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尚信的妈妈。
“阿凤!”
尚智闯进屋去,他抱着地上的尸体,不停摇晃,大声咆哮,泪水从眼角缓缓滑落。
“啊!”
老爹抬起头,向天长啸。
一群人神情惶急地转过那间土屋,来到村子的广场,在这里,袒露在他们眼底的,是一副活生生的地狱图。
一个一个尸体胡乱地摆放在广场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来是被人集中在这里屠杀的,高空上洒下的惨淡的阳光漠然地落在他们身上。
阿岚神情恍惚地站在尸体中间,她抬起尸体的头部,一个一个地看着他们脸面,她在寻找着什么。
那群汉子大喊一声,向那里冲去,如同疯子一般在尸体中间搜寻,躺在那里的尸体,都是他们的亲人。
“真是太惨了!”
不知不觉中,搀扶着高畅的那两个女子放开了高畅,眼前的这一幕让她们想起了自己的遭遇。
高畅目睹着这一幕,屏住了呼吸,然而,鼻端依旧恶臭无比,他双手紧握,身子偏向受伤不重的那条腿,勉强站立着。
他皱起了眉头,眼神冷冽,经历过无数次转生的他非常清楚地知道,所谓地狱,实际上只存在于人世间。
山风呼啸而过,茅草屋的屋顶发出呜呜的声音,鬼哭一般。
在广场斜坡下的草地上,也堆着一堆尸体,在那里的,更多是妇女和小孩,阿岚在那里发现了自己的小侄子尚信的尸体。
他那细小的脖子被人用力折成了两段,致使他的脑袋以一种怪异的角度向一边弯曲着。
“啊!”
阿岚抱着她小侄子的尸体,终于痛哭出声。
高畅坐在一间土屋的屋檐下,背靠着墙壁,冷冷地望着对面山上的树林在风中剧烈摇曳,那幕惨烈的地狱图,仍在他眼前闪现。
世为铜炉兮!人为汤羹!不过如是!不过如是!
在他心中,划过一把利刃,斩断了这具身体原有的主人对人世间的某种牵挂!
老爹在组织人们挖坑埋葬尸体,尚智则带着一些人出村搜寻凶手去了,照尸体的情况来看,惨剧发生得不久,虽然尸臭味儿非常浓烈,但是,没有到无法认清面目的地步,证明大屠杀是发生在昨天晚上,最早也不过是在昨天清晨。所以,尚智带人追了出去,也许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追上那一帮凶徒。
黄昏时分,尚智带人回来了,他们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只能失望而回。
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广场上,尸体埋葬之后,在放尸体的那一块广场上堆积枯草焚烧,再加上山风猛烈,基本上,大家都没有闻到臭味了。
然而,背靠墙壁而坐的高畅的鼻子却始终徘徊着那股臭味儿,那臭味儿仿佛发自他的心底,让他无法摆脱。
阿岚坐在老爹的身边,她的眼睛红肿,现在,已无泪可流。
夕照漠然地洒在大家身上,广场上,一阵静默,惟有茅草屋的屋顶在山风的吹拂下,依然发出呜呜的鬼哭之声。
在广场另一侧的尚智突然拔出刀来,从地上一跃而起,他急行两步,将刀抡起,只见刀光一闪,一个投降的盗贼惨叫一声,被他砍翻在地。
“老大饶命!”
白斯文忙跪伏在地上,向尚智不停磕头,嘴里连声求饶,脑门上已然磕出血来。
尚智脸色铁青,将刀对准白斯文的脑袋。
“我对清河这一带的盗贼非常熟悉,老大不要杀我,说不定我能找到那些杀害老大家人的凶手!”
尚智犹豫了一下,收起了刀,他双眼赤红,一个一个打量广场中的人,最后,视线停留在高畅身上。
“啊!”
他大吼一声,向高畅疾奔而来,要不是这个人,他们昨天就能赶回来,如果能即使赶回来,自己的亲人可能就不会死了!
这人是罪魁祸首,一定要杀了他!
高畅眼看着尚智向自己奔来,他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但是他无力反抗。
他冷冷地注视着尚智,呼吸之间,尚智已经出现在他面前,高举起那把刀,向他直劈下来。
刀光一闪,高畅只觉眼前一片惨白,世界笼罩在白光之中,他大睁着眼睛,努力想要看清面前的世界。
正文 第七章 前路
“铛!”
