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1886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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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1886作品-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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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抱住头,跑到厨房去了。省长猝然光降,惊动了整个庄园,把人都吓呆了。随后就发生了残酷的屠杀。他们一 连宰了十来只母鸡、五只火鸡、八只鸭子,仓猝中,我们鹅群的鼻祖,我母亲珍爱的一只老公鹅,也给砍掉了脑袋。车夫和厨师好象昏了头,胡乱地杀那些家禽,既不管大小,也不顾品种。为了烹调一种什么酱汁,我那一对贵重的翻飞鸽也死于非命,而我珍爱它们却不下于母亲珍爱那只老公鹅。我瞧着它们,很久都不能原谅那个省长。

傍晚省长和他的随从人员酒足饭饱,坐上各自的马车,告辞而去。我就走进正房,看一看隆重的酒宴剩下的饭菜。我从前厅往大厅里看一眼,瞧见了舅舅和母亲。舅舅把手抄在背后,烦躁地沿着墙脚走来走去,不住耸肩膀。母亲筋疲力尽,瘦了许多,在长沙发上坐着,她病态的眼睛跟踪着她弟弟的动作。

“对不起,姐姐,不过这样是不行的,……”舅舅皱眉蹙额,唠叨说。“刚才我把你介绍给省长,你却不伸出手跟他握手!你弄得他,那个不幸的人,很狼狈!不,这是不行的。……朴素是好事,不过要知道,也得有个限度,……我敢对上帝起誓。……还有这顿饭!难道可以请人吃这种菜吗?比方说,他们端上来的那第四道菜是什么玩意儿?”

“那是甜汁鸭子,……”母亲轻声回答说。

“鸭子。……对不起,姐姐,我……我胃气痛!我害病了!”

舅舅做出一副愁苦得要哭的脸相,接着说:“是魔鬼把那个省长支使来的!我才不稀罕他来拜访我!

哎哟,……胃气痛啊!我没法睡觉,没法工作。……我完全垮下来了。……我真不懂,在这儿,在这个无聊的地方,……你们怎么能不干工作而活下去!瞧,我胸口底下痛起来了!

……“

舅舅皱起眉头,加快步子走来走去。

“弟弟,”母亲轻声问道,“出国一趟要用多少钱?”

“至少也要三千哟,……”舅舅带着哭音说。“我倒想出国,可是上哪儿去找钱呢?我身上一文钱也没有!哎哟,……胃气痛啊!”

舅舅停住脚,愁闷地瞧了瞧灰色而阴霾的窗外景色,就又走来走去。

紧跟着是沉默。……母亲久久地瞅着圣像,心里盘算着什么,后来她哭起来,说:“我,弟弟,给您三千好了。……”大约过了三天,那些堂皇的箱子运到火车站去了,随后枢密顾问官也坐车走了。他同母亲告别的时候,哭起来,久久地吻着她的手而不肯放开,可是等到他坐上马车,他的脸上却又闪着孩子气的欢乐了。……他眉开眼笑,感到幸福,在车上尽力坐得舒服点,临别向我那哭泣的母亲吻手示意,随后出人意外,突然把他的目光停在我身上。他的脸上现出极其惊讶的神情。

“这是谁家的孩子?”他问。

我母亲一再对我说过上帝是为了让我交好运才打发舅舅来的,如今她听见这句话,伤心透了。不过我却没有心思听那句问话。我瞧着舅舅那幸福的脸,不知什么缘故,非常怜惜他。我忍不住跳上马车,热烈地拥抱这个跟所有的人一样轻浮而软弱的人。我瞧着他的眼睛,想说一句愉快的话,就问:“舅舅,您打过仗吗?总打过一次吧?”

“哎,这个可爱的孩子,……”舅舅说,笑起来,吻我。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我敢对上帝起誓。所有这些都那么自然,那么生气勃勃,……我敢对上帝起誓。……”那辆马车走了。……我瞧着它的后影,他那句临别的“我敢对上帝起誓”久久地在我的耳际响着。

「注释」

①一八八二年,在莫斯科—库尔斯克铁路线上,在切尔尼和巴斯狄耶沃两个车站之间,在库库耶甫卡村附近,发生过列车翻车事故。——俄文本编者注

②捷克的疗养地。

③1俄里等于1。06公里。

④克拉芙季雅的爱称。

⑤借喻“老色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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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一日一场小戏

^生。网
城外一日一场小戏

早晨八点多钟。

一大块灰色的乌云迎着太阳爬过去。在乌云上,时而这儿,时而那儿,闪出一道道电光,象是红色的锯齿。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热风戏弄青草,压弯树木,卷起灰尘。马上就要下一场五月的雨,一场真正的暴风雨就要开始了。

以乞讨为生的六岁小姑娘费克拉在村子里跑来跑去,寻找鞋匠捷连契。姑娘头发淡黄,光着脚,这时候脸色发白。她的眼睛张大,嘴唇颤抖。

“大叔,捷连契在哪儿?”她逢人就问。谁也没有回答她。

大家都关心暴风雨就要来了,纷纷躲到各自的小木房里去。最后她碰见教堂工友西兰契·西雷奇,他是捷连契的好朋友。他走过来,让风吹得摇摇晃晃。

“大叔,捷连契在哪儿?”

