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司冥转过目光看向大殿中央。此刻一轮酒毕,各国使臣宾客已纷纷回到各自座位。殿上典礼地陇君手上金瓜轻击,两队身着神殿侍女白色袍服的女子顿时鱼贯入殿,随着优雅的《北山燕鸣》翩然起舞。
与《舞月飞天》同属神明庆典的舞蹈,然而这一曲《北山燕鸣》描绘的却是御华皇族的始祖和第一位女巫——御华灵辅佐其兄长建立东炎王朝基业的故事。看着一群白衣翩翩的女子,再看看御座之侧被鸿逵帝时不时几句话惹得面上满是娇媚红云地少女,风司冥握住酒杯地手突然不自觉地一紧——
“两位殿下,承安来的邸报。”
风司冥猛然回头,只见换了一身月白袍服的月写影跪在身侧,双手托着一封火漆未拆地文书。直觉抬眼向青梵,却见那双眼中一抹浅浅笑意。向风司琪微微颔首,风司冥取过邸报,拆开迅速浏览;尚未阅尽页上文字,年轻亲王脸上已是抑制不住的惊喜。再一次抬头看向柳青梵,见他此刻已是转头注目殿上歌舞,神情专注,嘴角却兀自流露一丝微笑,风司冥不由也是嘴角微扬。随手推一推半醺不醉的兄长,将浏览毕的邸报递了过去,重新看向歌舞的风司冥缓缓流露出最真诚无伪的愉悦笑容。
歌舞稍歇,白衣舞女们依序退下。鸿逵帝依例劝过一轮酒,鹰目立刻对上风司冥:“方才歌舞之间,靖王爷似乎收到自外而来的消息。久知冥王沉稳过人,此消息竟能令王爷动容,不由令朕十分好奇。不知靖王爷能否与我众人分享?”
风司冥顿时轻笑起来,起身向鸿逵帝行过一礼:“陛下动问,风司冥自然不敢藏私。何况此中消息,原本便该与殿上众位分享。”环视殿内,夜一般的幽深眼眸与上方雅臣视线相接,停顿片刻,风司冥这才以异常轻松愉快的语调说道:“定王爷,请允许风司冥向您转达这一来自承安的喜讯:五日前,也就是十月初一的子夜,我倾城公主在府中诞下一位郡主;四个时辰之后,诚郡王妃也在王府诞下郡主。西斯大神保佑,两对母女皆平安。我主胤轩帝陛下已经传下旨意,国中所有商市免三月之税,并许西陵北洛两国边境客商自由往来。”
“西斯大神保佑,垂青北洛西陵。”上方雅臣以满殿皆闻的清晰语声大声说道,脸上同样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欣喜,“免除商贸之税,更许我两国客商自由往来,施惠于民,胤轩帝陛下真是圣明宽宏。”
“胤轩帝陛下与民同乐,果然十分圣明。”鸿逵帝微笑一下,从御座上缓缓起身,凝视风司冥,“但不知胤轩帝陛下为两位郡主赐下何名?还请靖王爷相告,朕好备下相称的礼物,以为两位郡主道贺祈福。”
这一句话说出,通明殿里顿时一片寂静:各国皇族宗室子女的名字虽非绝密不容外人知晓,但天家婚姻重礼,“问名”原是其中至为重要一节。虽然道贺生辰之礼也当符合对方名姓,但此刻鸿逵帝太子新立,便即询问北洛宗室初生女儿之名,却绝不是单纯为初生婴儿祈福。风司冥心下尚自踟蹰,一边青梵已然从容开口:“‘九月肃霜’,月令之交有神女降临,西陵神子之国,上方驸马之女因此锡名‘青女’。家有百众,子孙之繁,唯愿常在膝下,时时承欢,诚郡王之女由是得名‘承欢’——鸿逵帝陛下一番心意,请允许青梵代两位郡主殿下及其父母向陛下致谢。”
神女终当身归神殿,常在膝下则不远离——见殿上各国使臣纷纷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御华焰眼中闪过两道精光,脸上却是笑容宛然:“三国相交,此是应有之礼。”随即从首领宫监手上接过酒杯,“众卿,为我三国今日和平交好,请满饮此杯!”
在一片“万岁”声中缓缓举杯,青梵嘴角扬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司冥。”
“太傅?”
“这长得几乎乏味的一天……总算过去了。”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
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欲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
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苏轼《江城子。密州出猎》
李波小妹字雍容,
裙逐马如卷蓬。
左射右射必叠双。
妇女尚如此,
男子安可逢。
——魏胡太后《李波小妹歌》
卷四:朝天子(天下篇)·下 第三十五章 撩挑千重翠幕(上)
绯樱宫,北苑。
不知已经在门口踱了几个来回,陇君再一次抬头看向远离皇城的城市方向,素来端方沉稳的脸上难得显出了两分焦躁之意。
“大人……”
见一旁小侍上前一步,偏偏欲言又止,陇君不由皱一皱眉:“什么?”