两把刀在空中交错,准确地说,是在高畅额前两寸的地方交错,尚智向后腾腾退了两步,挡下他这一刀的是老爹。
老爹手持战刀,威风凛凛地站在高畅身前,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
“爹!”
尚智委屈地叫了一声,吼道。
“为什么阻止我,要不是这个家伙,我们就不会晚回来一天,要是我们早一天回来,阿信他们就不会……”
说到这里,尚智有些哽咽,他猛地挥刀,砍向身边的空气。
“阿智!你要冷静点,不要被愤怒蒙蔽了你的理智,不要轻易迁怒于人!”
老爹收起了刀,怀抱在胸前,走到广场中间。
“现在,有两件事情需要解决,第一:就是报仇,不过,我们不知道仇人是谁?是官兵?还是盗贼?连最起码的线索都没有,因此,这是一个长远的问题;第二:那就是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过冬的粮食几乎被那些凶徒全部抢光了,我们是继续留在村子里,还是另寻出路。”
老爹慢慢移动目光,望着广场旁坐着的人群,四周鸦雀无声,一片静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不过,没有一个人主动说出来。
高畅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脸色依旧平静如水,对他来说,死亡只是一个游戏的结束,他坚信刚才并非这个游戏结束的时间。
“说吧,每个人都可以说出自己的想法,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老爹双手抱胸,挺立当场,他的身影虽然一如既往地挺拔,然而,高畅却从他的背影上看出了一丝老态。
尚智第一个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不会再留在村子里了,阿信他们都不在了!”
尚智低下头,沉默一会,继续说道。
“这个世道,我算看穿了,你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是不可能的,要想不被人家砍掉脑袋,你就要先把人家的脑袋砍掉,我决定了,我要去投义军,就算是真正当上盗贼也好,都比窝在这里强!”
“对!智哥,说得对!我们跟着智哥去打江山!”
尚智话音落下,附和之人极多,他们失去了亲人,心中本就充满了愤怒,尚智的话基本上代表他们的心声。
“阿智,你想好了?”
老爹盯着尚智,字斟字酌地问道。
“想好了!大丈夫本该纵意横行,岂能委曲求全,苟且偷生,再说,只有出去了,才有机会找到屠杀我们亲人的混蛋!”
老爹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他把目光转向那些沉默的人,他们中间,有很大部分是从孙大虎那帮盗贼中解救出来的女子,她们也失去了亲人,但是,她们不想颠沛流离,而是想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这里,虽然经历了屠杀,但是,比起别的地方来,要好上不少,有现成的房屋,有整理好的田地,只要有种子,开春就能播种。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她们都是女子,就算参加了义军,也不可能作战杀人,一旦战败,下场比那些男人要悲惨许多。
“老爹!我们想留在这里!”
一个女子站了起来,怯生生地说道。
“已经快要入冬了,地里没有庄稼,你们在这里,吃什么?”
尚智扫了那女子一眼,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们知道!”
那个女子抬起头,回望了尚智一眼,鼓起勇气说道。
“我们知道要想在村子里活下去很困难,但是,就算是这样,我们也不想到山外面去,虽然,这里也不怎么太平,可是比起山外来,还是要好得多,我想,不管有多么困难,只要不打仗,我们总能活下去的!”
除了这些女子外,也有少部分村子里的男人有这样的想法,他们闷不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你们这些窝囊废,懦夫!”
尚智冲了过去,将那些男人一一踹翻在地,那些人没有还手,默默地承受尚智的怒火。
“阿智,够了!”
老爹制止了尚智,对那些人说道。
“既然你们选择了留下来,那么,就要有吃苦的准备,不过,要想在这里活下来还是有办法的!庄稼收割的时候,我们把一部分粮食放在了一个隐秘的地方,我想,那里匪徒恐怕找不到,再加上我们从那群盗贼那里抢来的粮食,应该够留下来的人过这个冬天了!”
他回过头,对尚智说道。
“至于你们,既然想去造反,那么,决定投奔哪路义军了吗?”
尚智皱起了眉头,他还没有想到这方面去,他的目光转向了那些跟随他的人。
“投瓦岗,瓦岗军现在正在攻打东都,势力强大,人们都在说,瓦岗军可能要坐天下!”
