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华焰顿时怔住:神武帝御华煌,东炎御华氏第二十一代君王,与同时的北洛承远帝、西陵宣昭帝并称西云三雄是大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君主。三位君主曾在北洛宰辅君离尘周旋促成下,协定五十年不动刀兵的和平契约,更是大陆千年以来少有的盛事。仅此一项功德,神武帝便可彪炳史册,然而在东炎,他更是扭转国中朝廷颓势、稳固王族地位,治政清明手段卓而有力的一代明君,后代御华子孙想望的英主——其帝号中一个“神”字,可见国人崇拜之深。而此刻陡然听到御华真明言语,以祭司许隐瞒、严禁诳骗的规则,“不可饶恕的罪孽”几个字,实在太重。
“北洛君离尘。文武俊才,卓然一代,以一力达成三国会盟,而其时年纪不过而立,人称奇迹。传言说经此一事三国君主无不为之倾心,君离尘却执意迎娶神殿贞名被污地侍奉神女,令天下碎梦无数。而那污名的神女,便是后来被称为‘启明夫人’的巫卜曜。”见殿中几人的身子都是一震。御华真明淡淡继续道。“巫卜曜原是大神殿侍奉的神女首座。理当守贞。她却不但不能清心持戒,反而未婚而孕生下一个女儿。摩阳山哗然,追究与神女私通的男子。北洛君离尘闻讯应声,并以公爵王妃的大礼,亲到摩阳山迎娶。因之前三国会盟,协议便在大神殿鉴证下签定,神殿不以有他。巫卜曜顺利出嫁。”
“三国君主在摩阳山会盟,难道……”
向似乎完全是无意间说出的贺蓝投去意味深长地一眼,御华真明点一点头:“不错,便是神武帝。私通神女,始乱终弃,于危机中作壁上观。巫卜曜由此深恨,诅咒御华王族,更诅咒明知前鉴依旧会对御华氏动心地子孙后代。”
“她既然嫁人。就是北洛君家地主母。大陆诸国尤其大国的王族显贵素不通婚。她做什么多此一举——”御华焰猛然住口,看一眼目光哀求的陇君,不再说话。
“哈。巫卜曜是怎样的女人?几百年来神力第一杰出,高强甚至在大神殿主祭司之上,如何肯轻易诅咒他人?若御华煌只待她一人如此,她既已嫁与君离尘夫妻恩爱,怎么又会以诅咒方式与负心男子联结乃至世世代代纠缠不绝?只因为十一年后,神武帝得班都尔襄助平定国事,班都尔素来强盛独立,神武帝欲以姻亲巩固联盟,苦于膝下无女,事关紧要,他又不肯随便以宗室女册封公主,于是以撕毁三国盟约为要挟,威逼巫卜曜交出女儿,也就是国史上记为神武帝义女的
郡主’——其实,她根本就是真正的御华血脉。没传说是君离尘的压力,且送行之际君离尘许了碧游郡主倘若夫妇不谐即可回转北洛,将不惜倾国一战地诺言。但她嫁到雁砀草原之后夫妻和睦,回归之事就此不提。而碧游郡主为班都尔主母,以此身世地位,子孙一入天家如何逃得脱这日日夜夜的诅咒惩罚?可见巫卜曜的诅咒,指向的始终是我御华一族。”
御华真明一句一句不紧不慢讲来,御华焰越听脸色越是阴沉:“不,朕不信,一个字都不相信!若碧游郡主果然是巫卜曜女儿,若巫卜曜果然给儿女发下这般诅咒,那么朕呢?御华真明你呢?我们可都是班都尔公主的子嗣,若一句‘背叛’一个‘君’字都听不得,这些年可算什么?!”
“纵是时隔久远,血缘稀薄,但皇上以为自己真的逃脱了么?这般针对部族势力,难道根本不是在雅丽兰黛的背叛?”御华真明淡淡哂笑,“至于我,摩阳山上真相被发掘得太早,多少年早就习惯了。何况,我自知自己从未背叛过自己的血脉亲族,神殿更令我心境安宁,比之皇帝陛下自然是大不相同。”
明显地讽刺让鸿逵帝上扯了嘴角:“是这样么,真明皇叔?”顿一顿,看已经慢慢恢复站直身地陇君一眼,“这样一篇精彩的故事,还真亏皇叔说得头头是道。但,朕还是不相信,关于神武帝的事情,一个字都不信!陇卿只是因为家训,因为君清莲为了爱人而背弃北洛产生地罪恶感,和我御华一脉至忠至诚合到一处才有了皇叔口中所谓的诅咒,一时不查被拿住了话柄也无甚稀奇。倒是真明皇叔你,拖拖拉拉似是而非讲了这么长一个故事,怎么,到现在您的心腹还没有把事情办妥,好来跟您汇报么?”
