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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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传奇- 第3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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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侄孙明白了。这就吩咐去办。”

又恭恭敬敬行一个礼,宗黻这才直起身。先目送了老人由正堂转去侧厢,随后招呼过一个小厮让到前头客厅探看消息,接下来才指挥着堂前院里伺候的仆从、管事赶快进屋,将早晨才一件一件搬进来的贺礼重新收拾起来。一片忙碌中,突然发觉小厮们脚底下虽都不算慢,来回间却多有停顿,宗黻心中不由微恼,正待发火,门外刚才被自己打发去前面探看的小厮恰好转了回来:“黻大爷,郡守大人已经告了扰,老爷送往府门口去了。”

听到这一声,宗黻立即点头,扯过堂上身份最高的管事吩咐了一句“负责照看”就往外走。然而抬步之间,又见那小厮站在门口,一双眼也傻怔怔地直往堂上瞧过来。宗黻心中微顿,顺着他目光看去,这一次却是顿时明白了仆从们的异样从何而来。屏风。

红日青松,衬托出中间的鹤舞呈祥,四周缀着连绵不断地福寿彩云——就图案而言并无更多稀罕之处,但锦屏上“安康福寿”四字下鲜红丝线织出“肃秋主人”地一方印鉴,却让这幅品质在织品中或只有中上的云锦瞬间身价连城。因为大周朝臣士人皆知,幼时居于擎云宫秋肃殿,“肃秋主人”正是天嘉帝最常用之号。而这幅锦屏,也正是为祝贺致仕的老尚书宗熙八十大寿,天嘉帝特旨御赐下的屏风。

为致仕已有十余年老臣的寿诞,不仅下赐了惯例的赏物,更御笔亲绘图形以祝寿——即使世代书香、诗礼官宦的大家,这样庄严隆重的贺礼、这样明示恩宠的殊荣……纵未必绝后,也是真正地空前了。从前天夜里睿亲王世子风清穆奉了圣旨,亲送御赐寿礼到随都宗府,两天来宗府里从最高一级的管事到最低一级的奴仆婢女,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不想尽了办法要到宗熙日常起居的日知斋,仔细地看一看锦屏开一番眼界。

只是,望着这座锦屏,这令阖府惊喜兴奋、外人眼热妒羡的御赐,宗黻心里,总是有一点不一样地滋味。

随都宗氏,从宓洛时代至今四百年地名门望族,出过的殿生状元、宰相一品也不下十名;不论本家分支,代代有博得功名入仕为官者,多到宗氏一族地祠堂里牌位都摆不下。记录下一方政绩、百姓官绅赠送的匾额,同历代皇家的赏赐一齐供奉在家庙,几百年来也是积攒到难以数清。虽然风氏建立北洛后,仅就朝堂上的权势力量,宗氏或许还不能同“赫赫君家”相比,但北洛士人一旦提起随都宗氏无不会同样心生尊崇敬畏,同时更对其数百年流传的家教诗文感叹想往。只不过,出于延命保身、守护家族的目地,宗氏一族虽英贤辈出人才济济,北洛的两百年时间,始终但求保守住家族固有实力,而不做更多权势上的争取。因而尽管宗氏是随都乃至陈郡地方上最古老、最有文名、最不可忽视的望族,北洛时代族人任官品阶最高者。却是景文、胤轩两朝三次出任郡守的宗鸣——就血脉而言,不仅在本家之外,就连小宗之内。也几乎被人遗忘的一支。

三十出头的年纪而被委任以封疆大吏的郡守,对于二十余岁便身居宰辅、把握朝廷一切军政大权地君雾臣来说,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值得惊讶和怀疑的事情。看重才识和实际治政能力的君雾臣,更不会特意顾及自己地任职用官会给某些地方世家的内部带来怎样的影响甚至颠覆。宗鸣在仕途上罕见的顺畅通达,令其一支在族中光彩大增,而他的独子宗熙,不但自幼便是声名远播的“神童”。之后又高中殿生榜眼。随着胤轩新政的推行在朝堂慢慢站稳脚跟,接下来就是整整二十五年掌权户部——从北洛到大周,不仅仅六部尚书之一、上朝廷卿要地位置尊荣显赫,为天下理财地职司多年不易,更说明了君王自始至终的信任和倚重。虽然本家同辈之中也有宗墉两度出任过陈郡郡守,但其于第二任上不慎染病故去后,大宗之内再无他人不凭借恩荫而在仕途上有所晋升。而宗熙的长子宗柬之、长孙宗却在天嘉帝庆元、元和年间先后得中殿生,进而走进承安朝堂——从宗鸣开始,一家连续四代为官。肩负国家重任,却都是最严格的大比殿生出身,无论出自哪个豪门世族,这都已经称得上是一个奇迹。然而此刻,就连宗熙排行第二的曾孙。今年才满十三岁的宗颁。也因为县、州官学两次半年考核中的优异成绩,提前取得了参加崇宁三十六年承安会试大比的试帖……数十年来人们提起随都宗氏、陈郡宗氏。景仰慕羡之情让所有宗氏族人与有荣焉;但人们提到随都宗氏时必定以宗熙为族中之首,以宗熙一支为族中之正,这样的事实,却又让虽说源出一脉,但到底并非同支地族人或有无奈。而对于如自己这般,真正的大宗嫡系,则更是难免也难耐的尴尬了。