“还是投窦建德吧?他和我们一样都是贝州漳南(今河北故城东北)人,乡里乡亲的,人又仁义,我们去投他吧!”
那伙人七嘴八舌地吵闹不休,最后把目的地集中在两路义军身上,第一种意见是投瓦岗军,那些人的理由是看好瓦岗的前途,日后,要是瓦岗军坐了天下,自己也能富贵;第二种意见是投窦建德,支持他的人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大家都是乡亲,在窦建德的军中大家更容易出头。
两种意见相持不下,最后,交到了尚智那里,让他做决定。
然而,尚智也不知道该选择哪路义军投奔,他摸了摸脑袋,望向他的父亲。
老爹不置可否,回过头,面向高畅。
“高畅,你说说自己的意见?”
高畅没想到老爹会问自己,但是,他清楚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他能在这些人中获得威信的机会,这个机会他不会放过。
既然人生是游戏,自己就一定是游戏的主宰,在这个游戏里,他不允许任何人驾临在自己头上,左右自己的命运。
所谓历史,不过是少数聪明人利用大多数笨蛋去获得某种东西的游戏而已,这就是高畅了解的历史的真谛。
既然如此,就让自己来成为那极少数中的一个吧?甚至,是唯一的一个!
“问他?爹,他是官兵啊?”
“住嘴!”
老爹瞪了愤愤不平的尚智一眼,继续看着高畅。
高畅瞄了阿岚一眼,阿岚正好也在看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高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阿岚仍然张着那双大大的眼睛,静静地望着高畅。
高畅皱着眉头想了想,他咳嗽了一声,慢慢说道。
“我看投奔窦建德为好!”
“为什么?窦建德不是才被打败吗?手底下没有什么人了?投奔他,自寻死路吧?”
瓦岗的支持者开始反驳,提出了疑问。
“这位大哥,你之所以这样说,是没有看到长远之处,窦建德虽然被打败了,然而,准确地说,应该是高士达被打败,窦建德本人并没有失败,因此,他的威望仍在,不管是清河,还是在平原,以及信都,窦建德在乱民中都有极高的威望,他只要寻个地方登高一呼,从者云集,此乃人和;窦建德是北地人,大本营在绵延几百里的高鸡泊,那里芦苇丛生,如果不熟悉的人进入,很容易迷失其间,一般说来,官兵是不会进入高鸡泊的,这是他的第二个优势,为之地利;至于天时,如今,皇帝失德,盗贼四起,庶民流离失所,然而,当今皇上依然停留江都享乐,底下奸宦一律报喜不报优,勇敢作战的将军时常会遭无妄之灾,以至家破人亡,阿谀奉承的小人反倒步步高升,立于朝堂之上,无论如何,朝廷也不可能拥有天时!”
高畅环顾当场,一干人等皆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他笑了笑,继续说下去。
“我看窦建德为人仁义,日后定能一飞冲天,大家不在他困苦的此时投奔,难道要等他成王称侯之时才前往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投奔势力强大的瓦岗呢?他们不是也具有这三个优点吗?”
尚智有些不服气,他使劲地握着刀柄。
高畅微笑着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说道。
“瓦岗看上去气势高涨,然而,它有三个不稳,第一:将帅不稳,瓦岗的头领是翟让,然而,瓦岗军中风头最劲的却不是他,而是李密,俗话说,蛇无头不行,但是,头多了也不行,号令不明,瓦岗内乱已不远也;第二:瓦岗在东都附近,势头凶猛,已引起天下震动,隐隐成众矢之的,朝廷无法承受丢失东都的损失,因此,那里将成为朝廷大军云集之所,瓦岗的好日子已不长久了;第三:现在的瓦岗从者众多,然而,没有正式整合,军队的战斗力并没有得到实际的提高,打胜仗的时候还好说,一旦打了败仗,就会四散逃亡,再也难以聚齐!此乃瓦岗的三败,再说,依瓦岗现在的声势,你们投奔过去,也只能当些小卒子而已,成为战场上的消耗品!”
终于一口气说完了,说实话,这些理由似是而非,真正推敲起来,其实上不得台面,事物的发展有其必然性,然而,更多的时候,决定事情成败的,还是偶然居多。
不过,这一番长篇大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