凝视御华焰沉稳笃定的双眼,御华真明淡淡笑一笑:“看来我错了,皇帝陛下——您不仅不相信草原的部族,就连自己的亲叔叔也从不真正相信。皇上,如果我说我从来就不想为难你,更不会让你在我手里遭受一丝半点伤害,想来,你也是不会相信的。但我要告诉你,鸿逵帝陛下,御华真明没有做任何更多的事情,除了召唤我草原的族民和将士努力、自由地寻找活路,我手中没有签署过一封调动军队的文书。而从战事开始至今,皇帝陛下你要的每一颗粮食每一丝布匹每一厘金银,我都尽全力满足你的所求。今天,典礼司仪会慌慌张张跑进来寻我质问,想来也是和皇帝陛下还有考斯尔将军一样,得知了乌木其及其他部族撤军弃守真相,所以前来要说个明白吧?”
见那双暗红色光芒流转的眼眸凝视自己,虽然一边鸿逵帝气压极强,陇君还是不由自主点一点头:“是,大祭司大人。”
“所以,陛下现在可以放心了。御华真明从来没有取而代之的意思,就算在某种程度上,在某个早已湮没在时间长河里的时刻,我曾经比你更接近过这个位置。”
“是,如果一切都像你所说的那样。”御华焰声音冷漠,听不出一丝半点的情绪波澜,“所以,你布置了这一切,罢军、调将、劝民,大军会集,逼迫把京师当成唯一的决战场所——那你的最坏打算是什么?东炎……灭亡么?”
“东炎……灭亡,也许。但部族还在,神殿还在,凯苿朵丝的血脉都在,草原也在。只要一个人、一句话,就可以把它们全部接续起来。”
御华真明语声淡淡,鸿逵帝却是忍无可忍:“但这接续的,再也不会是我御华王族!”
“皇帝陛下之前不是说了么?‘草原上有了部族,由部族建立国家,从那时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七百年。没有什么东西时间不能改变。’所谓部族联盟的立国根基如此,所谓统御一方的王族自然也是如此。我圣武皇帝得草原两百四十九部族拱戴共主,七百年流传至今,连班都尔也都失去了她最后一位继承者。那么阿史叶迷的御华氏,又有什么理由永远地称王尊大下去呢?”
看着被自己一言反制,御华焰气急无语,贺蓝。考斯尔和陇君两人则骇然失色的样子,御华真明眼里带上了一点真实的笑意,“我唯一相信的是,草原的生活方式不会改变。习惯了鹰马追逐的人不会甘心蛰居在小城深巷,也永远不会真正安于这样的生活。只要草原还在,草原的族民就能随着它生机,凯苿朵丝的子孙,只要神明的一句话就可以凭着血脉的引导会聚到一起。”
“‘只要神明的一句话’,所以,你大祭司永远都不会有事,因为你是草原真正的血脉传承,你能告诉那些愚人血脉里的声音?”
闻言一愣,御华真明随即失笑:“皇帝陛下,多谢你为御华真明找到了一个不着急离开的理由。”见三人同时显出忡怔之色,御华真明笑容越发加深,“生死关头,传承了草原血脉,能够真正指导族民的一国祭司不能离开,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受到一点点伤害。保全自己到草原需要的最后一刻,这是我身为东炎晟星殿大祭司的职责——陛下,我会陪伴您到最后一刻,请相信我。”
见他随性地挥一挥手,白袍一拂转身便往殿外走去,御华焰死死盯住他背影,垂在身侧的双拳握得格格有声。“御华真明!”
顿住,“什么?”
良久,开口:“那一日景阳宫中,无双……是你放走的?”
