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明黄卷帛地圣旨顿时呈现大周宰相眼前。“林相。看一看——如果词句上无碍就到泰安殿上代朕宣读了吧。”
半个月来早已看熟地金盒。林间非心中顿时猛地一跳。奋力控制双手用极缓慢。但也极稳定地动作拿起盒中圣旨林间非随即轻声念出帛书上内容:
“旨意:太傅柳青梵代天巡视。四境之内一切官员行事悉在督察判决。统御调度如朕亲临。”
“昊阳山道门德武双修医道济世;名声传于南北绝技镇服东西。百余年来为天下武者之垂范。朝廷是当嘉许之:今道门正传子弟道途以医者行路资费悉官署供给;武技效国者直入最后审核大比之年直接入京师会试。职官任命调派升迁道门出身者皆以优先。择善用事。”
“行会灵台起于民间专营商贾;秉诚实信用之本立行市规范定交易原则。调度合法沟通利国广行惠民之实。朝廷是当嘉许之:今灵台属下盈利所得税赋十减其三;资金运转。有求贷于朝廷官署者。十万银下免其息十万之上利息减半。朝廷皇室供奉。官署采买凡有用事于商者皆以灵台所属优先。”
“天下之大族群共居四方事务不敢不勤谨慎微而有咨于耆老元勋、群贤有识。今当在宰相台外设枢密院盛集元老旧臣、朝廷枢要备咨询政策、参议国事以助朕决断之周详无疏者。院中不限人员数额列常务十八人称阁老为枢密领。乃令前宁国公郗铮、前护国大将军孟铭天、前宰相黄无溪、致仕宰相谢誉琳、前工部尚书吕安、太学学士阿克森提纳、太学学士江枢、太学学士景凌、离文君姬宫泺……户部尚书蓝子枚等十四人同列为枢密院常务。望能专注其事善行其职不负朕之信赖。”
一个字一个字将四道旨意读完静默半晌林间非才将目光从丝帛上扯离抬起头双眼一点一点地对上天嘉帝。
“皇上您这是……”
“林相以为有不妥么?”
“不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对枢密院的建制功能有些……有些不太了解。”见天嘉帝闻言微扬唇角一双幽深黑眸光华隐隐而平和无波的目光从御座上静静投射下来林间非顿时低下头:二十年宦海十五载宰相自己怎么可能有不了解又如何能不清楚这“盛集元老旧臣、朝廷枢要”地枢密院将如何参议国事备天嘉帝“咨询”更助天嘉帝“决断之周详无疏”?
“枢密常务”所谓枢密所谓参议国事常备咨询不存在任何实权;其在朝廷影响的大小、多少亦全在天嘉帝或亲或疏地一念之间。
这一道旨意这一处朝廷机构的设置对于黄无溪、对孟铭天、对谢誉琳对豳国景凌、对旧炎江枢、对昔陵阿克森提纳……对这些致仕老臣、卸甲归家的将军、旧王国曾经的宰相摄政来说身份地位没有任何实质的改变。天嘉帝只是在藏书殿太傅、太学学士这些品级各异、名目繁多的带阶官之外又另设了一个看起来更加统一的名位官署再一次强调了朝廷对他们的尊敬器重。然而对于十四名枢密常务中唯一一名实职实权地朝廷职官堂堂二品的吏部尚书这样的安排便是把蓝子枚干脆地剔出上朝廷——与罢职夺权没有任何差别却是冠冕堂皇找不到任何可争议之处——
如果这道圣旨是从十六天前金盒出现在澹宁宫案头时就已经放置其中天嘉帝的心意和手段……
深吸一口气林间非抬起头:“蓝子枚大人转为枢密常务那么皇上空出的吏部尚书之职是暂由吏部左侍郎兼领还是另擢他人?”
到底是多年的宰辅林间非……还是林间非啊!望着神情沉静的上朝廷宰相风司冥微微笑一笑:“左侍郎吴斐年纪也大了吏部是要紧而公务繁重的所在精力怕是不够。督点三司监察史秋原镜叶——三司正职京官地品阶是统一规定的四品他做了也有十年论资格功绩是该提升了。就让秋原镜叶过去林相看如何?”
