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脸上却是不带出半分,“回来得匆忙,没有到皇后娘娘那里行礼是青梵的不是。请安公公代青梵向皇后娘娘问安。”
安平躬身行礼,然后才带着众人慢慢退下。
看着宫人将宫门关上,青梵这才负了手慢慢踱回殿内。见风司冥半敞了宫服坐在床沿,手上拿着一盏早备好的醒酒茶,旁边水涵正将绞干了的手巾递给他,青梵不由微微一笑,“是居的‘小楼春雨’?”
“小楼春雨”是居最著名的佳酿,四十年的陈酒劲道醇厚之极,而一年只产二十小瓶。物以稀为贵,寻常人便是倾尽家财也未必能买得一口。“今日大皇兄特意带了两瓶来孝敬母后的。”
“天底下多少好酒,偏这一种你喝不醉……真难为装得那么像,这醒酒的茶也免了吧。”青梵笑着顺手拿过毛巾又绞了一把给他。小楼春雨本是药酒,当中最珍贵的两味药材都有极强的安神定气之用,但风司冥的体质经过昊阳山上一番调养,小楼春雨酒中药性对他不能再起什么作用。“折腾了这一天,赶紧睡吧。明天你还要一早赶去军部和兵部,澹宁宫的小朝会皇帝允了你不去,但宫里各处总要走一走,传谟阁官署那边也该去看看……”
“太傅。”
“什么,司冥?”
“明天我就要搬出擎云宫了。”
青梵微微一怔,随即微笑起来,“开衙建府,是喜事啊。”
“太傅……”
凝视他一会儿,青梵轻轻拍一拍他的肩,“明天的事情明天再想吧。现在你要做的是休息,司冥。”
卷一:相见欢(北洛篇) 第三十八章 新燕蹁跹新厅堂(上)
迁居之礼。
擎云宫特有的礼节,只有皇帝的皇子十八岁成年迁出擎云宫外,正式搬进皇子府里的那天由皇帝亲自主持执行的礼节。作为皇子成年礼的重要部分,迁居之礼和加冠礼、常服礼合称为天家的“成年三礼”。只有三礼礼毕,宣布正式成年,皇子才真正拥有出入朝堂议论政事以及出任和巡视地方的权利。
但是,今天的迁居之礼却格外的不同。原因很简单,因为乔迁新居的主人、搬入王府的皇子,刚刚满十六岁。
为了做到符合基本的皇家礼仪规范,礼部的众臣都是好一阵忙碌。新上任的礼部尚书商飞白果然是处理此类事务的好手,虽然胤轩帝只给了四个时辰,当皇帝车驾到达新落成的靖宁王府门前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秩序井然。
站在早已等候多时的朝臣最前方的商飞白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跪下禀报。御辇中风胥然轻“嗯”了一声,然后才轻轻笑道,“既然都准备好了,那么便开始吧。司冥。”
“儿臣在。”
“去后面车上请你柳太傅一起过来。”
听到御辇内少年清亮明朗的声音,朝臣们这才反应过来:九皇子竟是同胤轩帝坐同一辆辇车过来!而原以为是九皇子车驾的马车上坐的竟是离开承安朝堂五年有余的青衣太傅柳青梵!绝龙谷之役和蝴蝶谷大捷的战报上都提到青衣太傅奉了暗旨军前激励士气的事情,但是对承安的文武群臣而言到底是未曾眼见无法轻信。见一声玄色皇子正袍的风司冥从御辇上敏捷地跳下,三步两步到后面马车前,亲手恭恭敬敬放置了踏脚的板凳然后才躬身相请,众人心中都是忍不住感叹。
那一道青衣潇洒的身影,映着背后满天的夕阳金光,时间仿佛凝滞在这一刻,从未有半点流逝。
目光扫过王府门前侍立的那一大群,风胥然嘴角微扬,见青梵跟在风司冥身后慢慢走到近前,眼底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竟是踏上一步携住了他的手,“青梵,今日迁居之礼,你与朕一同执礼。”
“臣,遵旨。”不行礼,不拘束,平静沉稳的应答仿佛完全不知道这一句在众人心中引起的滔天波澜。“时辰已到,陛下开始吧。”
