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和的表象之下有多少调整和压抑两年看似不动声色冷眼旁观内心其实为他自制自持能力每一分的加深高声喝彩。只是看着朝堂上靖宁亲王为政行事日臻完美自己竟也如常人一般将眼之所见当作完全的事实竟然忘记了无论是否常胜不败的战将无论是否位高权重的亲王风司冥终究只是十八岁的少年。
明知道他内心最深的恐惧但每一次自己都是有意识地利用人心最脆弱的一点;即使意在促使他更快成长自己终究无法否认“最好的方法”总是直接得近乎残忍。
独自一人处治从未经理过的朝务政事独自一人面对满朝文武的审视和攻击独自一人周旋于宗室、朝堂和民众……凭借着个人卓绝的才华会集起宁平轩一众出色臣属指点江山辅佐君父在所有人面前显出赫赫冥王战场之外的能力风采让所有人明白“风司冥只是风司冥”——其间的痛苦艰辛早已过少年所能承受的极限却被他凭着坚刚顽强的心志一直隐忍到此刻。
雷霆迅猛的反击毫不顾念朝堂大局的挑衅甚至连君父一时都置于无地的任性举动……是自己将他逼到了这里。然而压抑过久的终于爆却如来时的突兀一样迅捷无伦地消退。快准确的应对、完美默契的配合让兀自陷于冲击尚未回神的众人将一切视作冥王再一次精巧周密地布局在面对承安京几天时间便急转直下的局势之际纷纷转向赞誉。重新主持宁平轩政务的冷静从容。雷厉风行同时无可挑剔的处事治政展现在人们面前的始终是那个两年来朝野熟知的贤明亲王;之前一个月令满朝非议的种种任性疯狂仿佛根本只是人们一场无根无由的幻梦。只有在此刻凝视自己地双眸深处才能见到那被强掩在内心巨浪地一点余波。
是自己选择并倾心教导地皇子是自己寄予最大期望希图成就的未来君王但风司冥终究只是一个刚刚行过十八岁成年礼的年轻皇子。纵然是身份、职责所在纵然是天家皇族的血脉决定了必然的道路这短短的三个月。他都承受了太多。轻轻叹一口气。青梵缓缓睁开了双眼。“不。你没有错——有罪的是我该请罪地是我司冥。”
和的语声令风司冥身子一震始终凝视柳青梵的双眸道光彩但随即现出再无掩饰的巨大惊惶:“太傅你……”
看了那双波澜骤起的幽黑双眸片刻青梵微微扯一扯嘴角随后起身。抬头静静凝视着身前壮丽长壁上鲜红宝石刻的文字。又沉默许久青梵方才缓缓开口:“‘使月无沉日升之恒民以康乐浩荡长风’爱尔索隆的誓言是为守护百姓和疆土而立;卫我疆土保我黎民是誓言。亦是为人为臣的守则。”
见他半侧脸庞表情显出异常沉重。风司冥不自觉地站起。
“然而我明知军制弊病所在多年却毫不作为。虽说军队不容普通朝臣插手。入朝地武将却同样受到督点三司地监察。身为三司大司正柳青梵有负督点之职。”
风司冥闻言微怔但心中随即一宽:“但是军制与朝制自古分离。督点三司只在监督朝臣便是必须查处违法谋私的武将也没有向上议论改革现行军制的职责。太傅主掌三司严明公正已是不负职守……”
“如果说军队财政之弊只在极少地方略显突出尚未直接牵动一国民生根本那明知北方河工上重重舞弊更有宗亲、官员与地方豪强勾结之事不但不彻查奏明天听将可能地危险扼杀在萌芽反而有意压制各方声音纵容弊政之行最终导致大雨之下堤毁坝决洪水成灾百姓死难无数——而这一切全部打着为将牵连之人一网打尽、有意按兵不动不打草惊蛇的旗号。”
风司冥嘴张一张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青梵微微笑一笑双手负在身后一字一句静静说道:“诸王夺嫡朝堂纷乱身为太子太傅原为朝廷平衡所在。然而兄弟阋墙不加约束教导反而纵容相争甚至从旁曲折指点将人引入歧途。当朝皇子个个出色无不具有一方长才若当真公平公正于国无私以柳青梵的心智承安京岂是今日景象?无论嫡庶不分长幼任取一人立为太子藏书殿中十年教导皆能成才又何必有今日之乱?”
