啦!苯鸟!唱完了,该回去了!’
‘拜托啦,请你再拉一次好不好?你好像认为你拉对了,可是我听起来就是有点不对劲呢。’
‘什么?我还需要你教吗?还不快滚!’
‘拜托拜托!,再一次就好!一次!’布谷鸟不断打躬作揖央求着。
‘好吧,那就再拉最后一次。’
高修架起弓。布谷鸟呼出一口气说道:
‘最后一次就麻烦你拉长一点。’
‘我真会被你烦死。’高修苦笑着开始拉起来。
布谷鸟也拼命地蜷曲着身子,认真得不可一世地跟着唱起:
‘布、谷!布、谷!布、谷!’
高修起初拉得很心浮气躁,拉着拉着,竟渐渐感到或许布谷鸟唱的音阶跟真正的do re mi fa 比较接近。而且愈拉愈觉得布谷鸟唱的比自己拉的正确。
‘不玩了!再拉下去,我真的会变成鸟!’高修嘎然止住琴声。
布谷鸟顿时像挨了一记闷棍似地晃了几晃,又像刚才那样“布、谷”、“布、谷”、“布、谷”、“布…”、“布…”、“布…”地停下来。然后哀怨地望着高修:
‘为什么要停下来?若是我们布谷鸟,即使再不争气的小子,也会不唱到喉咙出血绝不罢休的。’
‘讲得跟真的一样。我没有闲工夫再跟你玩这种鬼把戏了。你走吧,你看天都快亮了。’高修指着窗外。
东方天际已出现了鱼肚白,一片片乌云正朝北方飞奔而去。
‘那就拉到天亮算了。再一次就好!不花多少时间的!’
布谷鸟又鞠了个躬。
‘闭嘴!你简直是得寸进尺!笨鸟,再不走,小心我拔掉你的羽毛煮来当早餐吃!’
高修狠狠跺了一下脚。
布谷鸟吃了一大惊,展翅往窗户飞去。却一头撞到玻璃上,跌落下来。
‘怎么去撞玻璃?傻瓜。’高修慌忙站起身,想打开窗子,不过这扇窗子本来就不是轻易一推就能打开的。正当高修用力推着窗子框时,布谷鸟又冲过来撞倒在地上。仔细一看,布谷鸟嘴角已渗出点点鲜血。
‘我这就帮你打开,别急!’
高修刚把窗子推开两寸宽时,布谷鸟竟又站起身,两眼直盯着窗外的东方天空,一副这次非成功不可的气势,使出全身力气展翅扑到窗前。这次当然撞得比前两次重,布谷鸟摔倒在地上,无法动弹。
高修想抓住鸟从门口放出去,不料手刚伸出,布谷鸟竟又睁开双眼展翅飞起。而且竟然又是朝着窗子飞去。高修不假思索地抬脚往窗户一踢。窗玻璃被踢碎了两三块,然后发出很大声响,整片玻璃窗连框都掉到外面。布谷鸟如疾箭般,咻地从这片空荡的窗洞中飞出去了。它头也不回地往前飞,一直线地飞,最后终于不见踪影。高修在窗前看得目瞪口呆,一会儿,才回到房间角落顺势倒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三
第三天晚上,高修依然拉着大提琴直到半夜,拉累了,正勺水喝时,门外又传来叩叩敲门声。
高修保持拿着杯子的姿势,心想,今晚不管是谁会来,绝对都要像昨晚对待布谷鸟那样,一开始就先给个下马威轰走对方。正当高修严阵以待时,门被微微打开,进来了一只小狸子。
高修过去将门敞开些,再用力跺了下脚大吼:
‘喂!狸子,你知道狸肉汤是用什么做的吗?’
小狸子心不在焉地端坐在地上,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歪着头想了半天,才回说:
‘我不知道什么是狸肉汤。’
高修望着它的表情,忍不住想捧腹大笑,却又故意板着脸说:
‘那我告诉你,狸肉汤就是啊,拿你这种小狸子加上甘蓝菜和盐巴,炖烂了给我这种人吃的东西。’
小狸子感到很奇怪:
‘可是我爸爸告诉我说,高修是个大好人,一点也不可怕,叫我安心来跟你学习呢。’
高修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爸爸叫你来学什么?我忙得很呢,而且困死了。’
小狸子神气活现地往前踏出一步:
‘我是个小鼓手。我爸爸叫我来跟你的大提琴合奏。’
‘哪有小鼓啊?’
‘有啊!这个!’小狸子从背后伸出两根鼓棒。
‘用这个干什么?’
‘请你拉一下“快乐的马车夫”。’
‘什么是“快乐的马车夫”?是爵士乐吗?’
‘这里有乐谱。’小狸子又从背后拿出一张乐谱。
高修接过来看后,笑道:
‘这曲子真怪。好吧,就拉拉看。你是要打小鼓吗?’