风胥然微微笑着,携着青梵当先向王府内走去。风司冥紧紧跟在两人身后,随后才是一大群从震惊中恍然回神的各部朝臣官员。
王府正堂之上早已摆好一切礼器祭祀,一身最高祭司白色礼服的徐凝雪稳稳地站在正堂中央。身后两个同样祭司袍服的年轻男子各托一个金银错托盘,托盘上面分别是一尊三寸高用最上等白玉雕成的狮身鹰翼的斯托瓦姆神像和一把镶金嵌宝光彩夺目的华丽金刀。
风胥然稳步上前,先向正堂上主神西蒙伊斯大神像叩拜行礼,然后站起身来稳稳走向徐凝雪。两名男性祭司立刻在他面前跪下,高高托起托盘。风胥然伸手取过金刀,拔刀出鞘,刀刃一翻,左腕上已然划开一条;随后将左腕悬到神像上,让鲜血一点点浸润过整个神像。目光凝视着落到神像上的鲜红的血液被玉石一点点吸入,众人的神情都是异常庄严。
“殿下,请取出您的皇子玉堞。”
跪在风胥然身后的风司冥立即从怀中将镌刻着自己生辰名姓的玉佩取出,恭恭敬敬交到徐凝雪手中。
神像已经被风胥然的鲜血完全浸染一遍,表面发出一种异常的光泽。徐凝雪伸手将神像翻过,将玉堞嵌入座底一个凹槽。只听“嗒”地一声,玉堞已然和神像完全咬合,严丝合缝再不能分开。而那神像本是洁白玉色,吸收了鲜血而显出一丝淡淡的润红,与那块同样显出微微红色的玉堞颜色浑成一体无法分辨。徐凝雪捧着神像,在西斯大神像前连续跪拜三次,这才缓缓起身,将神像递到青梵面前。
接过带着温度的玉雕神像,青梵心中暗叹一声,但旋即展眉,身形一动,整个人已经拔地而起窜上正堂最大的横梁;将神像轻轻放置在横梁上掏空的神位上,一个纵身,又轻轻落回风胥然面前,望向他的黑色眼眸平静无波。
护佑家宅人生的主神归到正位,意味迁居之礼最重要一步的完成——这个送神归位的步骤,通常是由执礼人亲自完成的。
但,风司冥尚未成年。
所以,是由为他执行簪礼的青梵来做,表示着……允诺,护佑他平安成年。
谁都知道天命者的选择将意味着什么,青衣太傅和九皇子殿下之间的牵绊承安朝堂无人不知。只是这一次,是胤轩帝陛下明确地向众人宣告,靖宁亲王的身后,是朝堂唯一的太子太傅。
※
离开了承安五年有余的柳青梵,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为九皇子殿下完成迁居之礼。
其中的利害关系,明眼人一望便知。
所以,之后的晚宴上,众朝臣无论高谈私语,目光都始终在上席的胤轩帝、柳青梵还有立在席侧随侍的四位皇子身上打转。
自从胤轩十三年擎云宫那场惊心动魄的宫变后,皇子之间所有的争斗都不再显露人前。但是皇子在朝廷政务上各显神通展露才华,彼此之间的争夺只有比之前更为激烈,其中又以二皇子风司宁、七皇子风司磊尤其出色。风司宁今年二十有九,虽然性情略显优柔,但为人细致行事稳重,协理工部极是稳妥周到。而刚过了二十二岁的风司磊性急喜动,少年时跳脱不羁,十八岁成年后便请旨出宫行走,尤其精擅北部沿海各族各地方言人情,胤轩帝几趟北海的巡游对他也是大加赞赏。
但是对大部分在朝十年以上的臣子而言,三皇子风司廷始终是胤轩帝最疼爱的儿子。且不说他是皇后嫡出,单是胤轩九年大比他以绝佳文采眼界赢得所有文试殿生对他由衷钦服的那份气度风采,就足以让士人心折。十八岁甫一成年的他便进入胤轩帝最看重的六部中的户部,在理事经济上更是一把长才。就是曾经九岁以一篇《随都赋》而被称为“神童”,十三岁协助父亲管理一郡事务的才子宗熙,也每每在人前人后盛赞其经营才能。“玉螭宫之变”,他是祸首螭贵妃与八皇子风司退第一个要谋害的对象,胤轩帝和柳青梵都是抢先救护。这几年来,他虽不是太子,但胤轩帝给予他批复奏折公文的权利几乎与太子无二。加上他处事正直,为人却不失谦和,宽容温雅,更得到朝廷上下一致好评,而胤轩帝对于他的宠爱也是始终没有消退过。