瞥一眼表情骤变的风司冥青梵微微垂下眼帘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浅淡微笑“不错司冥殿下这不是失职而是计算布置多时的构陷是为达一己私利不择手段的谋杀。宰相台外‘秉心执政天下为公’八个字柳青梵做到的只有‘秉心’一端。而秉持的这一己私心虽不曾以‘天下’为代价也倾尽了朝廷三年来全部的积蓄更有无数无辜百姓因此牵连了性命。纵然用大局、用公心、用天下大计来粉饰掩盖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沧澜江江水无竭洗不清柳青梵手上无辜者的鲜血。‘民以康宁’君非凡神灵有识只怕也再不肯认这个所谓的子孙。”
“不太傅不是这样的……”
“所以相比于这些司冥殿下你所要向柳青梵请的罪状又算得了什么?!”
“太傅!”风司冥猛然跪下“是司冥辜负了太傅的期望!是司冥愚鲁迟钝无法体会太傅为我的一片苦心甚至因为不能了解而心生怨怼之意!千错万错都只在司冥一身。只求太傅重重责罚司冥再不要苛责自己!”说着将头重重磕到冷冷的贝列特岗岩地面。
沉默良久。青梵轻叹一声伸出手将风司冥扶起:“起来司冥殿下。”
风司冥略一迟疑感到被抓住地臂上猛然增大的力度这才顺势依言起身。见他额上泛红一双幽黑眸子紧紧盯住自己目光满是紧张惶恐眼里更似蒙了一层雾气。青梵心中不由微微一紧。嘴角却是扬起了温和抚慰的微笑:“不。司冥你没有做错什么更没有辜负任何人的期望。北方救灾的事情朝野的声音早已确认了你在此事统筹处治上的功绩。军制改革的那道奏疏有理有据确实可行孟安、轩辕皓几位老帅都赞不绝口。而河工弊案。虽说有池郡王略作修饰但裴征地暗查取证、郝哙手下地安排配合对最后将毒瘤彻底拔除起到地作用绝不可轻忽。司冥是你做了这些在朝廷纷乱、争夺激烈的时刻做了一个皇子、一个亲王为国家为百姓最应当做的事情;纵然心中有着各种怨愤不满也没有忘记身为皇子、亲王的职责。司冥你没有做错更不需要什么惩罚。”
“可是我请娶钟无射。令太傅令父皇为难……”
“我知道你真正介意的只有这个。司冥。”听到钟无射的名字青梵微微一怔但随即轻笑一下摇一摇头。“也许是有些突然。还有提出请求的场合……毕竟宗室地婚姻牵扯太多而你是皇上最爱重的皇子北洛唯一实权的靖宁亲王。但同样没有人希望看到两情相悦却难得偕老白头的不幸会生在你的身上。”
听着语音温和风司冥喉头一窒“太傅其实我……”
“钟无射的人品样貌、才学性情都是好的。都说能在人海相识便是有一段缘分心境不稳之际能够给予宽慰支持由此生出的爱慕之情却比其他一时风流地情感稳固可信得多。司冥能够找到这样一位女子我心里其实是十分欢喜并为司冥高兴地。”
见青梵第一次舒展开了眉眼风司冥知道这是真心的喜悦心中一暖但随即生出满满的涩然。“可是太傅我与钟无射只是……她心里真正放着地人是——”
一句话尚未说完冷电一般锐利的目光已然逼住自己。风司冥一骇之下倏然顿住定定向柳青梵看去却见那素来温文的面孔像是带上面具般毫无表情一双幽黑双眸更是深不见底。猛然意识到他目光中的深意风司冥脸上顿时变色心中一时五味俱全。无数的话涌到嘴边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前日户部查了钟无射进入霓裳阁前的资料出自书香名门的女子身世十分清白。刘氏虽然牵扯进当年徐密的谋逆大案追根究底却只是当时家主愚鲁糊涂误上了贼船。如今江州刘氏只留下这一条根脉想来也是令人感慨。”见风司冥渐渐平静青梵也敛起了目光中的凌厉缓缓道“司冥既是你自己开的口那么无论如何也要善待人家。佩兰是个宽容大度的孩子彼此之间更多些体谅不要委屈了任何人。”
“是。”风司冥道“但太傅无射她只是……”
“其实这些都是你王府的内务也就不必再多。
青梵语声沉稳地道:“礼部的呈文对钟无射纳以侧妃之礼但是内府却并没有按照册纳皇子侧妃的惯例给予相应的赐位赐爵。今日钟无射已往皇帝陛下面前行拜见礼皇后再行赐爵时间上显然是来不及的而起于礼制也并不符合——关于这件事皇上是如何解释的?”
风司冥怔一怔沉默片刻方才低声道:“父皇说妻凭夫贵。”见青梵闻言顿时微微蹙眉风司冥低一低头避转开目光“我每立一次功朝廷循制封赏妻子的时候她可以得到相应的品阶升迁。”
“就是说虽然以侧妃的礼仪纳入宫门但钟无射现在不但没有侧妃的身份品阶也只如一个偏殿的领宫女无法参与后宫的各种活动以及宗室的一些礼仪?”