而这样的尴尬,在最高君王恩荣降临的时刻,就更变作最生硬地荆棘,让人只觉芒刺在背、异常难安——回头望一眼落在身后已颇有一段距离地日知斋,宗黻终于深深叹一口气。然而叹气声音未落,耳边就响起疑问:“黻儿,为何长叹?”

闻言急忙转身,向来人一个行礼:“父亲。”

微微颔首示意免礼,宗省之随即与儿子一同走向内院。“方才是从日知斋来?礼品老太爷都过目了?可有什么特别喜欢,或者特别什么话说的?”

“回父亲地话,那些寿礼叔祖大致都看过了。除了那座御赐的屏风还有一些书画,其他的都让入到库里,还叫以后也别都一一地送过去。”见宗省之步伐一顿随即回过头来,宗黻也止住了脚步,双手垂在身前,“老太爷不喜欢大富大贵的热闹,这也是一贯的脾气了,想来应该不会是对操办的有所不满。”

“黻儿这话说得甚是……都是为父事忙,一时竟忘记老太爷为人喜好了。”宗省之说着笑一笑,注目儿子的眼光透露一点带欣慰的柔和,“这几天府内亏得有你照应,料理各种杂事,在老太爷身前身后地顾全周到——省了我不少心,也真是辛苦了。”

宗黻急忙欠身:“为父亲分忧是儿子的本分,父亲这样夸奖,倒是让儿子惶恐了。”顿一顿,见宗省之笑着点点头,这才又开口说道,“父亲,刚才在日知斋,叔祖让请您过去一同用午饭,顺便也说说话。”

宗省之闻言颔首:“是,我知道了。”微顿一顿,嘴角扬起一点笑容,“老太爷让过去一起用饭说话……唉,这又是我的不是。每天只顾着外面应酬地瞎忙,却忘记了家里这头最重要的——柬之、儿都在西京那边任上,醴江是五月间河水最满,六月又逢着淇陟官学的年考,不管有没有皇上的旨意这父子两个都回转不来。儿子、孙子不在跟前,这种时候老太爷应该是最需有人陪着,一起说笑开心地才好。”说着向儿子挥一挥手,“好了。我便过去——从现在起你来料理外面的事情,除非是必须长辈出面的,一切自己拿主意就好。不需要都来问我。”

“是的父亲,儿子明白了。”

抬起身来,望着父亲兴冲冲而去的脚步,宗黻心中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虽然一荣一衰对比明显,但攀附……如何就必要表现得这般迫急?八十大寿的喜日,儿子、孙子却俱不在身边,作侄子代为陪伴尽孝也是世间常理。不过一切尽到心意便好。又何须过度的殷勤?这样急忙忙凑到跟前,虽然身为人子不敢说一句“谄媚”,哪里有大宗嫡系、一族之主的气度风骨?只怕日知斋那个见识通透、老而弥坚地睿智老人,只会对这种刻意的亲近卖好由衷地反感……

