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1886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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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1886作品-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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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这矿泉水里要是加上点红葡萄酒就好了。“

“亏您想得出来!”药房老板娘笑着说。

“那才妙呢!可惜药房不卖酒!不过……你们本来就应当把酒当药卖。您有 vinum gallicum rubrum③吗?”

“有。”

“啊啊!您给我们拿来!见它的鬼,您把它弄来吧!”

“您要多少?”

“ quantum satis④!……您先给我们的矿泉水里倒上一 盎司⑤,然后我们再看。……奥勃捷索夫,如何?先喝矿泉水,然后再per se⑥。……”医师和奥勃捷索夫靠着柜台坐下,脱掉帽子,开始喝红葡萄酒。

“可是这葡萄酒,必须承认,糟糕透了!vinumplochissimum⑦。不过呢,有……呃呃呃……在场,它可就象是琼浆玉液了。您太迷人了,太太!我心里在吻您的小手呢。”

“我宁可付出很高的代价,只求不光是在心里吻您的小手!”奥勃捷索夫说。“我凭人格担保!我情愿献出我的生命!”

“您别这么说了,……”切尔诺莫尔吉克太太说,涨红了脸,做出严肃的面容。

“嘿,您可真会卖俏!”军医官轻声笑道,皱起眉头,调皮地瞧着她。“您的小眼睛象是在开枪!劈!啪!我祝贺您:您胜利了!我们都甘拜下风了!”

药房老板娘瞧着他们红彤彤的脸,听着他们饶舌,不久她自己也活泼起来。啊,她简直心花怒放了!她也插嘴谈话,哈哈大笑,卖弄风情,甚至经不住顾客们再三请求,也喝了两盎司的红葡萄酒。

“你们这些军官应该常常从营房到城里来才对,”她说,“要不然这儿冷清极了。我简直要闷死了。”

“可不是!”军医官做出吃惊的样子说。“这么样的菠萝,……大自然的奇迹,却丢在穷乡僻壤!格利鲍耶陀夫说得好:”到穷乡僻壤去!到萨拉托夫去!‘⑧不过我们也该走了。能跟您认识很高兴,……非常高兴!我们该付多少钱?“

药房老板娘抬起眼睛瞧着天花板,久久地努动嘴唇。

“十二卢布四十八戈比!”她说。

奥勃捷索夫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大钱夹,在一叠钞票里翻了很久,把帐付清了。

“您的丈夫睡得很香,……在做梦呢,……”他临行握着药房老板娘的手,唠叨说。

“我不喜欢听蠢话。……”

“这怎么会是蠢话呢?正好相反,这完全不是蠢话。……连莎士比亚都说过:”谁年轻的时候年轻,谁就有福。‘⑨“”放开我的手!“

最后,两个顾客说了很久的话,吻了药房老板娘的手,这才游移不定地走出药房,仿佛在思索有什么东西忘在这儿似的。

她赶快跑回寝室去,在原来的窗边坐下。她看见军医官和中尉从药房出来,懒洋洋地走出大约二十步,然后站住,开始小声说话。他们在谈什么呢?她的心怦怦地跳着,两鬓也跳动,至于这是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心跳得厉害,倒好象在那边小声说话的两个人正在决定她的命运似的。

过了五分钟光景,军医官跟奥勃捷索夫分手,独自往前走去,奥勃捷索夫却走回来了。他走过药房门前一次,又一 次。……他时而在门口站住,时而又迈步走开。……最后门铃小心地响了。

“什么?是谁?”药房老板娘忽然听见她丈夫的说话声。

“那儿在拉铃,你却没听见!”药房老板厉声说道。“真不象话!”

他下了床,穿上家常长袍,半睡半醒,身子摇摇晃晃,趿拉着拖鞋,走到店堂里去了。

“您……要买什么?”他问奥勃捷索夫。

“给我……给我十五戈比的薄荷药片。”

药房老板呼哧呼哧不住喘气,打呵欠,一边走路一边打瞌睡,膝盖撞在柜台上,摸到货架那儿,取下药罐来。……过了两分钟,药房老板娘看见奥勃捷索夫从药房里出来,走了几步,把薄荷药片丢在尘土飞扬的路上。从街角那边,军医官迎着他走过来。……两个人聚在一起,指手划脚地议论着,消失在清晨的迷雾里了。

“我多么不幸啊!”药房老板娘说着,愤恨地瞧着她丈夫,这时候他正很快地脱掉衣服,又躺下睡觉。“啊,我多么不幸呀!”她又说一遍,忽然淌下了辛酸的眼泪。“而且谁也不知道,谁也不知道。……”“我把十五戈比忘在柜台上了,”药房老板喃喃地说,盖上被子。“劳驾,把它收在桌子抽屉里。……”说完,他立刻睡着了。

