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大帅开始的时候确实有人表现出不服的样子但是被西陵上将军罗伦秀民制止。”
“原来是他?这就难怪了。”轩辕皓顿时露出淡淡微笑一边看青梵一眼“你看这个罗伦秀民如何?”
“少年名将当然是好的又是罗伦太皇太后的曾外孙罗伦家到此一代的独苗身份上面尽可以说得过去。”青梵也是淡淡笑着“少年人折些锐气经历了磨难才能得出圆润自如来不过此刻的安静只怕还是被情势压着的吧?”
轩辕皓笑着点一点头“战场上的勇武看得出是个血性的孩子。”
淡淡瞥他一眼青梵却没有接话只是吩咐负责看守的军士多带两盏油灯一边亲手掀起帐帘走了进去。后面的轩辕皓见状笑笑也跟了进去。
帐篷里面只有门帘处一点极暗的灯光但在青梵眼里看来却是如白昼一般分明。随意挥挥手示意身后两个军士将油灯按照地方挂起青梵只是负着双手静静打量着军帐里因为轩辕皓和自己的到来一下子立起的众人。
沾满了血污的战袍军衣几乎已经分辨不出西陵上方王族崇尚的红色和白色;虽然激斗死战之后袍服褴褛但人的脸上却并不见什么委顿神情;纵然是伤了手脚身体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也没有一个肯就此坐倒在地——这些西陵的中高阶将领或许形容狼狈但竟是没有一个显出战败被俘的失意和败军之将的颓唐。
嘴角逸出一丝几乎看不出的笑意青梵将目光停在分开了众人站到最前面的青年身上。
“罗伦秀民。”
“柳太傅轩辕元帅。”
虽然是一路死战但是罗伦秀民却没有受什么非常严重的伤。一者他本身武功高强二来战场最后北洛采取的是收缩包挤的战术将拥有统领能力的对方将领一一分离包围除了少数几名西陵将领死战不得最后自尽大部分都是被生擒或是情势所迫只能投降做了俘虏。罗伦秀民面对的是宁国公世子、大将军郗锋最后力竭实在不敌被郗锋擒住。战场初定后这些西陵的中高阶将领便被集中送到此处军帐还送了基本的疗伤止血的药物和饭食。罗伦秀民伤势本来就轻他面孔表现出来的虚弱与其说是因为失血还不如说是死战脱水脱力的结果。此刻身为帐中位阶最高的西陵将领他自然之极地走到众人之前一双浅棕色的眼睛在油灯照耀下显得熠熠有神。
虽然是对战多日罗伦秀民却并不知道对方主将的真实面目——风司冥先前多戴银色面具轩辕皓虽是战场猛将但作为大帅通常只在军中调度压阵近几年来极少亲身下场对战。但他武功既高耳音自然极好轩辕皓和柳青梵在外面的说话又没有压低声音一听之下自然知道两人身份。
柳青梵入帐在先轩辕皓进帐之后虽然和他并肩站立但稍稍侧了身子从一众西陵将领的角度看却是站在他身后。罗伦秀民自然知道这微妙的位置意味着什么听到柳青梵开口他回答之时用的不是两人军中职位的称呼引来青梵一声极轻的哼笑。由于油灯位置的关系此刻罗伦秀民根本看不清柳青梵的面容只感觉对方一双幽深精亮的眼睛盯住自己像是在一瞬间便将自己里里外外看了个分明心中不由一凛顿时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罗伦将军。”半晌青梵才静静开口“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
青年目光顿时一沉“不知柳太傅所言何事?”