高修不知道小狸子会怎样合奏,一边用眼角瞟着它,一边拉起琴来。
没想到小狸子竟然拿着鼓棒,在大提琴弦马下部和着拍子咚咚地敲打起来。而且打鼓技术还真不错,高修拉着拉着,渐渐感到这样合奏也很有意思。
拉完整个曲子后,小狸子歪着头想了半天,才像是找到问题般地问:
‘高修先生,你在拉这第二根弦的时候,怎么总是会慢半拍呢?好像故意要我栽跟斗似的。’
高修心里一惊。他昨晚就发觉不论怎样敏捷地运指,第二根弦总是会慢半拍才发出声响。
‘你说的对,这琴是有问题。’高修有点悲哀地回道。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呢?能不能请你再拉一次看看?’
‘当然可以。’高修又重新拉起来。
小狸子仍像刚刚那样咚咚地敲打着鼓棒,只是时时弯下身把耳朵贴在琴上。整曲拉奏完毕后,天际东方也已泛白了。
‘啊,天亮了。谢谢你啊。’小狸子手忙脚乱地将鼓棒和乐谱往背上一背,用胶布贴牢后,再行了两三个礼,便匆匆跑出门外。
高修面迎着从昨夜踢破的窗口吹进来的晨风,呆愣了一会儿,才想到得在出门前睡一觉养养精神,赶忙一转身钻进被窝里。
四
第四天晚上,高修依旧彻夜拉着琴,天快亮时,疲累得抱着琴打起瞌睡来。这时门外又传来敲叩声。声音细微得似有若无,只是高修已连续经验了几夜,再细微的声音也不会忽略,马上回说:“进来。‘
于是,门缝中钻进来一只田鼠。身边还带着一只很小很小的小田鼠,一摇一摆地走过来。小田鼠小得只有橡皮擦那般大,高修不由得笑出来。田鼠妈妈不知道高修到底在笑什么,四下张望地来到高修面前,拿出一粒青色的栗子,放在地上,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开口:
‘医生,这孩子病得快死了,求求您大发慈悲救救它吧。’
‘我哪有能力当医生啊?’高修有点不快地说。
田鼠妈妈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斩钉截铁地说:
‘医生,您在说谎。您不是每晚都大显神通地医好了大家的病?’
‘我实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医生啊,您别说笑嘛,就因为有您在,兔奶奶的病才治好了,小狸子的爸爸的病也好了,连那只坏心肠的猫头鹰,您不都也帮它治好了?如果您不肯医治这孩子,岂不是太无情了?’
‘喂喂,你一定搞错了。我没有医治过猫头鹰的病啊,倒是小狸子昨晚真的来找过我,不过那也只是玩玩乐队的游戏而已啊。哈哈。’高修无可奈何地盯视着小田鼠笑道。
田鼠妈妈听后放声大哭起来:
‘哎呀,这孩子既然要生病,为什么不选早一点的时间呢?刚刚医生您不是还在呜呜拉个不停吗?怎么这孩子一生病您就停止了?而且我这样拜托您也不肯再拉,哎,这孩子实在苦命啊。’
高修一听惊叫起来:
‘什么?你是说,只要我一拉大提琴,猫头鹰和兔子的病都会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鼠妈妈举起一只手擦着眼泪回:
‘是啊,这附近的邻居们只要一生病,大家都会钻进您家的地板下来医病呢。’
‘这样病就会治好?’
‘是的。听说全身的血路都会被打通似的,很舒服很舒服。有的人当下就把病治好了,有的人是回家后才好的。’
‘喔,原来如此。你是说,琴声嗡嗡作响,有按摩的作用,把你们的病都治好了?好,我懂了,我来医病吧!’
高修转了转琴轃把弦调好,再伸手一把抓起小田鼠,放进大提琴的音孔里。
‘我也要跟在孩子身边!不管哪家医院都是妈妈陪在孩子身边的!’田鼠妈妈疯狂地扑上大提琴。
‘你也要进去啊?’高修抓起田鼠妈妈想让它钻进音孔里,可是却只能钻进半张脸。
田鼠妈妈挥舞着手脚,大声呼唤音孔里的孩子:
‘宝宝啊,你没事吗?着地的时候,有没有照妈妈平常教得那样,把脚并拢啊?’
‘有啊,我做得很好。’小田鼠用小得如蚊子般的声音,在琴板底回答。
‘你放心好了,别再哭哭啼啼啦。’高修将田鼠妈妈放回地上,然后架上弓,嗡嗡隆隆地拉起狂想曲之类的曲子。
田鼠妈妈忧心如焚地聆听着琴声的音阶,听了一阵子后,终于忍不住开口:
‘够了!够了!请您放孩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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