「注释」

①按基督教传说,大力士参孙用一块驴腮骨打死一千个非列士人,见《旧约·士师记》。

②在大西洋,属葡萄牙。

③拉丁语:法国红葡萄酒。

④拉丁语:足量(意谓“多拿点来”)。

⑤盎司,此处指旧俄药量单位,1盎司等于29。86克。

⑥拉丁语:自身(意谓“喝酒”)。

⑦拉丁语:坏葡萄酒。

⑧引自俄国剧作家格利鲍耶陀夫的剧本《智慧的痛苦》。——俄文本编者注

⑨出自普希金的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俄文本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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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余的人

  
多余的人

六月间一天傍晚,六点多钟。一群别墅的住客刚从火车上下来,走出小火车站希尔科沃,慢腾腾地往别墅区走去。他们大多数是一家之长,携带着小蒲包、皮包、女人的帽盒等。

大家都神色疲劳,肌肠辘辘,心里有气,好象太阳不是为他们照耀,青草也不是为他们发绿似的。

巴威尔·玛特威耶维奇·扎依金也夹在那群人当中慢腾腾地走着。他是地方法院的法官,高身量,背有点驼,穿着价钱便宜的麻布外套,褪色的帽子上钉着帽徽。他不住出汗,脸色发红,闷闷不乐。

“请问您每天都坐火车到别墅来吗?”一个穿着褪了色而发红的长裤的别墅住客对他说。

“不,不是每天,”扎依金阴沉地回答说。“我的妻子和儿子在这儿常住,我每星期坐车来两次。我没有工夫每天回来,再者那也太破费了。”

“这话不错,那样做太破费,”红裤子说,叹口气。“在城里,人总不能步行到火车站,得雇出租马车,其次,火车票要花四十二戈比,……在路上总要买张报纸看一看,酒瘾来了还要喝上一盅。这些都是小开支,一星半点,可是你也别小看它:一个夏天算起来就是二百卢布埃当然,大自然的怀抱比这更宝贵,这我不来争论,……无非是田园之乐等等的,不过要知道,就我们文官的薪俸来说,您也明白,花每个小钱都得打一下算盘呢。不小心胡花了一个小钱,事后就会通宵睡不着觉。……是埃……我,先生,还没请教尊姓大名,我一年挣将近两千,是个五品文官,可是我吸二等烟草,大夫嘱咐我喝维希①矿泉水治胆石病,可是我身边连一 个多余的卢布也没有。”

“总之,糟得很,”扎依金沉默了一忽儿,说。“我,先生,有这样的看法:别墅生活是魔鬼和女人想出来的花样。魔鬼干这种事是出于恶毒,女人呢,出于极端的轻福求上帝怜恤吧,这不是生活,而是苦役,地狱!眼下又闷又热,呼吸都困难,可是你从这个地方奔波到那个地方,象个游魂似的,怎么也找不着一个安身之处。那边,城里,家具也没有,仆人也没有,……一切都运到别墅来了,……鬼才知道吃的是什么,茶也喝不上,因为没有人烧茶炊,就连洗个脸都办不到。至于来到这儿,来到大自然的怀抱里,那就对不起,请您在尘土里,在炎热的天气下一步步走吧。……呸!您成家了吧?”

“是的,先生。……有三个孩子,”红裤子叹道。

“总之,糟得很。……我们居然还活在人世,说起来倒叫人奇怪了。”

最后,这两个别墅住客走到了别墅区。扎依金跟红裤子分手,往自己的别墅走去。他正赶上家里死一般地寂静。他只听见蚊子的嗡嗡声,一只苍蝇注定要成为蜘蛛的饭食了,正发出求救声。窗上挂着薄纱的窗帘,隔着窗帘可以看见天竺葵的凋谢的红花。木墙没油漆过,有些苍蝇在彩色画片旁边打盹儿。前堂里,厨房里,饭厅里,连个人影也没有。在那个既叫客厅又叫大厅的房间里,扎依金碰见他的儿子彼佳,一 个六岁的小男孩。彼佳靠桌子坐着,大声喘气,努出下嘴唇,正用剪刀剪红方块纸牌上的武士。

“哦,是你,爸爸!”他说,没有扭过脸来。“你好!”

“你好。……妈妈在哪儿?”

“妈妈?她跟奥尔迦·基利洛芙娜一块儿出外排戏去了。

后天她们公演。她们还会带着我去看呢。……你去吗?“

“哼!……那么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说傍晚回来。”

“娜达丽雅在哪儿?”