“战败之将国民耻辱承罪受刑有因不赦。按照西陵律法凡战败的将领使国家和百姓蒙受耻辱承受刑罚和骂名就算有所谓非战之罪的原因也不能赦免战败本身的罪过。战死沙场的人可以因为其勇武而得到追封和抚恤但是战败了活着回到国内的兵将尤其是高阶的将领都会受到严厉的军事审判和惩罚;如果居于高位的主帅战死那么将由其属下按照军衔位阶的高低进行递补然后追究其战败的责任。如今柯岷战死曼缇霏虽然侥幸逃生但作为原本安塔密斯的守城将领他无须负担起整个战事失利的责任。因此此时此刻西陵军存活着的位阶最高的将领便是你上将军罗伦秀民。”
罗伦秀民眉头紧起却没有开口打断。这些是战争的常识身为统领一军的上将本来就必须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只是以自己俘虏的身份他并没有对战争之后的战事责任承担做更多的思考。但是此刻听柳青梵提起他却不得不细细推敲此中利害。北洛对被俘将领的态度称得上非常的有礼没有锁链加身也不进行人身的折磨和虐待甚至没有对个别将领的间隔分离。所有被俘和投降的西陵将领都集中一处还送来基本的饭食和药物种种做法的用意已是不言自明。一双骤然放射出决然而坚定光芒的眸子静静看着青梵夜色深沉的眼眸但被牙齿紧紧咬住、失去了血色不住轻颤的嘴唇却泄露出他此刻心中的滔天波澜。
“如果青梵没有记错的话罗伦将军乃是西陵昭宜公主殿下之子当今国母罗伦太皇太后的嫡亲曾孙。罗伦一族向来与夜纣氏亲近同时身为将军舅父和叔父的西陵国主上方未神也一向对将军寄予了厚望。将军少年成名战场上英勇神武众所皆知上将军的地位着实衬得起罗伦世家的赫赫声威也对得起众人的期望。”
“败军之将……柳太傅所言罗伦实在愧不敢当。”
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青梵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武者无不爱惜利器;贤君岂可错失人才。若因非战之失折损社稷重臣实是自毁长城。”
罗伦秀民心中大震一双眼睛对上看不出情绪的黑眸再也无法掩饰其中的惊讶和疑问。
青梵却是微微侧转过身子双手负在身后目光从帐中缓缓扫过最终停落在门帘边一点小小的微弱灯光上。“我与上方未神虽然从未真正见面却也算是神交已久。有心相交可惜并无机会。如今两军战事暂时告停将军亦卸下统领之重责可否为青梵做一信使拜上淇陟?”
话说到此罗伦秀民心中已是霁明顿时深深躬身“罗伦定不负柳太傅之所托。”
※
“果然是个聪明孩子。难得他竟能放下胜负之争自动担起骂名。”
淡淡看轩辕皓一眼手中的笔却没有停下甚至任何迟疑的痕迹“既然是聪明人就知道只有这样做才不会担负骂名:并非战之不力而是主君有命和谈起而战事息;作为唯一了解真实战场的主将又是对方所承认的使者便是回到淇陟也不会有人为难与他。扣留在这边的那些将领便是人质回去之后更不会多说什么。而两国协约一旦定下人们目光的焦点根本不可能再集中在这么一场胜败上面所谓的污点诟名自然也就不成为污点诟名了。”
“我不过一句你便解释了这么一大箩筐。虽说为人师者为人解惑乃是职责所在但我记得你说过传道才是上上之选解惑不过末节不是么?”
青梵眉头微皱又旋即放开。“轩辕有事情就说不必试探。”
轩辕皓顿时笑出声来“难得你心防稍解便是这样刺人么?”
“风胥然那边又有什么话传过来即使你不说我也只不过晚一个半个时辰便可知道。他令谁做阵前和谈的主持?”
轩辕皓微微笑了一笑伸手从怀中摸出两个锦囊“一个是皇帝陛下的一个是林间非的。”
“战斗结束不过三个时辰有余风胥然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啊。”在信的末尾沉吟片刻青梵斟酌着措辞又添了两句这才放下笔来看向轩辕皓。“阵前的和谈只不过双方停战、接收城池、交换俘虏的一些简单问题便是不特意派人过来也是这样解决。除非……”
轩辕皓目光炯炯“除非怎样?”
笑一笑无力似的摇摇头青梵重重地靠向身后矮榻靠背“除非是对我的安全保障有所不安希望我早早离开战场险地。”
轩辕皓脸上露出赞赏似的微笑“真不愧是柳青梵。虽然语句有所差异意思却是同一个。高泰生接管安塔密斯、天羽阁、贝车三处城池要塞同时负责主持阵前两军和谈事宜。太傅柳青梵督军一职事务既毕即刻启程返回承安接掌三司要务。”说到这里轩辕皓顿了一顿看向青梵的目光意味深长“提调、典狱、尚礼三司合归一人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不过是要我尽心为他卖命罢了算不得什么荣耀恩宠。”青梵苦笑着摇一摇头一边动手将写好的书信漆好封入锦囊绣袋“三省六部权归宰相督点三司本当权利三分却署命一人这不是明明地向今科的士子指路么?回去便是一场天大风波。但除了我他又有谁可以随心合意地推到风口浪尖上?”