“大人,宫里已经过来催了几次……这,要不要派人调京兆尹府下去集市上……”
“胡闹!”一声厉喝,吓得小侍连连跌退几步。陇君稳一稳心神,这才低声喝道:“北洛柳太傅是何等尊贵的人物?就算要派人前去请回,又岂能调动京兆尹手下——给别人拿住话柄事小,得罪了北洛连整个大陆都要局势不稳,你还要不要命了?!”
那小侍一张脸顿时惨白,身子摇晃,口里更是磕磕巴巴:“可、可是……公主没说一声就……宫里催了多少次,说、说皇上家宴不等、等……奴才怕、怕公主她,皇上……”
陇君闻言眉头又是微微一紧,心下暗叹一声,随即抬手轻轻拍上小侍的肩膀。刚要开口,猛然听得一串密雨惊雷的马蹄声自远而近,两人脸上表情同时一变。那小侍“呀”地一声便即软软向地下坐倒,陇君更不多言,只抬起眼极力向蹄声来路看去,嘴角边却是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淡淡微笑。
“陇先生,你专门等在这里……是有事吗?”
不过眨眼工夫,两骑便到眼前。陇君抬头。微微眯起眼看向端坐马背,背负着一身夕阳辉煌金色光彩的少女。暗影中只见一双明眸如有火焰跳跃闪亮,陇君心中轻叹一声随即露出完美如仪地微笑,同时语声庄重而平稳地说道:“绯荧殿下,绯樱宫中,为太子殿下举行的家宴就要开始了。”
御华绯荧顿时“啊呀”一声:“我居然忘记是今天!天哪,这下真珠姐姐可真要生气了……”
“宫里暗暗过来找了两次,还有考斯尔将军那里也过来催了两次——殿下还是请赶紧回宫去吧。”微微倾一倾身。陇君用沉稳冷静的语声道。转向身旁小侍。“立刻服侍公主殿下!”
“那我回宫去了。柳青梵。”见身旁马背上青年目光注视那满脸庆幸惊喜的小侍,御华绯荧忍不住在背后悄悄吐一吐舌头。但稍一转眼,见他嘴角勾起一抹有趣笑意,少女乌黑双眸眼底顿时暗红色光华一闪。身子在马背上微微一挺,御华绯荧扬声笑道。顿一顿,见青梵只微笑颔首,少女薄唇微撇。随即向青年倾身过去,“要不,你和我一起回宫参加熹儿的家宴,好不好?”
柳青梵闻言顿时轻笑起来:“那是皇妃娘娘为太子殿下举办的家宴,柳青梵一介外臣,不敢逾矩。”说着在玉花骢背上欠一欠身。
“可你明天就……”低头轻轻念一句,御华绯荧随即抬头扬起笑脸,“好吧。那我先回去了——陇先生。那些东西别急着送过去,我自己来取就好!”
话音未落,少女已然扯动缰绳调转马头。向青梵嫣然一笑,也不顾身后马上鞍前后挂满了大小包裹物件的随侍张口询问呼唤,径自快马扬鞭就向绯樱宫宫门疾驰而去。
“陇大人,您看这……”被主子撇下的高大东炎武士在马上不自在地移动一下身子,求助地看向陇君。陇君微微笑一笑,方要张口,目光一转对上玉花骢上笑容温柔地男子:“柳大人……?”
“将这些送还无双公主处所吧,裘恩。”青梵淡淡一笑,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丢给早已等候在侧地北苑侍从,“好好照顾。”
见柳青梵说完便直直向苑内走去,裘恩和陇君都是不由自主地一呆。但后者很快便反应过来,向高大武士丢一个眼色,随即急忙几步赶上青梵脚步。
“太傅回来了?!”
甫一踏入内苑,便听北洛池郡王如得大援不胜欣喜地急切声音。伸手拂开风司琪直扑上自己衣袍的双手,青梵略退后一步,目光在青年郡王一身标准草原男子打扮的袍服上缓缓转过,脸上不由露出十分有趣的笑容。
看着他脸上一点点神情变化,风司琪沉默半晌终于沮丧地垮下脸来:“太傅……”抬头看一眼面带微笑的柳青梵,风司琪的手不自觉地再扯一扯身上“塔姆袈”,口中低低抱怨道,“都是一样的衣服,为什么穿在我身上就这么别扭?”
