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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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字-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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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斯代尔先生。这间屋子是朝阳的,窗上都挂着窗帘,需要时,中午也可把房间弄得幽黑一片。

四周墙壁上悬挂着幔帐,据说是戈白林②纺织机上织出的。不管是真是假,上面绣着《圣经》里关于大卫、拔士巴以及预言者拿单③的故事。颜色还没有褪,但画上的那个美丽的妇人,几乎被画得跟宣告灾难的预言者一样面目狰狞。就在这里,脸色苍白的牧师摞起了他丰富的藏书,其中有先哲的对开本桑皮纸精装辑本,有拉比④记述的传说,以及许多僧院的考证汇编……对于这类书的作者,清教徒教士们虽竭力诋毁,却时常不得不备作参考。在这座房子的另一侧,老罗杰·齐灵渥斯布置了他的书房和实验室;用现代科学家的眼光来看,实验室的设备连勉强凑合都称不上。但总算还有一个蒸馏器以及一些调制药品和化验的设备。这个惯于做实验的炼丹术士熟知如何充分利用这些设备。有了这样良好的环境,这两位学者便各自在自己的领域里潜心钻研,不过他们还时常彼此走动,怀着不无好奇之心观察对方的工作。

我们已经提及,阿瑟·丁梅斯代尔牧师那些最知心的朋友们合乎情理地认为这一切都是天意的安排,以期恢复年轻牧师的健康。而这正是人们在公开场合、在家中以及私下所祈祷的。但是,我们必须说明的是,后来有一部分居民开始对丁梅斯代尔先生和那个神秘的老医生之间的关系另有自己的看法了。当没有受过教育的人试图用自己的眼光来观察事物时,他们是极易上当受骗的。不过,当他们通常凭借宽大温存的心胸的直觉来形成自己的判断时,他们的结论往往非常深刻,非常正确,具有超乎自然表象的真理的性质。就我们所谈论的这些人而言,他们对罗杰·齐灵渥斯的偏见,其事实或理由都不值得认真批驳。有一个上了年纪的手艺人,在距当时三十多年前,即在托马斯·奥佛白利爵士①遇害的年代,确实曾是伦敦的一个市民。他出面作证说,他曾经亲眼目睹这位医生……当时叫另外一个名字,不过讲故事的人现在已忘记……跟那位著名的老术士福尔曼博士②呆在一起,而那个老博士涉嫌与奥佛白利一事有关。另有两三个人暗示,这个技术高超的人在被印第安人俘虏期间,曾参与野蛮人法师的念咒活动,藉此增进医学的造诣,因为人们普遍认为这些法师法力无边,时常用邪门歪道奇迹般地治好一些病人。还有许多人……其中不乏头脑冷静,明理务实的人,他们在其他事情上的见解①艾萨克·约翰逊:见本书第一章注释。

②戈白林:十五世纪法国著名纺织家。

③大卫、拔士巴和拿单:据《旧约·撒姆耳后书》,大卫是以色列国王;拔士巴是一个美女,原为乌利亚之妻,大卫夺为己有,杀其夫;拿单是一个预言家,曾预言大卫必遭祸殃。

④拉比:即犹太教教士,基督教的诞生与古犹太教有渊源,因此拉比的著述对基督教具有文献价值。

①托马斯·奥佛白利爵士(一五八三……一六一三):英国诗人和散文家,后因反对其恩主的婚姻,而被囚于伦敦塔,最后被毒药毒死。

②福尔曼博士:生卒不详,一说英国星相家,亦可能为作家虚构人物。

一向颇有价值……也断言,罗杰·齐灵渥斯自从居住到城里以来,尤其同丁梅斯代尔先生住在一起以来,相貌发生了显著的变化。起初,他表情安详若思,一派学者风度。如今,他的脸上有一种前所未见的丑陋和邪恶,而且他们看到他次数越多,其丑相就看得越明显。按照一种通俗的看法,他实验室里的火是从下界取来的,而且是用地狱的柴薪燃烧的。

因此,理所当然地,他的脸孔也就被烟熏得污黑黑的了。

总而言之,有一种广为流传的看法:阿瑟·丁梅斯代尔牧师同基督教世界各个时期的许多特别圣洁的人物一样,不是被撒旦本人依附于身,就是着了魔,被装扮成老罗杰·齐灵渥斯的撒旦的使者勾去了魂。