“是臣明白了。臣这便去泰安殿宣旨并擢令宰相台尽安排处置枢密院与朝廷各部相关的一切事务。”
“好的这就去吧。”顿一顿见林间非在殿门口习惯性地停住风司冥唇角微勾随后缓缓收敛了笑容。“林相……因为情绪致使澹宁宫中政务积压过一日;临时传令大朝却故意拖延两个时辰以上令百官在殿中空候罚跪;设立院司调任官员绕过宰相台和六部不与众臣商议一切唯朕独断专行——朕知道这其中有多少任性的成分。”
“皇帝陛下。”沉默片刻林间非终于轻叹一声随即撩衣跪下。“皇上您是大周地天子斯亿万兆生民的父母也是臣唯一的君王——您不需要向林间非解释什么因为臣知道您每一个决断都是出于天子至公之心。臣也会竭尽所能辅佐皇上为您与柳太傅的理想为大周的昌盛繁荣鞠躬尽瘁。”
静静凝视伏跪殿前地宰相辅良久风司冥才缓缓点一点头:“朕知道了……去宣旨吧。”
深深叩林间非走出殿外。
抬眼日光朗朗万里晴空。
回殿宇正中太阳光辉完全照耀地至尊位置上天嘉帝的表情……再看不分明。
(天嘉)庆元三年十月太傅柳青梵生辰帝令百官同贺。十日花朝会宴于交曳巷大司正府。席间吏部尚书蓝子枚等呈《议十罪书》与柳青梵并门下诸生辩大乱。帝自神宫赶至斥蓝子枚等亲与谢罪。
十月廿八护国将军孟安之子满月设宴遍邀文武。帝幸护国将军府与太傅柳青梵合书《赠“浩然”名帖》与开国诸将共饮同欢。宴至午夜帝方还驾宫中。
十月廿九上朝廷朝议。帝任顺义王、念安君上方未神为庆元三年大比会试主考。
十一月初三大比开始。
十一月十四大朝并会试殿试。议定排名柳青梵门下弟子者七其序在诸生之先。帝喜大嘉许之谓柳太傅“师者国中一人”。
十一月朝。诏太傅柳青梵秉大司正职代天巡视其经行处如帝亲临。诏置枢密院。
十一月廿九上朝廷朝议。诏迁原吏部尚书蓝子枚为枢密常务原三司监察史秋原镜叶为吏部尚书。诏置传谟外相统旧王国事务。初任离文君姬宫泺旬月谢辞荐念安君。帝遂任上方未神为外相。
十二月廿二贵妃钟氏有娠。帝大喜后聚宴倚云宫共为之庆。请蘅芷院妃蓝氏以孕辞帝颇不悦令妃列席。宴启蓝妃独谒迟帝遂有色。及至宴中行令语出无礼兼涉于后帝怒乃废蓝氏妃号贬为妤置于勤织院。
庆元四年元月月末钟妃病失其子。帝意甚伤禁宫中宴乐勤织院独喧哗谓“喜悦婴儿”——是蓝氏欲动帝心也。帝闻信大怒即令内廷总管痛斥之。蓝氏受惊是夜产子。帝遂命抱入倚云宫记为钟妃之子赐名渤文。蓝氏以屡犯内则贬为侍人禁闭冷宫终身不得出。
庆元四年二月初二玉棠花朝万寿节。大宴。太傅柳青梵自东平郡还进良种为寿礼帝令六部、神殿于国境东南推广之。是年大熟百姓大悦民颂圣德——
《皇朝(周)国史。天嘉帝实录》
卷五:归去来(云隐篇) 第十章 青山隐隐水迢迢
门开三江转枕下五峰连。
云湖春落日泊来近人烟。
这是君清遥《神洲行…五言杂歌五十》中第二十六《嵇州》。
嵇州原在北洛国都以东陈、隗两郡交界与相隔一条淠水的隗郡江州同处于荆江平原上。淠水源便在嵇州西南身后所靠的嵇山水流一百七十里汇入荆河。而荆河又是西云大6第一大河沧澜江在中游到下游交界点处一条最重要支流荆河水在与沧澜江并行两百里后终于交汇——数千年流淌冲刷淠水、荆河、沧澜江三条水脉共同塑造出千里水乡沃野一片荆江平原包括嵇州、江州、州、州等数州生民尽享其惠。而三江并流的奇观也引得多少文人墨客专一到此更留下无数诗词文章。
但与江州、州泽国水乡的地势纯平不同位于荆江平原西的嵇州因身后一座嵇山得名却是同时占据了山、水两重地利。北洛国境东南少有山地嵇山于平原上雄姿突起山上五座主峰虽不尽高却各显秀丽雄奇;半山天然一片大湖万顷碧波为山林早晚的云雾拥抱烟霞明灭如幻如梦风光更是别具。君清遥遍走大6游历四方面对如此山水秀色亦由衷赞叹。而一杂歌虽只二十字已然将嵇州风光尽收诗中更点出此间景致属嵇山云梦湖春景为最胜。
此刻正是暮春天嘉崇宁五年(天嘉三十五年)四月。山间气候较平原微寒。虽四月之末时节已是春季将尽、夏日当临但在嵇山之中却芳菲烂漫春色正好最是当赏玩处。从嵇州城到云梦湖所在碧笈峰前的一条官道上车马迤逦游人络绎不绝。天色虽将近晚却仍可以看见许多灯笼火把。照着人们一路往嵇山行去。
从位于嵇州城南地纶明楼上可以清楚地望见城门口一般在这个时刻罕见的出入热闹的景象。注意到出城者多乘车马、着华丽似富商官绅人家。而进城者多学子文士其中更有许多径直向自己所在纶明楼而来立在二楼窗前的白衣青年不觉唇角轻扬又低下头默默想一想这才微笑回头想要向身后桌上同伴说些什么。然而目光转过视线直直落到同伴身上。青年脸上笑容却是骤然僵住。嘴角微微抽动两下然后才慢慢放松下表情白衣青年随即用极其无奈的语声开口道:“七弟虽然出门在外你还是……讲究些的好!”