“……是。”
虽然不公但这已经是讲究门第身份的皇室对风司冥地最后妥协了。青梵在心底轻轻叹一口气。看一看风司冥脸色伸手扶上他的肩膀。感觉到手下微微的一震青梵嘴角微扬随即温言道:“既然皇上已经指点了途径剩下的便不必更多忧心。”顿一顿再次抬头看一眼身侧辉煌壮丽的圆弧长壁——殿顶透入的日光已经移到因思壁顶端的一圈云纹璎珞。“申时将尽该到凤仪宫参加皇后娘娘主持的家宴了。走吧。”
青梵说着放开扶在风司冥肩头地手。走了两步却不见年轻亲王脚步跟上。“司冥?”
“太傅。”几不可闻地轻呼初时带着两分犹豫。但随即透出毅然而然地坚决。风司冥挺直了身子。殿顶窗格挥洒下的阳光在年轻亲王脑后形成一片朦胧的金色光晕衬着恢宏的因思壁显出异常的沉静庄严。
“太傅这是最后一次了。”
静静凝视那张尽显坚定的俊美面庞青梵沉静平和的脸上露出多日来最温和快慰地微笑。
“是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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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轩二十年二月二日胤轩帝九皇子、靖宁亲王风司冥行成年礼。行冠礼加青玉冠。大祭司徐凝雪执礼。胤轩帝、太子太傅柳青梵、太阿神宫主持乌伦贝林为三祝福。行大婚礼娶川秋原氏之女秋原佩兰为皇子正妃。
国庆一月开夜市赦九罚十一刑。
胤轩二十年(西陵历承恩三年)三月二日西陵念安帝册立嗣子上方敏淳为太子通告大6诸国。十二日使臣奉国书入承安。十六日胤轩帝以第三皇子、诚郡王风司廷为主使。率使团离京。出访西陵道贺新太子并参与册封礼。
胤轩二十年(西陵历承恩三年)四月二日西陵行太子册封礼。诸国使臣参与观礼。三日。风司廷率北洛使团返。七日经安塔密斯入国境。八日道逢大雨使团阻于潼郡。
胤轩二十年四月大雨连绵京城二十六日未见阳光。北方大水碗子岭水系河水泛滥成灾北海、渤海、潼郡三郡告急。诚郡王并使团停留潼郡协助救灾。十八日于访查邹县返还郡府途中遇山洪与从人失散时不知死生。
二十日潼郡神殿主持白肇兴入京奏报北方三郡灾情。使团随扈武官、宁平轩主薄裴征于当日晚到京奏禀诚郡王失踪消息。
二十一日帝令三司监察史秋原镜叶会同白肇兴主持救灾钱粮调运工程。靖宁亲王代理诚郡王吏部与神殿教宗事务统领宁平轩全力协助赈灾工作。
二十三日批钱粮经水路往北方三郡。秋原镜叶、白肇兴奉旨随钱粮同到灾区察看受灾实情、主持调运事宜。
二十七日诚郡王获救。次日消息送抵承安。帝大悦。
胤轩二十年五月三日诚郡王返京。帝悦盛宴。重赏冒险寻获诚郡王的侍卫郝哙。重赏救助诚郡王的农人严氏夫妇。
四日查军制见巨弊。帝怒。因斥靖宁亲王夺宁平轩一切职权令其还府思过。
八日胤轩帝密宣第五皇子、诚郡王风司琪委以密查北方衡河、顿河一系水利工程弊政之实。
先帝密旨靖王查访河工靖王令裴征以出使之便沿途访查。自五月除宁平轩职权靖王为避朝中人耳目伪作郁愤留连霓裳阁中与伎人钟无射过从既密时满朝皆参劾之。
十四日北方水退救灾事务暂告段落。秋原镜叶返京。次日崇安殿大朝。
胤轩二十年六月六日夏花朝绯樱节祭。宫中大宴。池郡王返京。大宴之上告第七皇子、治郡王风司磊舞弊、勾连、贪渎等一十七宗大罪并告第二皇子、伦郡王风司宁渎职、构陷之罪。帝震怒旨意宗人府、刑部、大理寺会同督点三司协同审理河工大案。
圈风司磊废郡王号为庶人。黜风司宁夺一切职权闭于王府。贬乐音长公主去“容硕公主”称号削采邑八百户原封地颖曲改县制除宗室祭典长公主夫妇不得离地返京。其余涉案官员诛六人流、徒从众及其族属二百五十八人。
靖宁亲王风司冥帝亲为正名。还宁平轩职权并以重赏。靖王感念霓裳阁钟无射协力之德因请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