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与秦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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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与秦王朝-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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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非在见过赢政之后的次日就接到了李斯的请帖。两年前李斯奉命出使韩国曾登门拜访他他选择了避而不见。此番入秦李斯再度盛情相邀如果继续拒而不见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韩非来到廷尉府李斯全家早已在门前恭候多时。李斯为韩非一一引见家人。孩子们见韩非皆恭谨地执父执礼。

韩非尽管生性冷酷今日重逢李斯还是不免大为感慨。看着现在志得意满、权势显赫的李斯谁又能想到十三年前他还只不过是一个在兰陵求学的穷小子衣衫寒酸、三餐难继。不过对于李斯的成就韩非却并不惊奇。从认识李斯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李斯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有些人就是头上长角虽有一时之困顿但终究会显露峥嵘。

人得有好美如李斯者而长贫贱乎?

李斯如今的高官显爵并不能让韩非羡慕。让韩非羡慕的是李斯拥有他不曾拥有的自由。李斯生为布衣他想去哪个国家都行为哪个国王尽忠都可以。而他韩非生来就是公子他姓韩他身上流着韩国王室的血从他一出生就别无选择只能将他的一生献给韩国的利益。

杜甫名诗《赠卫八处士》云: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可谓写尽世情悲苦、重逢沧桑。韩非和李斯两人时隔十三年之后再度聚其唏嘘感叹也大抵如是。

筵席铺陈美味珍馐流水传上李斯的儿女们轮番跪进酒韩非虽不善饮也是来者不拒很快便有了醉意。

席散人去空堂静室只剩李斯和韩非相对而坐一如当年同窗之时。两人互望皆有隔世之感。

李斯道兰陵一别后无日不思君。兄今来秦以兄绝世之才必得秦王爱宠。日后你我同殿为臣朝夕相聚不亦快哉!

韩非一笑不置可否。他目前的处境甚是尴尬一方面如果他要为韩国暗中谋利就必须取得赢政的信任见用于秦掌握必要的权力。但是如果真的让他像李斯那样出仕秦国又违背了他的本性况且赢政之所以看重他其实是看重他的学说而一旦他的学说为秦国所用秦国必然会越强大韩国的灭亡也就将越不可避免。

李斯见韩非不语又道兄之书何以能为秦王所见兄知之乎?

韩非醒悟过来道莫非是你……

李斯微笑点头。两年前李斯出使韩国委托韩相张让为其取韩非之书张让经不住李斯的一再催促不得已奉上两篇。李斯于是将其置于赢政书房这才有了赢政一读倾心、兵得韩非之事。

韩非把酒临空醉眼朦胧。他不能不多想李斯也许就是赢政的说客特意要试探他的态度。是以尽管心中不快怪罪李斯多事害得自己沦落到现在的境地却也并不形于颜色只是淡淡说道何必呢不值当。

李斯见韩非兴致怏怏断喝道:韩非何在?

韩非错愕道韩非在此。

李斯道君心已死非我所知之韩非也。当年的韩非怀抱大材勇于用世长愿功显天下名扬后世。

韩非不语。李斯再道世上有才如兄者能有几人?忍心自弃埋没朽乎?你我皆知能用兄者惟秦而已。兄为韩公子心念故国固常情也然不见天下大势乎?韩亡必矣六国亡必矣。英人莎士比亚作戏剧《暴风雨》其中有语云:舟船漏鼠不留(注1)。鼠尚有灵不居破舟之中而况人乎?

韩非忽然大笑。李斯不解其意道兄因何而笑?

韩非道言及老鼠不由想起当年的你上蔡叹鼠曰:“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时过境迁此韩非已非彼韩非此李斯犹彼李斯乎?

提起往事李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韩非又道世人视君以为犹行当年之言然否?

李斯冷笑不屑道世人哪得知。(注2)

韩非大叫道好一句世人哪得知!仅此一句足以狂醉三千年。

两人痛饮大笑。这一瞬间仿佛重又回到了当年同窗之时。如今的李斯地位和权势摆在那里除了韩非恐怕再也没人敢和他如此直率地交谈更别说挤兑挖苦他了。

李斯见韩非一再岔开话题知其无意事秦也不再劝说。反正韩非在咸阳还要停留很久很久大可以从长计议。

很自然的两人的话题从务实开始转为务虚纵论诸子百家天理人性。李斯的心态是韩非好比是一座思想的宝藏岂可入宝山而空回。而韩非恃才傲物也只有李斯这样强劲的对手方才能刺激到他让他一吐胸臆尽情挥。于是乎酒兴飞扬胸襟开张通宵长语不觉东方即白。