“妈妈把娜达丽雅带走了,要她在排演的时候帮妈妈化装。阿库莉娜到树林里采蘑菇去了。爸爸,为什么蚊子叮了人,它的肚子就红了?”

“不知道。……因为它们吸了血。那么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没人。只有我一人在家。”

扎依金在圈椅上坐下,呆呆地望一阵窗口。

“那么谁给我们做饭呢?”他问。

“今天不做饭,爸爸!妈妈当是你今天不回来,没吩咐做饭。她跟奥尔迦·基利洛芙娜在排戏的地方吃饭。”

“多谢多谢。那你吃什么呢?”

“我喝牛奶。她们给我买了六戈比的牛奶。爸爸,蚊子为什么吸血呢?”

扎依金忽然感到有个什么沉甸甸的东西滚到他肝脏那儿,开始吸它的血。他觉得那么烦恼,委屈,痛心,不由得呼吸费力,浑身发抖。他恨不得跳起来,拿起什么重东西砸在地板上,大骂一通,可是这时候他想起医师严格禁止他激动,就站起来,按捺住怒火,开始用口哨吹《法国清教徒》②的曲调。

“爸爸,你会演戏吗?”他听见彼佳的说话声。

“哎,别拿这些愚蠢的问题纠缠我!”扎依金说,生气了。

“讨厌,缠住人不放!你已经六岁了,可你还是跟三年前那么蠢。……愚蠢的、没管教的顽皮孩子!你,比方说,为什么把这些纸牌毁掉?你怎么敢毁纸牌?”

“这些纸牌不是你的,”彼佳转过脸来说。“这是娜达丽雅给我的。”

“胡说!你胡说,没出息的顽皮孩子!”扎依金越来越冒火。“你老是胡说!该拿鞭子抽你一顿才是,这头小猪!我要把你的耳朵拧下来!”

彼佳跳起来,伸长脖子,定睛瞧着他父亲气冲冲的红脸膛。他的大眼睛起初不住地眫巴,后来蒙上了泪水。孩子的脸变相了。

“你干吗骂我?”彼佳尖叫道。“你为什么跟我过不去,傻瓜?我又没招惹谁,又没淘气,我挺听话,可是你……生气了!是啊,你凭什么骂我?”

男孩讲得振振有辞,哭得那么伤心,扎依金觉得难为情了。

“真的,我何必跟他为难呢?”他暗想。

“好了,别哭了,……别哭了,”他说,碰碰孩子的肩膀。

“我不对,彼佳,……请你原谅。你是我的乖孩子,好孩子,我喜欢你。”

彼佳用袖口擦干眼泪,叹口气,在原来的地方坐下,开始剪纸牌上的皇后。扎依金走到书房里去了。他在长沙发上直挺挺地躺下,把两只手枕在头底下,沉思不语。男孩刚才淌下的泪水缓和了他的愤怒,他的肝火渐渐平息。他只感到疲劳和饥饿。

“爸爸!”扎依金听见门外有说话声。“要不要把我搜集的昆虫拿给你看?”

“拿给我看吧!”

彼佳走进书房来,递给父亲一个绿色的小长盒子。扎依金还没把它举到耳朵旁边,就听见盒子里有绝望的嗡嗡声和爪子搔盒边的沙沙声。他揭开盒盖,看见许多蝴蝶、甲虫、蟋蟀、苍蝇用大头针给扎在盒底上。所有的虫子,除了两三只蝴蝶以外,都还活着,在动弹。

“这只蟋蟀还活着呢!”彼佳惊讶地说。“它是昨天早晨给捉住的,直到现在还没死!”

“是谁教你把虫子扎在盒子上的?”扎依金问。

“奥尔迦·基利洛芙娜。”

“应该把奥尔迦·基利洛芙娜自己照这样扎死才对!”扎依金厌恶地说。“你把它拿走!虐待动物是可耻的!”

“上帝啊,他受到多么糟糕的教育,”他在彼佳走后暗想。

巴威尔·玛特威耶维奇已经忘记疲劳和饥饿,专心想着孩子的命运了。这当儿,窗外白昼的亮光渐渐暗下去。……可以听见别墅的住客们傍晚洗完澡,成群结队地回来了。不知什么人在饭厅那敞开的窗子外面站住,喊道:“要蘑菇吗?”

他喊完,没有听见回答,就迈着光脚啪嗒啪嗒地走开了。……可是后来暮色越发浓重,薄纱窗帘外面的天竺葵已经看不清轮廓,傍晚的清爽空气开始涌进窗口来,这时候前堂的门砰的一声开了,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谈笑声。……“妈妈!”彼佳尖叫道。

扎依金从书房里往外看,瞧见了他的妻子娜杰日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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