听到风司琪这一句,跟在柳青梵身后地陇君一时也不禁失笑,急忙伸手捂住嘴巴,一双眼却是忍不住在眼前两个同样作草原打扮的男子身上来回打量:同样的条纹长袍,织锦缠腰、高筒马靴、狐尾皮帽,除了大体上青白颜色有异,本质上没有任何差别。只是,风司琪一张即便沮丧也透露出十分懒散随意的面孔,与一身威武干练的装束着实不符;对比一边长身玉立、气度雍容的柳青梵,益发显出这位北洛皇子性情与身上服饰的巨大反差。头脑中闪过这日清晨无双公主驾到,换了一身草原装束的北洛太傅从容步出北苑相迎时候震动众人地景象,陇君忍不住又是一阵感叹。
“池王殿下,更衣易服,不知是要到哪里去?”陇君兀自出神,耳边已传来柳青梵清朗从容地声音。“只是这个时候,兕宁城中集市已经结束,殿下似是错过览看东炎皇都盛景的最佳时机了。”
陇君心上突然一凛,顿时凝目向柳青梵看去,却见他目色沉静不显丝毫波澜。一边风司琪却是皱着脸大声说道:“还不都是上方雅臣那小子?接了考斯尔的请帖却又要怕什么多心搞什么避嫌,特特穿了大半个城地跑过来。偏又花样百出。撺掇说什么入乡随俗,弄了这几身袍子过来,也不帮着穿戴,拉着九皇弟就跑了——这说风就是雨百无顾忌地脾气,真不知道上方无忌是什么眼光,满口子夸他稳重知大体……”
“这么说,今夜两位殿下是要到第一将军府上了?”
微笑一笑,不去理会风司琪越来越激烈的抱怨。冷
“是。其实通明殿上考斯尔也出言邀请说过府私宴。原想着麻烦所以就让九皇弟代我谢绝了。”风司琪皱一皱眉。“结果,居然还是躲不过。”
青梵又是微微笑一笑,瞥一眼陇君的脸色神情,这才向风司琪道:“若是殿下以为身上服饰不便,不妨便换回常服——考斯尔将军既是备下私宴,各人也只需依着各人喜好。相待在乎心意,未必便是上方王爷那般才算亲近真诚。”
“是这样吗?那我立刻去换了它!”风司琪闻言大喜。几步奔回房去。片刻之间,果然换了一身北洛式样的锦袍出来。将之前那身袍服揉成一团抱在怀里,风司琪笑嘻嘻向青梵道:“我这便往考斯尔府上去——还了这个,顺便看那个晃着狐狸尾巴的小子今天还经得住几个人灌!”
见风司琪一边说着一边快步向外走去,怀中衣服包里皮帽上一条狐尾滑出,在他身后一路飘动,青梵忍不住一阵好笑。伸手摸一摸自己帽上狐尾,青梵除下皮帽随手丢到院中石桌上。这才一转身坐到石桌边。远远听到苑外传来一声马嘶和数骑蹄声。陇君猛然一个激灵随后急忙奔出。见他片刻之后端来茶盘,恭恭敬敬为自己洗盏斟茶,青梵稍稍勾一勾嘴角。黑眸微抬瞥一眼身侧花事正盛的银桂,唇边缓缓扬起一抹笑意。
上方雅臣身为西陵镇国将军,又是念安帝皇弟、亲王之贵,乃至于年龄之长……名爵上无一不胜过风司琪许多。但西陵北洛既已联姻,同辈之间比于姐妹兄弟。风司琪虽较上方雅臣小了两岁,但以亲宜之义,无外人时随口两句“小子”只会体现出一种亲密无拘。何况这一路行来,及至兕宁京中城中种种,风司琪无不刻意展示出一贯的随性散漫、平庸疏懒,他对上方雅臣这般称呼,加上之前一番唱念俱佳的生动表演,倒也是合情合理不觉突兀。只不过,这些真真假假、有意无意地言行举止,这些天下来确实让鸿逵帝精心挑选到北苑地一众侍从宫人为猜测揣度他地心意费尽了头脑。就连眼前这位精明过人的东炎典礼司仪,都会被他云山雾罩、随意混淆视听的言语动作弄得一时失神失态乃至险些失职。想到今夜贺蓝。考斯尔府中可能的热闹,青梵幽黑双眸眼底一阵光芒闪烁。
“柳大人,可传过晚饭?”
“不用,已经与公主殿下在外面用过一些。”微笑抬眼,青梵淡淡道,“今日宫内宫外皆无他要事,明日离京拜辞诸事繁忙,今夜便让苑中仆役侍从都早些歇下吧——陇先生只请料理下醒酒之物,夜里备用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