这个恶魔的代理人得到神圣的特许,在一段时间里,暗察他的隐秘,阴谋毁灭他的灵魂。坦白说,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会怀疑哪一方会取得胜利。人们抱着不可动摇的希望,翘首企盼牧师唤发起必胜无疑的荣光,冲出争斗的重围。但与此同时,当他们一想到牧师为了赢得这场胜利而必须苦苦挣扎,忍受致命的痛苦,又使人黯然神伤,同情有加。

哎,啊,从可怜的牧师眼睛深处的那种阴郁与恐怖来判断,这场斗争是极其艰辛的,远非稳操胜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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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医生和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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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罗杰·齐灵渥斯一生脾气平和,虽然不是温情脉脉,但心地善良,而且在待人处事上,始终是一个纯洁正直的人。他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法官,秉承其严肃认真和一视同仁的办事态度,开始了一次调查。他一心只求真理,甚至仿佛那问题并不牵涉到人的感情以及他自己蒙受的委屈,完全如同几何学中凭空划的线与画的图形。不过,在他进行过程中,有一种可怕的魔力,一种强烈的不露声色的紧迫感紧紧地攫住老人,而且在他完成其全部旨意之前,绝不放松。如今他像一名在探寻黄金的矿工,掘进这可怜牧师的心;或者宁可说,像一个掘墓人掘进一座坟墓,可能在搜寻埋葬在死者胸上的一颗珠宝,但十分可能除了遗体残骸之外一无所获。如果这些正是他要探寻的东西,那么呜呼哀哉,让我们为他自己的灵魂举哀吧!

有时候,从医生的眼里闪出一道光,蓝幽幽的不祥之光,像是炉火的反光,或者我们也可以说,像是从班扬①小山边上可怕的门洞中射出来的、闪耀在朝圣者脸上的鬼火。这名黑黝黝的矿工正在挖掘的这块土地,也许已显露出一些使他得到鼓舞的迹象。

〃这个人,〃有一次在类似这样的时刻他自言自语道,〃虽然人们都认为他很纯洁,看上去一身灵气,但他骨子里从父亲或母亲那里继承了一种强烈的兽性。让我们沿着这条矿脉的方向再往里挖掘一下!〃

于是,他对牧师幽暗的内心进行了长期的探索,翻找出了大量宝贵的材料,它们都体现了实现人类幸福的崇高理想、对灵魂的热爱、纯洁的情操以及自然的虔诚等等,它们全是思索和研究的结晶,闪耀着启示的光芒,然而这一切无价之宝对于这个探索者无异于是一堆垃圾,一无①约翰·班扬(一六二八……一六八八):英国作家,著有《天路历程》,文中所述鬼大多是书中作者梦中所见。

所用。在此之后,他只好沮丧地转过来,开始向另一个方向探寻。他鬼鬼祟祟,蹑手蹑脚,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形同一个小偷潜入一间卧室,想去窃取主人视如眼珠一样的宝物,而主人却躺在那里半睡半醒,或者简直还睁大着眼睛。尽管他事先作了周密的筹划,但是地板不时地会吱嘎作响,他的衣服也会窸窣有声,而且在接近〃禁区〃时,他的身影也会投射到他的那个受害者的身上。用另外的话来说,丁梅斯代尔先生敏锐的神经常常产生精神直觉的效果,他会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某种威胁着他和平的东西已经闯进来跟他发生了关系。但是老罗杰·齐灵渥斯也具有近乎直觉的感知能力。当牧师向他投来惊恐的目光时,医生便坐在那里,成了牧师温存、关切、同情的朋友,而决不再咄咄逼人,探人隐私了。

如果一个心病患者常有的那种病态没有使丁梅斯代尔先生对全人类抱有怀疑的话,那么他或许会对这个人的品格看得更充分些。由于他不相信任何人是他的朋友,因此当敌人真的出现时,他不可能把他辨认出来。所以他依旧跟老医生交往密切,每天在书房里接待他,或者到他的实验室去作客闲坐,看他如何将药草制成药剂。

一天,他立在窗边,一手支着前额,肘部垫在朝墓地敞开的窗子的窗台上,同罗杰·齐灵渥斯闲聊,此时那老人正在检验一束样子难看的植物。

〃你在哪儿,〃他斜视着那簇植物问道……这是牧师的一个特点,近来他很少直视任何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我好心的医生,在哪儿采到这些叶子又黑又蔫的药草的?〃

〃就在这儿附近的坟地里就有,〃医生答道,一边继续干他的活。

〃这种草我从前也没有见过。我是在一座坟墓上发现的,那座墓没有墓碑,除了这些丑陋的野草外,也没有其它东西来纪念死者。这种草是从他的心脏里长出来的,或许代表跟他一起埋葬的某种可怕的秘密,那个他生前最好坦白出来的秘密。〃

