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自主持部分州郡地考核,却在六月初回京途中故去。因柳青梵临去之前自己跟随他身边数日,对大考诸事得到他相当教诲指点,是以七月大考正式开启,天嘉帝属任自己为主持,全程督掌大考诸项事宜…这是册立太子以来正式接领地第一项政事,同时更是国之要务。深知职责之重任务之巨,自己自然是竭尽所能,用心到十二万分。尤其先前柳青梵所告诫之事,对因畏惧而通气串联地地方官员一一甄别,细考其为官施政,深究冒失举动下地真心,力求不偏不枉,给天下官员一个公正确切地评价。这番甄别,必须秉平和冷静之心。详查细辨,其中不能有丝毫差错,而大考时间有限,直是将原本不轻松的任务加重了十倍。然而日勤夜勉,到底坚持下来,这一番经历也令自己更深刻体会到柳青梵当日反复教导宽和体恤的良苦用心。此刻天嘉帝提及大考之事。又有“心平气和”之说,虽语气之中全无责备,甚至带了些玩笑调侃,但自己却能感受到提点的严肃。
将少年表情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风司冥不由微微含笑:为人君父,待膝下诸子素来严厉,独眼前这个自幼抚养在身旁侧近的孩子宠爱有加。因此也只有他最无畏无惧。能时常遵循本心畅所欲言。不过随着绾礼、簪礼行过,少年逐渐长成,固然爱憎分明、坦荡真诚之心必须保留,却也欲见其性情趋向沉稳,思考行事宽大有度。这一年来风涪厨迅速成长,治政理事,手段日益成熟,只是平和恒常之心尚不能与言行完全融合一致。须得时时提点敲打。眼见他目光渐渐平静,天嘉帝这才微笑着点一点头,“好了,也别再傻站着不动……去将那名试子带过来吧。下”载美少女
涪厨立刻应一声,随即向那灰衣地青年走去…方才说话间,秋原润玉早已到了居楼下。却是显出了真正的身份:文华殿侍郎、澹宁宫承旨行走。当朝宰相的长子,承安京乃至整个大周文坛地领袖。作为读书人的理想、士子们偶像。他在大堂里这么一立,自然是众人瞩目,吸引住楼上楼下待试试子的全部身心。而听到传说前些日便托病谢客不出地秋原润玉就在楼下,二楼上原本争论正激地试子也顿时转移了注意,纷纷抬步下楼,想一睹这位青年文臣风采,更有不少存心要寻机与他亲近。因此一时之间,原本坐得满满的二楼大厅人竟走了大半,那言语直指柳青梵而被试子们群起攻击地灰衣青年也得以从包围中脱出身来。见风涪厨走近相邀,愣了一愣随即含笑称谢,便与少年一齐向风司冥等所在桌位行来。
“这位公子,刚才听到与诸生辩论,以为十分有趣。贸然相邀,承蒙不弃应允,可共饮一杯?“风司冥说话间,一旁早有秋原泽玉站立起身,从桌上取过酒杯斟满了奉上来。
“小子无状,肆言妄议,惊扰了在座。老先生此言,实在愧不敢当。”长长一揖到底,灰衣青年一改方才轻松从容神色,语气表情十分恭敬有礼。风司冥见状微笑,抬手示意他坐到桌子对面秋原兄弟空出的位置。青年躬身行一个礼,又向座上兰卿、风亦琛、慕容云恩、林玄团团稽首,这才敛衣略略侧身坐下;双手端起移到面前的酒杯,向风司冥高举致敬,然后才分两口喝下……
西云大陆士人礼节,对年长者“赐酒”分成两口,先浅、再一气饮下,乃是初识“客礼”之中最为尊重。看青年一串举动,大方而毫无失礼,座上众人都是暗暗点头。风司冥微微笑一笑,手上抚一抚怀里秋原茂松,随即开口道:“方才楼上议论,公子是姓章?”
“是,学生延州章回。”
“啊,延州……听公子的口音,果然是有卫地之韵。”延州所在卫郡,正是曾经卫国属地,首府便是昔日卫国第二大城保定。延州在卫郡北西首,与曾经地卫国首都、而今大周南京新卫相邻,语音自然更多接近。风司冥微笑颔首,“延州路途千里,章公子上京是为应试?却是相逢有缘了。”
“正是为五日后大比而来。”章回欠身,也笑一笑道,“则……老先生家在京城?”