轩辕皓轻叹一声看着他却没有说话。他是武将权利所属必须和朝廷文职官员相分离在朝廷政务、人员安排上没有置喙的余地。胤轩帝风胥然的改革推行至今最大一条举措便是将御史监察一块从朝廷政务整体中分离出去抽调了各部相应部丞改编成提调、典狱、尚礼的督点三司分别负责职官、刑狱和财帛三处的督点监察工作。三司各行职权穿透上下朝廷直通民间百态独立于朝廷体系之外直接对皇帝负责成为胤轩帝改革吏治推行新政最重要的耳目督察和推行保障;三司的主事职位品阶虽然不高但权位之重也是朝臣所共知。此刻风胥然将三人之职位全数委托柳青梵一人其用心实在深不可测。
沉默半晌“青梵你……这便回去么?”
将封好的锦囊交到轩辕皓手里青梵微微笑了一笑“轩辕既然能够记得我讲《师说》自然也会记得我讲《孙子》——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是我。”
“但你用了那道任命诏书此刻全军上下无人不知你身份。”
“审时度势便宜行事。八个字的口谕我一人知道便可以。”一边说着一边人已经站起向帐外走去“一场大战让我殚精竭虑此刻再不休息只怕走不出百步人已经昏倒。轩辕你可派两名随军医官到冥王帐中听用?”
会意地点头轩辕皓走到中军大帐门口停下脚步“既无他事柳督司请快去休息——本帅还有军务节略要整理上奏便不送了。”
卷三:乾龙吟(四方篇) 第十九章 夜阑寂,心潮起,顾无语
自绝龙谷救出风司冥回到营中青梵便一直住在冥王军中军帐内。
走进军帐听到后帐传出微显急促的细细呼吸青梵心中顿时一紧。快步绕到帐后却见风司冥只披了一件轻软外袍斜斜侧躺在矮榻上身上盖的羊毛厚毡有一半滑落在地身下垫着的整块熊皮也向外移动了两分纯黑的毛皮衬得搁在上面的一只手越苍白。青梵心中轻叹一声将毡子给他重新盖好随后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一卷文书。瞥到上面“安塔密斯”的字样青梵轻轻摇了摇头随手将它放回榻前的案几上一边在榻边坐下望着案上一点灯光静静出神。
几日来悬心战场整日整夜地分析地利天时军情、制定战争进退大计、讨论排兵布阵点将各种细碎关节劳心费力之处即使是铁打的人也熬得精疲力竭更不用说身受重伤根本未得调养的人了。自己住在风司冥帐内本是不放心他人经手药物这才亲自料理所用汤药;却没多想自己既然在旁风司冥便绝无休息静养的可能加上轩辕皓和冥王军高阶将领的会议讨论对战场前前后后的思考计量比正常军争岂止多了一倍。他当然知道这孩子的性情此刻大战初定看似轻松其实留下事情无数若在平日绝对不会轻易放松。现在睡得这般深沉体力精神的负荷显然已经是到达极限。
虽然有灵药相佐控制着伤势但休息的不足对人体的损耗实在不能小视。可是明知道医理药性却任凭他与自己一起强撑甚至带着未愈的重伤乘马奔驰来回数十里……青梵深深埋下头:为什么自己要把他逼到这个地步?明明……他是自己最喜爱的学生、最亲近的兄弟是自己誓要保护的人啊。
五年不到的时间当年那个聪颖过人的孩子已经是统领数万军马的赫赫冥王。虽然几年之间自己从未与承安断过联系但面对面的时候还是无法不为他的成长感到惊喜:闻弦歌而知雅意道一二而通百千短短几日相处风司冥让自己惊讶的次数比自己远行西陵五年加起来的总数还多。对战场整体战局的把握军争谋略和自身实力的考较运用身处战场之高的调度指挥无不体现出一代名将应有的气度风范更将皇族天生的威仪之于军心强烈的鼓舞作用完美地挥出来;身为皇子战场之外能够考虑三国大局不争功夺利好胜逞强而是处处以北洛国家大利为根基使王室朝廷收尽民心——这样的思考周全这样的行事谦谨这样的气度沉静就是自己也无法相信眼前做到如此一起的真的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十六岁或许应该说过了今天晚上他便正式进入了十七岁。
北洛胤轩十八年二月二日风司冥十六岁的生日和十四、十五岁生日一样是在战场上度过。
而之前三年则是在军营和校场进行艰苦的训练。
还很清楚地记着胤轩八年的这一天自己第一次陪他生日的情景:擎云宫从来没有为这个九皇子的生辰准备朝拜贺礼的习惯甚至连比平日更丰盛一些的菜肴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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