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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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的眼泪-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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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象的眼泪 十一

 大_
(1)

前往芝加哥的头几个钟头车程,金科都在拿小块牛肉干教昆妮用后腿站立行走。昆妮的腹泻显然康复了。

“起来!起来,昆妮站起来!好样的,太棒了!”

我躺在铺盖上,蜷着身子面向墙壁,浑身上下每一寸筋肉都和心绪一样苦不堪言,这必定是个教训。历历往事在我脑海盘旋,仿佛线球似的缠混成一团。我父母亲在世时送我去念康奈尔大学。我父母过世后尸身下方的绿、白地面。玛莲娜和我在兽篷跳华尔兹。玛莲娜今天早上在窗边把泪水往肚里吞。萝西什么都想碰碰、试试的长鼻。三公尺高的萝西不动如山,在奥古斯特的殴打下哀号。奥古斯特在行驶的列车顶上跳踢踏舞。奥古斯特仿佛跟象钩合而为一,气得疯魔起来。芭芭拉在舞台上摆荡两只木瓜奶。芭芭拉和奈儿对我施展专业的魅功。

昨夜的事像大铁锤一般重重打击我。我将眼皮闭得死紧,努力净空脑袋,但脑袋就是空不了。回忆愈是痛苦,愈是挥之不去。

昆妮兴奋的尖嚷终于停歇。几秒后,金科床铺的弹簧吱吱响了几声,又归于沉寂。感觉得出来,他在打量我。我翻身面对他。

他坐在床缘,光着脚丫,交叉双腿,红发凌乱。昆妮爬上他的大腿,后腿宛若青蛙一般在身后摊平。

“你到底怎么搞的?”金科说。

阳光从他身后的木条缝隙射进来,一闪一闪有如刀锋。我遮住眼睛,摆出苦瓜脸。

“我是真心想知道。你打哪儿来的?”

“从石头蹦出来的。”我翻回去面对墙壁,把枕头盖在头上。

“你在气恼什么,昨晚的事吗?”

光是听他提起昨晚,胆汁都涌到喉咙了。

“你觉得丢脸还是怎么啦?”

“哎,看在老天分上,能不能饶了我?”我没好气。

他沉默不语。几秒后,我又翻身面对他。他仍旧盯着我,抚弄昆妮的耳朵。小狗舔着他另一只手,摇着短尾巴。

“我无意对你失礼,只是我这辈子没干过那种事。”我说。

“嗯,是喔——其实,一眼就看得出来了。”

我双手抓着发疼的脑袋。我愿意付出一切来换四公升水梳洗——

他继续说:“听着,那没什么大不了的。下次你就知道喝酒要有节制,至于另一桩事嘛——唔,之前你撞见我,我总得将你一军嘛。照我看来,咱们这样就算扯平了。其实,我甚至欠你一次人情哪。昆妮吃了蜂蜜就不泻肚子了,那蜂蜜简直跟塞子一样。喂,你识字啊?”

我眨了眨眼。“啊?”

“我是说,也许你想看看书,省得老是躺在那里生闷气?”

“我还是继续躺在这里生闷气好了。”我紧紧合目,用手遮住眼皮。我的脑子太大,头盖骨太小,双眼发疼,搞不好会呕吐,而且蛋蛋发痒。

“随你。”他说。

“也许下一次吧。”我说。

“当然,随便啦。”

静默。

“金科啊!”

“嗯?”

“谢谢你借我书。”

“不客气。”

更长的静默。

“雅各啊!”

“嗯?”

“你可以叫我华特。”

我的眼睛在手下面瞪大。

他的床吱吱作响。他换了姿势。我手指张开一条缝偷看。他将枕头对折,躺在上面,从木箱取了一本书出来。昆妮在他脚边安顿下来,望着我,担忧地挑动眉头。

薄暮时分,火车抵达芝加哥。尽管脑袋胀痛,筋骨酸疼,我仍站在车厢敞开的大门前,伸长脖子好好看个清楚。毕竟,芝加哥是情人节大屠杀指1929年的黑帮火拼事件。的发生地,也是爵士乐、黑帮、地下夜总会之都。

远方有不少高耸的楼房。正当我努力估量哪一栋是传闻中的阿勒顿酒店,火车行经屠宰场汇集的地区。这个地带绵延数公里,列车速度减缓成爬行。这些建筑平板而丑陋,畜栏里挤满动物,牛儿惊恐地哞哞叫,脏兮兮的猪猛力吸气,屁股都抵着围栏了。但这不算什么,建筑物里传出的吵嚷和气味才骇人。不出几分钟,血腥味和刺耳尖叫便让我飞逃回羊舍房间,将鼻子埋进发霉的鞍褥,只求能不闻到那死亡的气味。 