也许,就是父亲这样的性格,才保不住由祖父宗墉恩荫地知州,让子孙平白地少了一条晋身捷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条,宗黻自己不由也吓了一跳。对这件事,自己平素的看法都是对叔祖宗熙的埋怨。以为他只扶助自己一脉的子孙上位,丝毫不顾及同姓同源的旁支;就连当初父亲在知州任上办错了差事,适值三司主持官员大考,书信恳求京中时任户部尚书的他给予帮助,也只给予“职责所在。不能则止”冷冰冰八个字的回答……对于宗熙地答复家中族中自然多有不平。但父亲到底是听从了其言,尽管在心中疙瘩始终不解。然而此刻想来。因为在三司调查介入之前便主动认罪,并且引咎辞官地举动,天嘉帝没有更多追究失职的罪过,反而好生安抚,随后又以节庆恩赏的名义赐下数倾良田,作为无职失俸后生活上的补助——虽然对于宗氏这样累世经营的大家世族,几百亩土地原不在眼里,可是细思其中透露出君王的态度,却分明别有深意:宗氏一族在随州根深底固,影响从租田耕作的佃户百姓,一直到地方的名流缙绅乃至于州郡的主官;而以历来地文名,在士林中也有不小的影响。不过,多年小心加出仕的谨慎,宗氏的族人并无多少在朝廷身居高位;而后来成为一方封疆大吏的宗鸣,就血缘上也非一族地大宗本家,能够倚仗家族、或是赀利家族地地方就小得多。但本家出身的宗墉在宗鸣之后接任了陈郡郡守,同时朝廷上又有户部主事地宗熙,局势就发生了微妙的改变——陈郡号称“米棉之仓”,是北洛乃至大周最重要的粮食与丝绵布匹出产地,朝廷如何肯对这一块地方轻易放下了注意的眼光?只是祖父宗墉为人谨慎,处事又勤勉,朝廷这才不曾有其他动作。而到了自己的父亲,宗省之在治政能力上不及其父,又较之多存了一份钻营投靠之心,任职日短,或许还做不出什么事情,但若给予足够的时间……头脑中飞速串联起来那些或曾怀疑或曾思虑,或者只是偶然瞥过并不真正留心过的事实,宗黻不觉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而随即联想起日知斋正堂上那些寿礼,还有礼单上送礼者的姓名身份,宗黻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就算是天嘉帝厚待老臣,赐予宗熙八十大寿无上的殊荣,但这样的宠命优渥是仅限于一人的——与子孙无关,与家人无关,与旁系的族人更没有任何关联。如果有人要借着这份恩宠,趁机作一些串联之举、逾越之事,那后果,绝对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严重……

或许,对于已过知天命之年的父亲而言,权势的名利场,魅力要远比自己想象的大得多。

忧心地望一眼日知斋的方向,宗黻正犹豫着是否要回转过去,却听到勾通内外宅院的连廊上小厮一串脚步急冲冲赶来,同时一迭声嚷道:“黻大爷,瑞王爷世子驾到了,刚才已经由总管领着到正厅里奉茶……”

转身,向跑得气喘吁吁的小厮颔首以示安抚,宗黻又看一眼身后,随即定气沉声:“我这就过去。你到书房那边,请颁哥儿立刻过来——记着,一定先换了可以外出的衣服!”



卷五:归去来(云隐篇) 第十二章 枝上柳绵吹又少(下)

日知斋。

依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吃过了午饭,随即有侍女送上茶来。见宗熙接了茶杯在手,只抬一抬眼,屋中伺候的所有奴婢一齐退出屋去,宗省之心中不觉一紧,急忙立起身,双手垂在身前,脸上则挤出一个笑脸:“叔父……叔父可有什么教导?省之听候吩咐。”

淡淡看他一眼,宗熙只端着茶杯,慢慢地撇去水面上一层茶沫。沉默许久,方才轻轻道:“省之啊,今天早上,送到我面前的那些礼品,都是什么意思呢?”

心头猛一跳,宗省之急忙欠身行一个礼,随后笑着答道:“叔父这话问的……自然是为您的八十寿辰,各家各地的世交故旧,还有场面上朋友们送来的贺礼。”

“这个我自然知道。但官员的生辰,礼节之类也是有定制的!比起惯例,总觉得今年多了许多,而且也重得多。”

宗省之闻言笑起来:“叔父,您是八十大寿——不但整寿,更是高寿!本来就要比平常庄重得多。何况皇上都为您祝贺,赐下了天恩厚礼,大家又怎么敢拂了皇上的心意呢?”

“是皇上的心意啊……”宗熙微微笑一笑,目光在堂前锦屏上掠过,然后缓缓转到宗省之脸上停住。“是皇上的天恩,所以对我这个已经致仕十多年的老人的贱辰,人们到底还是会放在心上的是不是?因为皇上都赐下重礼,朝臣们也不能不有所表示,送来的礼物一样比一样名贵。这份心意……还真是难得!”

“是地,叔父,大人们的心意确实难得……”

很顺口地接上去一句,但宗省之随即惊觉到不对。急忙抬头,却见座上老人目光冷冷射来,顿时浑身僵住:“颖川王家、县崔家、祁州许家,还有桂州李家、古塘孙家……都是几百年前的老交情了。可是我怎么记得这五十年间几乎没什么来往?我的寿宴年年要办,从来没见到有人来,就是十年前刚致仕那会儿的七十岁生辰,一样有皇上恩典,也没见到他们人影。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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