“是,老朽是京城人氏。”抚着秋原茂松,风司冥含笑点头,“敝姓君。这几个都是家中的子侄,还有西席教授,兰先生。”
见众人随声颔首示礼。章回急忙回礼,更站起向兰卿躬一躬身,这才重新落座。风司冥笑着看他动作,示意风涪厨和秋原泽玉为众人斟上酒,拈了酒杯浅砸一口,这才抬头看向青年道:“家里子侄众多八五八书房,读书的也有不少地几个,所以常听议论,也爱听议论。刚刚听到章公子地一番言辞。与平日听到的都不同……十分有趣。”
“那……那多是小子无知,信口胡说的话。惊扰到老先生,十分罪过。”
风司冥微微笑一笑:“怎么是罪过?确是有趣的。尤其是对柳青梵的议论,对《四家纵论》的见解,十分的与众不同…章公子对柳太傅,似是有大不满?”
“不。不,学生绝无此意。对柳太傅,章回心中尊敬,更无不满。”急忙瓣解。但见风司冥与众人目光,章回顿时笑一下,“其实方才地一番言语。不过是为了辩论,刻意地执著一……矫枉必先过正罢了。”
“矫枉必先过正?”
风亦琛眼中一道精光闪过,转头看向风司冥,却见天嘉帝身侧风涪厨顿时扬眉:“为瓣论而矫枉过正?就是说,为驳倒对方,所以极力夸大微小之过;为指称己意,因而曲解文词?”
少年语声沉稳,言辞中敌意却异常明确直接。章回一怔。但随即微笑起来,略略欠身为礼:“《四家纵论》里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而过有小大,有人知与人不知,但无论何种,是即是非即非。夸大化小皆有限度。并非人所能肆意数说。言语辩驳,不过就是在限度之中。明知限度所在而尽力接近,使对方正视并接纳己说罢了。”
“但章公子的说法,似乎是很难被众人接受……《四家纵论》要不在贵民,这样地认识,难道不是已经出于限度之外?”
风亦琛平和微笑,虽然问得尖锐直白,但听来一如陈述,不带任何挑衅怀疑。章回闻言回以一个笑容:“这是学生的理解。《四家纵论》集诸家治国术,贵民只是《儒经》一部主旨关键,要作为全本至重则似有不妥。“那章公子以为,《四家》所议,何者才是至重?”
发问的是林玄。见他肤色黝黑,一双眼却是精亮,笑吟吟向自己看过来,兴味之中透出善意,章回欠一欠身:“《四家》诸说,《儒经》要在贵民,圣人无常心,而以百姓之心为心。《道书》重无为,天行有常万物自作,于是法天地、顺自然,齐物养生。《法典》明纲纪,法令行则百事平,刑赏明而后尊卑定。至于《杂经》,包罗者更广,一家一说,各有侧重;依据不同,推导各异,由因得果,虽因果彼此互有关联,不能并为一说。而每家之说皆包含至理,绝不在前三家之下,读书之人不应不知,更不能轻易舍弃。”
“然则诸家学说,彼此往往矛盾,如何?”
“因地制宜,因事而异。《四家》本就是大陆千年以来各家治国术法总和,针对问题有同有异,各人答案也有异有同。书中罗列诸家学说,是为鉴古知今,取其可取、用其可用,但并非拘泥古制不能变通。”说到这里章回微笑一下,“世事变化无穷,书本如何罗列得尽?果然严格依着书本教条处治实事,只怕几百、几千年也遇不到一次状况完全相同,岂不是耽误了正事?”
“这样说,章公子果然是因势利导随机应变,而把《四家》看作处事应变之术喽?无怪不得见书中所含天理道义,所以同众人矛盾相争呢!”风涪厨冷冷笑道,“所谓书有微言大义,只是,各人看书之法不同,所见自然千差万别,话不投机也是再寻常不过。”
“厨儿,好好说话,不得无礼。”听风涪厨语气渐渐激烈,风司冥看他一眼,微笑说道。
风涪厨闻言低头,轻轻道一声:“是,父亲。”随即退到天嘉帝身后。
少年低头之际父子目光恰恰相接,见到风涪厨眼中光亮,风司冥又是微微一笑。从少年脸上转开视线,天嘉帝任怀中秋原茂松抓了双手翻来侧去“研究”,一边向静静凝视自己的章回微笑道:“微言大义也好。应变法术也好,通过书本所见所言所议所行,终归都是有迹可循。而所谓真正地天理正……《道书》开篇便说道可道,非常道……章公子对小儿之笑,乃至对居上众人之笑,可是为了这一各?”