大象的眼泪 十一(2)

我的胃够脆弱了,即使我们的营地离屠宰场很远,我仍在车厢内窝到营地完全搭建好。之后,我想和动物相伴,便进入兽篷,沿着篷壁巡视。

看着鬣狗、骆驼一干动物,甚至看着北极熊坐在地上,背抵着笼壁,用十公分长的牙齿啃十公分长的脚掌都令我爱怜不已。很难说得清我内心陡然滋生的柔情。这股情感忽然充盈我心,汹涌如洪水,坚实如方柱,细密如流水。

我父亲收不到诊疗费许久之后,仍然觉得有责任继续诊治动物。尽管不收钱无异自断生路,他就是无法眼睁睁任马儿闹疝气,也受不了看着胎位不正的牛生产。照奥古斯特、艾蓝大叔的生意手段,我是团里惟一能替动物尽心力的人。倘若换成是我父亲,或者说,倘若我父亲在这里,他必然会要求我照顾它们,一定的,对这一点,我有十成的把握。无论昨晚如何,我不能抛下动物不管。我是它们的牧者,是它们的保护人。看顾动物不仅仅是职责所在。对父亲来说,这份工作就是与动物的盟约。

有一只黑猩猩需要抱抱,所以我让他挂在我后腰,就这么巡视兽篷。我走到一大块空地,意识到那是大象的位置。奥古斯特一定是没法子让萝西离开车厢。倘若我对他有一丝丝好感,我会去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但我没那个心。

“喂,医生。奥提兹觉得长颈鹿受了风寒,你要去看看吗?”彼特说。

“当然。”我说。

“来吧,波波。”彼特说,手伸向黑猩猩。

黑猩猩毛茸茸的胳膊和双腿紧抱着我。

“好啦,我还会再来的。”我试图把它的手臂掰开。

波波赖着不动。

“好啰。”我说。

它无动于衷。

“好吧,再抱一次就要下来了哦。”我说,将脸贴在它的黑色毛发上。

黑猩猩笑得露出满口牙,在我脸颊亲一下,然后爬到地上,一只手塞进彼特的手心,缓步走了。

长颈鹿长长的鼻腔流出少量鼻涕。如若是马匹,我不会担心。但我不了解长颈鹿的生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于是我决定在它脖子上敷上膏药。我爬到梯子上,奥提兹在下面为我递东西。

长颈鹿温驯又美丽,很可能是我见过最奇异的生物。它的腿和颈项都很纤细,身躯斜斜的,覆满拼图似的纹理。三角形的头部凸起古怪的毛茸茸肉瘤,就在大耳朵的上方。它的眼睛又大又黑,还有马匹那种如丝绒般柔软的嘴唇。它套着笼头,我抓着笼头以便上药,但大多数时候它都静静不动,让我为它清鼻孔,还用布把它脖子包起来。我弄好后,爬下梯子。

“我得开个小差,你能不能罩我?”我问奥提兹,一边用破布揩手。

“可以呀,你要干吗?”

“我得去一个地方。”我说。

奥提兹睨起眼。“你该不会是想闪人吧?”

“啊?不是啦,当然不是。”

“你最好从实招来。你要是打算开溜,你溜的时候我可不要罩你。”

“我没有要溜呀,我干吗溜?”

“因为你……呃,你知道的嘛,因为某些事情。”

“不会啦!我没打算溜。那档子事就别再提了,行吧?”

还有谁没听说我出大糗吗?

我步行出去,走了三公里来到住宅区。房屋年久失修,很多窗户都用木板封死。我经过等着领救济品的长长队伍,衣衫褴褛的人无精打采,等着进入救济中心。一个黑人男孩问我要不要擦鞋,我有心应允,却没有一文钱可以付。

好不容易,我看到天主教教堂。我在靠近后面的长椅良久,注视圣坛后方的彩绘玻璃。尽管我渴盼得到赦免,却无法向神父忏悔。最后,我离开椅子,去为父母点祈福蜡烛。

正当我转身要走,却瞥见玛莲娜的身影。她一定是在我点蜡烛时来的。我只能看见她的背影,但那绝对是她。她坐在前面的长椅,穿着一件淡黄色洋装,戴着同色系的帽子。她的颈项白皙,挺着肩膀,几绺茶色秀发从帽檐下溜出来。 

大象的眼泪 十一(3)

她跪在软垫上祈祷,我的心紧紧揪起来。

我离开教堂,不让自己进一步毁坏灵魂。

我回到营地,萝西已经在兽篷了。我不知道它是怎么过去的,我也没过问。

当我走近,它对我微笑,长鼻的尖端卷成一颗肉球来揉眼睛。我望着它两分钟,然后跨进圈住它的围索。它的耳朵贴着身体,眼睛睨起来。看来它对我有了戒心,我的心往下沉。然后,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雅各!”