被青年称为“七弟”的是一个锦衣少年样貌在十五六七地年纪眉眼神情间却堆了浓浓的稚气。听青年说话少年撂下一只啃了半片的烧鸭在面前碟子里小指一勾。挑出袖中帕子略擦一擦手又将帕子随手团了仍旧塞回袖中这才仰起脸来:“四哥说讲究什么?”
看少年极顺当流畅地这一串动作以及大马金刀、岔开了腿一人占据整张条凳的坐姿目光再转上少年嘴边一抹浅淡、却被夕阳耀得清清楚楚的油光。白衣青年忍不住轻叹摇头。同时心里暗自庆幸自己坚持要了独立的包厢而不是依从少年就在大厅用餐的先见之明。摆一摆手示意无事青年移步到桌边坐下。但抬眼间只见少年又斟满了一杯酒向口中送去却是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涪、澍!”
见青年左手抓来少年嘻嘻笑着手肘却是极快地一沉瞬间让开青年手去。但青年应变也是奇快手一转去拿少年手腕。眼见他动作迅自己闪避不开少年突地一松右手酒杯掉落却被他早已准备好的左手抄个正着。少年一边笑着一边左手小划半圈抬手就要往嘴边送。不料青年手掌一扬不去抓酒杯却直接向自己嘴掩过来一双黑眸目光中更透出几分严厉。少年手上动作顿时停住抬头对上青年双眼开口却是软软的求告:“四哥好四哥亲四哥……沐霖亲哥哥!你就让我再喝这一杯——就这一小杯行不行?”
“就这一小杯?”
见青年微挑了眉头眼角里严厉却已减了大半少年忙用力点头:“是是是就这一杯……四哥!”
随着少年骤然抬高地大声叫嚷白衣青年右手早已伸出从已经解除了防备地少年手里轻轻松松将酒杯拿下。“就一杯?这一趟出来你每天就一杯、就一杯从我这里哄走多少酒了?出门前母亲就特地叮嘱了不许让你多喝再叫你这副装模作样骗了去我风沐霖就不是你真四哥!”说着白衣青年——风沐霖抬手将杯中酒一口饮尽搁下酒杯这才转头向仿佛抽了全身骨头一样猛然摊到桌上的少年涪澍。“又不是什么好酒——御酿御供多贪几杯还正常偏偏要贪这个。”
“这个又怎么了?论文大会每天就只让喝些清汤白水几天熬下来凡是沾个酒字我就能贪上了还管这个那个的!”懒懒趴在桌上少年不高的语声里却透出极大的不满“明明都说对酒当歌有酒才作得出好诗文。一个名头当当响的论文大会期间偏就要禁酒!真不知道那群老家伙们是怎么定这种无聊混账规矩的……”
听少年说得认真也深知其几天来不满的真实性风沐霖还是为他的说辞忍不住地好笑加无奈。“论文大会……嵇山论文论衡台上论地又不是诗词曲赋比谁能当场作出好文章。这里论的可是经典天下正道、伦理统序、万事万物因果的说明阐释!文论、论战言语机锋头脑清楚了才能与人辩论争鸣。怎么就能开了酒戒?有酒才有好诗文亏你还跟我把今年这届一场没落地从头看到尾说这样的话……真不知道你把这嵇山论文当什么了!”
“当长见识地大场面嘛!”
接到兄长斜睨来地一眼少年撇一撇嘴依然放软了身子伏在桌上口中懒洋洋继续道:“天晓得老大名头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畅议地嵇山论文。也不过就是这个样子。辩论的那些主题说到地那些道理藏书殿早几年就细细讲过也辨过。我早都听到腻了!这里颠来倒去了无新意扯着有骨头没肉、几根筋的东西能翻出那么几十车的话我总算是知道当初大哥他们遭地究竟是哪门子的罪了!真奇怪同是一个老子、一个家门里出来苏清实实在在。从来听不到半个字废话。他亲生的兄长苏远就能嗦迂腐成那样……”
“苏远和苏清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