“在菜园子里,”西兰契回答说。

讨饭的小姑娘就跑到小木房背后的菜园子里,在那儿找到了捷连契。鞋匠捷连契是个高身量的老人,瘦脸上生着麻子,腿很长,光着脚,身穿一件破烂的女人上衣,这时候在菜畦旁边站着,举起昏花的醉眼眺望乌云。他的身子由仙鹤般的长腿支着,在风中摇摇晃晃,象是一个椋鸟巢。

“捷连契大叔!”淡黄色头发的讨饭姑娘对他说。“大叔,亲人!”

捷连契弯下腰来凑近费克拉,他那严厉的醉脸上铺开了笑容,人只有在看见一个傻里傻气,却又极其可爱的小东西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啊,啊,……上帝的奴隶费克拉!”他学着小孩的腔调温柔地说。“上帝是从哪儿把你打发来的?”

“捷连契大叔,”费克拉拽住鞋匠的衣襟,哭着说。“哥哥丹尼尔卡惹祸了!我们快去吧!”

“惹了什么祸?哎呀,好响的雷!神圣的,神圣的,神圣的。①……什么祸呀?”

“丹尼尔卡在伯爵的树林里,把一只手伸进树窟窿里,现在拔不出来了。去吧,大叔,你行行好,给他把手拔出来!”

“他怎么会把手伸进去的?干吗伸进去?”

“他想替我从树窟窿里掏出一个杜鹃蛋来。”

“今儿这一天还刚刚开头,你们就闹出了乱子,……”捷连契摇着头说,慢腾腾地吐唾沫。“得,现在叫我拿你怎么办呢?只好去吧。……只好去吧,巴不得叫狼吃了你们才好,这些淘气的孩子!咱们走,孤儿!”

捷连契就从菜园里走出去,抬高他的长腿,沿着街道大踏步走下去。他走得快,既不看两旁,也不停住脚,好象有人在后头推他,或者威胁着要追上来似的。讨饭的姑娘费克拉在后边几乎跟不上他。

两个旅伴走出村外,顺着尘土飞扬的道路往远处伯爵的那片颜色发青的小丛林走去。这儿到那边有两俄里远。乌云已经遮蔽太阳,不久天空就连一小块蔚蓝的地方也没有了。天黑下来。

“神圣的,神圣的,神圣的,”费克拉紧紧地跟在捷连契身后,小声念着。

头一批又大又重的雨点落在铺满尘土的道路上,印下了一个个黑斑。有一颗大雨点落在费克拉脸上,象泪水似的淌下来,一直淌到她的下巴上。

“下起雨来了!”鞋匠咕哝说,他那双骨瘦如柴的光脚扬起尘土。“这要感谢上帝,小家伙费克拉。青草和树木靠雨水活着,就跟我们靠面包活着一样。讲到打雷,那你不要怕,小孤儿。雷何苦来劈死你这么一个小不点儿呢?”

天一下雨,风就住了。只有雨声哗哗地响,象散弹那样打着地里的嫩黑麦和干燥的道路。

“我和你都得淋湿,费克拉!”捷连契咕哝说。“身上别想有一块干地方了。……哈哈,小家伙!雨水顺着脖子流下去了!可是你不要怕,傻姑娘。……草会干,地会干,我和你也会干的。太阳虽说只有一个,可是它照着世上的万物呢。”

闪电在两个旅伴的头上一亮,大约有两俄丈长。隆隆的雷声响起来,费克拉觉得好象有个东西又大又重,而且似乎是圆的,在天空滚转,正好在她头顶上撞破天空,掉下来了!

“神圣的,神圣的,神圣的,……”捷连契念道,在胸前画十字。“你不要怕,小孤儿!天打雷不是因为生气。”

鞋匠和费克拉的脚上粘满一块块沉重的烂泥。走路吃力,路又滑,可是捷连契越走越快。……矮小孱弱的讨饭姑娘走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跌倒。

可是后来他们总算走进了伯爵的丛林。那些树木淋过雨,让猛然袭来的大风一刮,向他们身上灌下水来。捷连契脚底下常绊着树桩,就渐渐走得慢了。

“丹尼尔卡在哪儿?”他问。“你把我领到他那儿去!”