二士共谈必说妙法。韩非和李斯站在时代的巅峰之上一样的雄视古今一样的俯瞰百代这样两个不世出的人物对谈起来又该是怎样一幅激动人心的景象!千载以下吾人不由遥想两人悠然对坐侃侃而谈身外却早已是大雨瓢泼、飞沙走石。呜呼倘能适逢其会仰瞻其光沾染其泽即使被淋得全身尽湿打得满头是包咱也认了咱也值了。

注1:

见《暴风雨》第一幕第二场。

普洛斯彼罗:……他们已经预备好一只腐朽的破船帆篷、缆索、桅樯——什么都没有就是老鼠一见也会自然而然地退缩开去。……

注2:

见世说新语。

谢公(谢安)问子敬(王献之):「君书何如君家尊?」答曰:「固当不同。」公曰:「世人论殊不尔。」王曰:「世人那得知。」

关于这个爱伦坡也有类似的观点:世人并不都具备评断能力更多的只是道听途说所谓耳鉴而已。比如一个白痴也可以认为莎士比亚是伟大的而他之所以作这个评价只不过是因为他那个智力比他高一些的邻居这样告诉他的。而那个邻居的这一见解则来自于另一个智力比他更高的某人。由此追溯上去一直可以追溯到几个天才他们在山顶上面对面跪成一圈仰望着峰巅上那个创此一见解的伟人。



第四卷 第二百二十章 天下不可无一,不可有二。

且说韩非入秦秦国大臣们震慑于其赫赫大名又知嬴政对其赏识有加于是纷纷着力结交以一识为幸。当斯时也秦国独尊天下而韩国在战国七雄中又最为弱小应酬之际秦国大臣们不免抱着大国心态有意无意地轻慢韩非这个从韩国来的落魄公子。筵席之上群臣轮番诘难韩非欲羞辱之。然而韩非之名岂是浪得!口不少停对群臣一一驳斥。到后来筵席竟沦为韩非一人表演的舞台纵论古今之变君臣法术群臣则只能侧耳而听莫可应对。

群臣本欲辱韩非反自取辱意不能平为挽回秦国的体面群臣又开始拿韩国的弱小来说事以为秦国灭韩只在反掌之间。韩非嗔目大怒力陈存韩之利言谈之时虎视左右似欲择人而噬。群臣知终不能以口舌折之乃改容颜生敬畏。

嬴政作为韩非的忠实读者自从读过《孤愤》、《五蠹》两篇之后不由对韩非所著其余诸篇日夜思念。然而韩非乃是单车入秦显然未曾将著作带在身边。嬴政于是命李斯搜罗。幸好韩非的著作在韩国多有流传很快李斯便从韩相张让以及韩非门人处征集得韩非著作三十余篇一一呈于嬴政。嬴政读之从心醉到心惊越觉得韩非之才高见深也越觉得那场战争打得值。

通览三十余篇毕赢政喟然长叹道人如韩非者天下不可无一不可有二。

这是怎样的感慨!这又是怎样的赞美!

居未久嬴政再召韩非示以其书请以疑问。韩非见书大惊他没有将书带来秦国然而嬴政终究还是得到了它们。韩非心中纷乱不堪对于嬴政的疑问也只是敷衍解答而已。其态度之消极仿佛是在告诉嬴政:你可以得到我的人但你绝对得不到我的心。

嬴政又问以韩国之事韩非皆推作不知。嬴政连碰两个软钉子也不气恼笑道公子为韩宗室义不能背故国寡人也不便强求。公子来秦有日百官多有交游于秦当有所知所感愿公子有以教寡人。

韩非辞道“臣乃韩国使节焉敢与预大国内事。”嬴政固请不让。

韩非心中交战。他的书大半已经落入嬴政手中他对于嬴政的利用价值已经大大减小。如果他还想为韩国谋利的话就必须放下身段开始顺应嬴政阳奉而阴图之。眼下嬴政以秦国内政相问这正给了他机会。关键是他能抓住这样的机会吗?对他来说他即将献给嬴政的计策必须看起来完全是为了秦国着想而实际上却又能起到削弱秦国的效果。要作到这点难度不言而喻。然而除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韩非计较已定道臣见识浅陋虽有所欲言只恐陛下不能用反而罪臣也。

嬴政笑道公子但言无妨。

韩非道臣于秦知之甚浅。然以臣之见有一人不可不杀。

嬴政道何人?

韩非顿了一下道臣请杀郑国!

嬴政闻言大感意外。郑国?他可是你们韩国派来的间谍疲秦之计嘛。就算你说要杀他我也知道你们曾经是一伙的。虽然如此嬴政还是耐心问道为何要杀郑国?