我多看了萝西几秒,才转身面对他。

“你听我说,这两天我待你有点不客气。”奥古斯特说,靴子鞋尖在地上搔划。

我应该要说两句话,让他心里舒坦一点,但我不开口,无心跟他尽释前嫌。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对你有点儿过分。你知道的,是因为工作压力的关系。压力会让人变了个样。”他伸出手,“我们还是朋友?”

我沉吟几秒才和他握手。他可是我的顶头上司,既然决定留下来,就不能做出会让他炒我鱿鱼的事,否则就未免太不明智了。

“好样儿的。”他说,紧紧握住我的手,用另一只胳膊搂我的肩。“我今天晚上带你和玛莲娜出去玩玩,补偿两位。我知道一家很棒的小店。”

“晚上的场子怎么办?”

“今晚没必要开场,又还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里。不按照预定行程,横冲直撞乱闯,就是会有这个问题。”他叹息,“不过艾蓝大叔懂得怎么做最好。显然如此。”

“是吗?昨天晚上有点……不愉快。”

“那只是鸡毛蒜皮,雅各!鸡毛蒜皮。你九点过来。”他绽出灿烂的笑容,迈开大步走了。

我看着他离开,暗暗心惊我多么憎恶跟他在一起,而我又多么想和玛莲娜为伴。

他们厢房的门开了,是玛莲娜应的门。她穿着红缎料子,美极了。

“怎么了?”她低头看自己。“衣服沾到什么东西了吗?”她扭身,检视身躯和双腿。

“没有。你看起来很漂亮。”

她抬眼迎上我的目光。

奥古斯特从绿帘后面出来,打着白领带。他瞥我一眼说:“你不能穿成这样去。”

“我没别的衣服。”

“那你得借,去吧,不过你得快一点,出租车在等了。”

我们穿越停车场,通过后街小巷,仿佛走迷宫似的。突然间,出租车在工业区一隅停下。奥古斯特下了车,递给司机一张卷起的钞票。

“来吧。”他说,带着玛莲娜出了后座,我跟上去。

我们在一条小巷内,两旁都是巨大的红砖仓库。街灯照亮了粗糙的柏油路面。风将垃圾刮得贴在巷道一侧的墙上,另一边则停了一些车辆,有敞篷跑车、双座式轿车、小轿车、甚至礼车,全是些闪亮亮的车,全是簇新的车。

奥古斯特走到一扇凹入墙面的木门前,轻快地敲门,然后等在那里,脚踩着拍子。一个长方形的门孔拉开了,孔内出现一双男人的眼睛和浓密的一字眉。他身后传来派对的律动声响。

“什么事?”

“我们来听歌。”奥古斯特说。

“什么歌?”

“怎么,法兰基的歌呀,不然还有谁。”奥古斯特说,笑眯眯的。

门孔关起来,先是咔嗒一声,再来是哐当一声,一听就知道是开防盗锁的声音。门开了。

那人上下瞟我们一眼,然后招呼我们进去,砰地摔上门。我们穿过一个瓷砖玄关,让穿着制服的店员检查衣服,之后步下几阶阶梯,来到一个大理石舞厅。豪华的水晶吊灯从高高的天花板垂下来,一只乐团在平台上演奏,舞池中尽是双双对对的舞客。桌位和u型的包厢座环绕着舞池。舞池再过去几步,在靠墙的地方有一个木质吧台,酒保们穿着无尾小礼服,雾面镜子前的架子上排列无数酒瓶。

玛莲娜和我坐在一个皮面包厢座,奥古斯特去点酒。玛莲娜看着乐团,叉着腿,随着音乐的节拍在摇脚,转动脚踝。 

大象的眼泪 十一(4)

一杯酒砰地搁在我面前,一秒后奥古斯特在玛莲娜身边一屁股坐下。我探看杯子里的东西。是苏格兰威士忌加冰块。

“你还好吗?”玛莲娜说。

“还好。”我说。

“你脸色有点发青。”她继续说。

“我们雅各只是有点宿醉。我们给他一杯,看看能不能解酒。”奥古斯特说。

“嗯,要是我坐在这里会打扰二位,再跟我说一声。”玛莲娜不无怀疑,目光回到乐队。

奥古斯特举起他的酒杯。“敬友谊!”

玛莲娜移回目光,一瞥见酒杯位置,便移开目光。她拿起酒杯,和我们碰杯子,轻巧地用吸管啜饮,搽了丹蔻的指甲拨弄吸管。奥古斯特一仰而尽。当酒液沾上我嘴唇的那一刻,舌头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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