〃很可能,〃丁梅斯代尔先生说,〃他倒是诚心诚意想那样做,可是做不到。〃

〃为什么?〃医生接着说,〃你瞧大自然的一切力量都诚挚地要求忏悔自己的罪过,就连这些黑色的野草都从埋在土里死者的心里破土而出,把一桩没有说出来的罪恶公诸于世,为什么他却做不到呢?〃

〃善良的先生,那只是你的想象而已,〃牧师回答道,〃如果我的预感不错的话,除了上帝的慈悲,没有任何力量,无论是用言语还是给带上这种或那种标志,能够揭开埋藏在一个人心里的秘密。因为那个隐藏这样的秘密而自感有罪的心必然要严守秘密,直至一切隐私都给揭露出来为止。同时,就我自己阅读和解释的《圣经》而论,我并不认为,揭露人的思想与行为就一定是对他的一种报应。这确实是一种很肤浅的看法。事实并非如此。要是我的看法并非完全错了的话,我认为这些揭示的意义,仅仅给予智者获得一份精神上的满足而已。他们在那一天会站在一旁,看一看生活中的这个长期秘而不宣的问题是如何给揭示的。

对于人心的了解将会有助于那个问题的彻底解决。再者,我认为你说的隐藏这些可怜秘密的人,到了最后那一天也许会主动袒露,不仅毫不勉强,相反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欢愉。〃

〃那么,为什么不现在就袒露呢?〃罗杰·齐灵渥斯问道,眼睛悄悄地睨视着牧师,〃有负罪感的人为什么不尽早得到难言的欢愉呢?〃

〃他们中大多数人是这么做的,〃牧师一边说,一边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像是有一阵剧烈的疼痛袭上心头。〃许许多多可怜的灵魂,不仅是在弥留之际,而且也在身强力壮、名声良好的时候,向我作忏悔,倾吐心中的秘密。我亲眼目睹,那些负罪的兄弟们在作了这样的忏悔后,心情是多么的轻松啊!就像被污浊的空气窒息了许久之后,终于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难道不是这样吗?一个不幸的人,比方说犯了杀人罪吧,怎么会宁肯把死尸埋葬在心底,而不立刻扔出去,听凭大自然去照料它呢!〃

〃然而,确实有人是这样埋藏自己的秘密的。〃医生心平气和地说。

〃不错,有这种人,〃丁梅斯代尔回答说,〃不过,毋需去设想更加明显的原因,我们可以说,他们之所以闭口不说,正是出于他们的本性。或者……我们能不能这样假设……他们虽然有罪,但仍然对上帝的荣光与人类的幸福保持着热情,因此他们迟疑不决,畏缩不前,不敢把自己见不得人的丑行展现在人们眼前;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就不能再有善行,而过去的邪恶,也无法用修德积善来赎补。因此,他们只好默默忍受着难言的痛苦,出入于他们的同伴之间,表面看去像新落下的雪一样洁白,而内心却沾满了罪恶的斑痕,无法洗刷干净。〃

〃这些人不过在欺骗自己罢了,〃罗杰·齐灵渥斯用异乎寻常的强调口吻说,同时用他的一根食指轻轻地做了个手势。〃他们害怕接受他们应得的耻辱。他们对人类的爱,他们为上帝效劳的热忱……这些神圣的冲动也许跟邪思恶念共存同处于他们的心中,或许没有共存同处,但不管怎样,他们的罪孽已把心扉的大门向邪恶敞开,而邪恶一定要在他们的心中繁衍罪恶的种子。不过,要是他们真想为上帝增光添彩,就不要朝天举起他们肮脏的双手!要是他真愿为他们的同伴们效劳,就让他们强制自己忏悔卑劣的灵魂,来表明良心的存在和威力!噢,明智和虔诚的朋友,你难道要我相信虚伪的外表比之上帝自己的真理更重要吗?

更有益于上帝的荣耀,人类的福祉吗?相信我吧,这种人在欺骗自己!〃

〃或许是这样吧!〃青年牧师淡淡地说,好像是故意放弃一场他认为不相干的或不合时宜的讨论。的确,他总有一种本领回避掉会刺激他那过于敏感和紧张气质的话题。〃不过,我现在倒要请教一下我的医术高明的大夫,你是否认为你无微不至的关怀确实让我虚弱的身体获益匪浅了呢?〃

罗杰·齐灵渥斯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们就听到从附近的墓地里传来了一个小孩子清脆而狂野的笑声。时值盛夏,窗门敞开,牧师本能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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