比御华焰沉默更久,才有御华真明声音轻轻传来:“皇帝陛下,要知道,这绯樱宫中,比您更熟悉自己日常安居之所的,从来不止我一个人。”
卷四:朝天子(天下篇)·下 第四十五章 奋英雄怒(中A)
炎鸿逵二十七年元月九日,北洛韩临渊破鹫儿池。参将高率残部撤还国都。
二月,北洛慕容子归击破城守军,城失守。
先,北洛分兵两股,掠取鹰山以西;得雁砀川,随之兵犯叠川草原。城、鹫儿池扼守草原南北两端,各十万大军严守。北洛围城强攻鹫儿池,两月之间鹫儿池几遭陷落之虞,第一将军贺蓝。考斯尔亲率队伍南下应战轩辕皓。叠川南方战事方陷僵持,北方风司冥借分兵掩护,由海路袭取黄石河口,大军威胁京师。鸿逵帝急召考斯尔回京,鹫儿池战事仍旧交赵坚主持。北洛趁势再度急攻,于元月九日击溃防线,夺取鹫儿池城池。随即,少将风亦璋坐镇城中,原冥王军大将韩临渊率师北侵,并追击高所率鹫儿池残部。
鹫儿池失守,震动东炎。叠川草原人心浮动,众多草原族民纷纷在其部族首领率领下放弃家园向兕宁东迁。草原后援一时撤空,独留北首城与几座护卫翼城支撑,而彼此间联络也不久被慕容子归切断。慕容子归以十倍兵力,日夜强攻,顺次取下木兹、磊城、宝瓶镇三城,随后再次全力围住城。围城既严,慕容子归令所俘东炎士兵各作书信与城中亲友,以箭枝射入城中,信上极力宣扬北洛降卒不杀、破城不屠的行军作风,更严词强调城孤立无援,而顽抗必遭惨败的情势。
自大战开始。城被围攻打已两月有余,主将比利斯特人虽骁勇,坚守城防,但城中物资渐乏后援无望,人心早有动摇。然而有比利斯特军威压服,一时并不显出。一月鹫儿池被攻破,惶恐忧虑之声渐起,到二月。北洛夺取护卫三城。又一次围城强攻。攻打中大将欧阳川一箭射瞎城头比利斯右眼,主将重伤,城中顿时大乱。比利斯特帐下偏将西弗罗纠结部分将领兵变,言词以比利斯特等将为俘,向慕容子归献城诈降。计谋为慕容子归看破,比利斯特、西弗罗等奋起拼杀,然而深陷敌阵。更不能伤动北洛任何高阶将领,最终自杀殉国。至此,城正式归到北洛掌中。
鹫儿池、城两处失守,叠川草原失去屏障,腹地防线又有多处部族守将早已率军东撤,韩临渊、慕容子归两路大军顿时顺利入侵。沿途继续以“善待降卒,不伤族民”为号,凡有归降地兵将一概平和相待不与为难。对生计难继的草原百姓。更设立了许多临时的援救站点照顾安置,由神殿统一控制发放基本的药品和米粮,让饱受干旱、饥荒和战火焦虑之苦的百姓得以安宁和喘息——这一过程意外地得到许多草原部族神职祭司、执事等的大力和协助。让韩临渊和慕容子归的大军东进越发少了障碍。从两月中城被击破,到三月过去,京城兕宁以西,东炎包括雁砀川、叠川、大西原、莫伦提在内,占了近五分之二国土面积的广大草原,都已经落到了北洛地掌控之中。
而国境北方,从与北洛海疆连接处开始,到黄石河口祭鱼浦地沿海一线,也都在冥王军大将,有“北洛第一草原勇将”地飞羽将军多马。纳其。哲陈控制之下。
——从西南韩临渊的穿刺,到西方慕容子归的稳步推进,再到正北捷辽岭风司冥的虎视眈眈,北洛,正以大军合围的姿势,用看似并不咄咄迅猛、实则步步惊心的速度,向东炎皇都威逼过来。
望着被烛光照亮的地图,上面红色朱砂标注地惊心动魄的痕迹,贺蓝。考斯尔静静呼一口气。
四月、五月,直到现在有一半过去的六月,北洛大军就这样顺利而扎实地占领住东炎的大片国土。不是单纯的攻打夺取,而是连带着人心的一齐收服。正如之前鹰山以西,单纯无知的百姓像崇拜神明一样臣服追随带来“奇迹”的北洛皇子和大军,从叠川草原来地奏报,清清楚楚写着北洛在这些占领地周密审慎、无懈可击地统治安排,以及在数月这样的统治安排下,百姓顺服安分,人心倾向的自然趋势——想要在这些地方动作手脚,以这些地方地不安来拖累北洛,制造其军事的后顾之忧,这样的可能和希望,已经非常的渺茫。
想要生存,人,总是最实在的。
就像自己一直所知道的那样,一军主帅的风司冥,临阵的神勇远不似战场高瞻远瞩把握全局的冷静更让自己敬佩乃至深为忌惮。城被攻破的四个月以来,自己屡次试图调兵西进,阻击韩临渊的突刺更煞一煞他兵行肆意的气势,然而每一次大军方动,就随即被北方风司冥牵绊住脚步。无论自己分兵佯动的计划多么精密周全,风司冥一定能够在局势变
及时看破自己的意图,拦截住离开京师向兕宁西去的月来,自己屡次提兵北上欲寻他真正交手,风司冥却又总是避开兵锋,以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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