费克拉领着他走进密林里,又走了四分之一俄里,才把丹尼尔卡指给他看。她哥哥是个八岁的小男孩,头发象赭石那么红,脸色苍白,带着病容,这时候站在那儿,身子靠着一棵树,歪着头,斜起眼睛看着天空。他一只手抓住破旧的小帽子,另一只手藏在一棵老椴树的树洞里。男孩仔细观看打雷的天空,显然对他自己的灾难不以为意。他听见脚步声,看见了鞋匠,就苦笑着,说:“打雷打得好响啊,捷连契!这样的雷我从没见过。

……“

“你的手在哪儿?”

“在树洞里。……你行行好,把它拉出来吧,捷连契!”

树洞的边缘有裂口,夹住丹尼尔卡的手:再往里伸倒可以,要抽出来却怎么也不行。捷连契拆下碎片,男孩的又红又皱的手就抽出来了。

“雷打得好响!”男孩又说一遍,搔了搔手。“天上怎么会打雷的,捷连契?”

“这块乌云撞那块乌云呗,……”鞋匠说。

三个旅伴从树林里走出来,沿着林边空地往乌黑的路上走去。雷声渐渐小下去,隆隆声已经变远,在村子另一边响着。

“这儿,捷连契,前几天有野鸭飞过,……”丹尼尔卡说,仍然在搔他的手。“它们多半在‘烂泥滩’那块沼泽地里停下了。费克拉,你要我带你去看夜莺的窝吗?”

“你别碰它,要不然你会惊了那些鸟儿,……”捷连契说着,把他帽子上的水拧出来。“夜莺是唱歌的鸟儿,没有罪过。

……它长着那样的嗓子,就为了赞美上帝,给人解闷的。惊了它,那可是罪过。“

“那末麻雀呢?”

“惊了麻雀倒没关系,这种鸟心肠歹毒,狡猾。它脑子里那些想法跟骗子差不多。它不喜欢让人过好日子。当初基督给钉在十字架上的时候,它们衔钉子给那些犹太人,还叫道:”活活钉死!活活钉死!‘“天上露出淡蓝色的一块地方。

“快来看啊!”捷连契说。“一个蚂蚁窝给冲开了!那些小坏包都让水淹了!”

几个旅伴就弯下腰去凑近蚂蚁窝看。洪水冲毁了蚂蚁的住处。那些虫子惶惶不安地在泥地上乱爬,在他们淹死的同伴身旁忙忙碌碌。

“你们不会出事,死不了!”鞋匠笑着说。“只要太阳一出来,你们就会活过来。……这对你们这些傻瓜也是个教训。下一回你们就不会住在低处了。……”他们往前走去。

“这儿有蜜蜂!”丹尼尔卡指着一棵小橡树的枝子,叫道。

枝子上停着好些蜜蜂,淋了雨,受着冻,彼此紧紧地依偎着。那些蜂多极了,连树皮和树叶都被它们盖住,看不见了。许多蜂爬到别的蜂身上去。

“这是蜂群,”捷连契教导说。“它本来飞着找住处,一淋雨就停下了。要是蜂群在飞,只要给它洒上水,它就会停下。

现在,比方说,如果你要把它们捉去,你就把那根有蜂群的枝子塞进一个口袋里,抖搂几下,它们就全掉在里头了。“

小费克拉忽然皱起眉头,使劲搔脖子。她的哥哥看看她的脖子,瞧见上面肿了一大块。

“嘻嘻!”鞋匠笑着说。“你可知道,小家伙费克拉,这个灾难是怎么来的?这个树林里有些斑蝥停在树上。水从它们身上流过,正好滴在你脖子上,所以就肿了一大块。”

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温暖的阳光倾注在树林上,田野上,我们这些旅伴身上。严峻的乌云已经走远,把暴风雨也带走了。空气变得温暖而芬芳。空中弥漫着稠李、甜苜蓿、铃兰的清香。

“鼻子出血的时候,就用这种野草来治,”捷连契指着一 朵毛茸茸的小花说。“一治就灵。……”这时候响起了呼啸声和隆隆声,然而不是刚才雨云带走的雷声。一列载货的火车在捷连契、丹尼尔卡、费克拉眼前飞驰过去。火车头喷着气,冒出黑烟,拖着后面二十几节车。

它的力量非同小可。两个孩子很想知道:火车头既不是活物,又没有马来帮忙,怎么就能自己跑动,而且拉着那么重的货车呢。捷连契就开口对他们解释说:“这儿,孩子们,关键就在于蒸汽。……蒸汽在干活。……喏,它使劲顶车轮旁边那个东西,那个东西就那个……这个……动起来了。……”几个旅伴穿过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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