风司冥含笑一语,满座皆惊:风亦琛几人脸上泛红,而那灰衣青年章回则是向天嘉帝瞪大了眼睛。沉默半晌,方才深吸一口气。却是低垂了眉眼不敢再与他对视:“学生无知狂妄,请君先生千万见谅。”
“没什么原谅不原谅。不过是因为内心认定了这一条,才可以与人自在争论,所以我说有趣得紧……”风司冥轻笑着摇一摇头,随即收敛了笑容,“但言为心声。对柳太傅心意,章公子心中却又是如何以为地呢?”
“一部《博览笺》,可知柳青梵于历史古今兴替;一部《君音统笺》,可知柳青梵于人物远近高低;一部《首丘集》。可知柳青梵于天伦亲疏、世情冷暖之就离。”
《博览笺》,是柳青梵倡议并主持编修包纳西云大陆诸国民风历史、人文科技之通书《博览》,编修过程中前后十五年间所做九千余条笺注札记。合成三十卷。《君音统笺》,是柳青梵整理、汇编北洛君氏自君非凡至君雾臣六代家主作品全集。君氏自“启明夫人”巫卜曜后通传神侍祭司所用大陆古语,兼熟知各部各族神话传说、语言风俗,诗文制策此类典故多用,而世人知之较少,又有近二百年时光推移,因此柳青梵为所编作品逐一注音笺释。《首丘集》则是柳青梵选君氏族人、亲友与弟子门生诗文集。三部文集一为柳青梵亲撰,一为笺注。一为选编,诸卷都在天嘉三十年前付印通行,在文坛影响巨大。但一则所涉内容极多、卷快浩繁,二则分卷出版,前后用时近三十年,到底不能如早与《通考策》并列为会试必读地《四家纵论》一般为人所深知烂熟。听到章回从容点出这三部名称。座上众人脸色不觉都是一变。纷纷挺身正坐,却听灰衣地年轻人继续道:“此三部虽非经义著述。然而情真意实,用心深远,文词字句之间可见真正思虑。《四家纵论》虽极精要,更有无限教化之功,但学生以为,若说起柳青梵心意为人,却是这三部中才得真正体……
“而你对这三部均有深研?”语声中微微的异样引得章回与风亦琛等一齐抬头注目,风涪厨也立即凑近一步,风司冥却只挥一挥手,盯住灰衣青年的一双温和眼眸射出锐利而威严地光彩。
“不,学生不敢说……”
被天嘉帝目光镇住,章回直觉答道。风司冥却并不放松:“没有深研,通读必是通读过了?柳太傅生平种种,大体心意能够感知体会?”见灰衣青年先是闪避,随后抬头平静对上自己双眼,天嘉帝微微笑一笑,“则依你感知体会,柳青梵此人如何?方才你所谓柳青梵所负罪想,又是如何?对比其言其行,于国于民,柳青梵曾有何等过错?”
风司冥笑容温和,座上众人脸色却都异常郑重起来。只是章回被他目光盯住,竟觉仿佛被胶漆黏住,视线分毫移动不开。用力吸一口气,这才一字一句慢慢道:“其实,柳青梵生平种种,言行、理法相违背处,庆元三年,蓝子枚蓝大人《议十罪书》中已经有明确而详尽论述。究其根本,学生……学生并无新说新见。”
庆元三年,蓝子枚上《论柳青梵十罪书》,参劾太傅柳青梵擅政越权、结党议政、任私聚货、轻慢圣驾等十条不赦大罪,在朝廷掀起巨大波涛。虽然最终蓝子枚为天嘉帝斥退,由吏部尚书转任枢密院、退出上朝廷,但柳青梵也从此离开擎云宫,行走四方不在承安京中。此后天嘉帝任西陵旧主、念安君上方未神为外相,大肆起用诸国旧臣,朝廷政事多绮重柳门弟子,柳青梵周身尊荣不减更增,一步步推向数十年来至高。然而与此同时,蓝子枚虽遭斥退,为天嘉帝冷落,但在士林地位未受动摇。一篇《议十罪书》也被收入《通考策》的文章附编,奏书内容广为士人所深知熟记。听章回如此说,风司冥眉头微挑,看一眼桌对面年轻人:“仅仅如此?”
天嘉帝低沉语声入耳,章回顿时一凛。“不,学生以为,柳青梵……柳太傅所行与理法违背、真正可非议者,归结起来其实仅在三处,而非蓝大人所说十条之多。”顿一顿。望一眼怀抱秋原茂松敛容端坐的风司冥,与他平和目光相接心中又是一跳,这才忙低了头。“其一,居臣位凌帝尊……失仪简慢,存心不恭,虽当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