韩非道郑国为间于秦依律当诛何须多问。

嬴政笑道公子有所不知。不杀郑国使其戴罪立功乃是寡人的意思。

韩非面色不改冷声道人若有罪则不可救。救罪人法之所以败也。法败则国乱望大王三思。

嬴政道诛杀郑国不过一时之快然有何益哉!寡人赦之使续修关中水渠为秦万世之利非欲乱法令以便从事而已。

韩非叫道:陛下大谬也。嬴政脸色一变从未有人胆敢这样对他当面指斥!韩非不待嬴政作已接着说道陛下所谓便者不便之便也;臣所谓杀郑国者大便之便也。管仲有言凡赦者小利而大害是以圣君不赦。陛下赦郑国乃舍常法而从私意于是秦人皆知法有两适而陛下私意为大。陛下私意行则臣下皆自雕琢揣摩以阿陛下之意舍法而不顾也。于是法禁不能立而治国之道废。

嬴政道寡人赦免郑国一言既出断无收回之理。出尔反尔何以取信臣民?公子之议恕寡人不能听。

韩非愤慨言道秦自商鞅以来所以六世有胜于天下法一而固也。有功者必赏有罪者必诛。臣书中有言主多能而不以法度为事者可亡也。陛下其思之。

韩非态度之激烈让嬴政颇为惊讶。他注视着韩非因激动而潮红的脸庞不免想到眼前这人我能读他的书但愿也能读他的心。郑国的水渠尚未修完无论如何也杀不得。韩非如此坚持要杀郑国究竟是为了取信于我还是意在让关中水渠半途而废弱我大秦呢?“诚有功虽疏贱必赏;诚有过虽近爱必诛。”的确是韩非在他书中一再强调的思想。可是韩非的动机真的只是坚守自己的学术立场这么简单吗?——

拖了好几天才更新累大家久等实在抱歉。因为韩非之死这一部分比较难写也比较重要所以很是伤脑筋啊。韩非之死历来众说纷纭然而考各家之说法都不能让人满意。没办法只能自己蒙了。好在这几天整理思路终于感觉有点眉目了。希望到时候写出来的没有让大家感觉白等。



第四卷 第二百二十一章 激动的韩非

一时之间殿内气氛甚是紧张内侍们皆有畏惧之色暗暗为韩非忧心。好你个韩非亏你还是韩国公子和我们的秦王说话也不注意一下自己的态度!

反观韩非却连一点示弱和退让的意思也没有他似乎觉得自己比嬴政更有资格生气。再观嬴政他并没有生气或者说至少从表面上看他对韩非的态度并不以为忤。对于郑国一事嬴政知道一时半会也打不了韩非决定用一个“拖”字诀不再纠缠于是笑道公子之言容寡人细思之。秦政上下当有比诛杀郑国更急迫之事务愿公子言之。

韩非道“陛下不能用臣之言臣多言又有何益?”嬴政再请。韩非乃道“治国必先治吏。臣来咸阳交游百官所见所闻窃为陛下危之。”

嬴政面容一肃道公子何出此言?

韩非道当今秦国宗室之臣太轻异姓之臣太重安得不危?

嬴政道昌平君、昌文君皆位居相国宗室何轻之有?

韩非冷笑道昌平君、昌文君虽为相国空有其名却无其实。任益隆者负益重位益高者责益深。陛下使昌平君、昌文君虚荷国宠却不称其任此非重宗室实为辱宗室也。今秦之内事听于李斯外事听于姚贾军事听于尉缭将则有桓齮、蒙武、王翦等皆异姓之臣而陛下孤立于上。宗室于陛下有骨肉之亲陛下弃而不用宠幸异姓专以权任以势臣窃惑焉!

说至此处韩非忽怒形于色。他多年的积怨在这一刻如火山爆。他本为韩国宗室却一直被韩国的异姓大臣压制不能见用。无尽的等待枯萎了他大好的年华而愤怒和委屈则长久地积压在他心底。他何尝愿意写《韩非子》一书!特穷愁而自遣也。当他说到秦国宗室所受的“不公正待遇”时实际上却不知不觉地寄托进了自己的感情。韩非起身又慷慨言道权之所在虽疏必重;势之所去虽亲必轻。盖取齐者田族非吕宗也;分晋者赵魏非姬姓也。惟陛下察之!人臣太贵必易其主。人臣之所以不弑其君者党与未具也。

韩非形近失控不觉欺近嬴政之宝座疾声力辨加以说话时有结巴更显其言辞迫切和神态激烈。韩非再道唯宗室之臣与陛下同根同祖血脉相连欲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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