可是,胤轩十六年风司冥攻克贝南城解“池阗之围”并击退东炎大军,九月回京述职时胤轩帝一道“比照太子还朝一切礼仪”的明旨,让许多观望中的官员从此紧盯住这位一向不得皇帝爱重更不得皇后欢心的九皇子殿下。人们纷纷记起他是青衣太傅最早教导的皇子,他是军队中声望拥护最高的“不败冥王”,他是北洛百姓乃至整个西云大陆人们口中的“战神”和“奇迹”……同样嫡系皇子的高贵出身,比起早早接触军政兵事的大皇子风司文,在军中九皇子明显比他拥有更高的威望,在百姓中也拥有更多的民心。而这一次胤轩帝再明显不过的示意,更是让所有人看到,这位少年皇子得到了皇帝多少特殊关爱,简直称得上是恩宠无边。
胤轩帝已过半百,虽然精神旺健身体强壮,但后嗣继承作为国家根本,自然是君臣瞩目的焦点。胤轩帝本人精明强干,此刻的四位皇子也都是人才出众各有优势,皇帝似乎常有偏重的表示,太子之位究竟属意何人却是从未点明。朝中暗潮无数,局势走向实在难以预料。九皇子晋位亲王举行迁居之礼,各部官员一例到场,看的不是皇家礼仪而是帝心归属。对于眼前案上美食佳酿,众人只能是辜负了。
风胥然又坐了一会,见风司冥敬了一圈酒过来,又换了大杯要向自己祝寿,顿时呵呵笑道,“皇儿的心意朕知道了。你虽身体强健,但到底年幼,这么一圈下来,酒可是用得多了——这一杯你只随意便可。听说你昨日在皇后那里已经小醉一场,此刻身上可还有不适?”
“多谢父皇关心,儿臣身体无碍。”
见他不自觉目光瞟向一旁的青衣青年,风胥然微微一笑,随口喝干了风司冥的敬酒。然后说道,“天色渐晚,朕也乏了,先起驾回宫。诸臣公近日也多辛苦,不妨借此酒宴欢饮,今日便尽了兴。朕也不在这里扰了你们,你们也只管无拘。只一条,不能多少人一起闹着逼靖王爷的酒,知道了吗?”
说完站起,一边和苏上前扶住他手,风胥然又看了柳青梵一眼,随即微笑而去。
卷一:相见欢(北洛篇) 第三十八章 新燕蹁跹新厅堂(中)
“这么堂皇正大地逃席,青梵真好架子啊!”
听到身后熟悉的笑语,青梵微笑着回转过身子,“这不正好给了林相一个追拿逃兵的借口么?”
林间非笑吟吟赶上来和他并肩而行,一边摘了头冠松了官服,“青衣太傅海量,朝堂内外哪个不知?间非素来量窄,三杯便倒一醉十天,有谁敢误了我公事?”伸手将袖子拎到鼻子下面,“何况,就算按着礼数上只喝了两杯,这一身酒味也能让我昏昏沉沉。里里外外都是明眼人,谁看不出我是到极限了……”
青梵笑一笑,又笑一笑。“间非兄的酒量瞒得了别人,可瞒不过我。当初在清心苑调酒试味,你可是一次都没落下过。”
林间非顿时哈哈大笑,“但哪一次不是喝得大醉如泥,在清心苑一睡一天?”
柳衍精通医药之术,住在清心苑的时候总是忙着研究药理救治百姓,但未脱少年飞扬跳脱性情、欢喜玩闹的青梵却总将医术药理用于食用之道。同御膳房的御厨研究药膳制作且不用说,平日更喜欢自己做些花茶之类的点心饮品;甚至还每每让宫女们用药草编结了各种福袋香囊,出去换了新鲜的胭脂水粉或是其他民间的小玩意儿给众人玩耍。而酿酒称得上是青梵众多稀奇才能中最难得的一项,虽然都是现酿的清酒,但是滋味香醇酒劲沉厚,绝对当得起“美酒”二字。那时每逢新酒酿成,清心苑都会热闹非凡:青梵、风司冥、风司廷、宗熙、蓝子枚、多马、言邑……还有自己,在苑中当着杨柳晓月欢言畅饮,有时就连轩辕皓也会跑来凑个热闹。自己量窄不能多饮,当着挚友良朋却是毫无顾忌,击节而歌,舞箸而谈,真正的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见青梵脸上表情柔和带笑,显然也是回想起往事,目光相接不由莞尔;片刻,两人同时哈哈大笑,数年不见的隔阂顿时云散烟消。
“青梵,你回来了,真好。”
笑了一会儿,林间非低垂下眼睛,轻轻叹道。
“间非,这些年你一个人在承安支撑着,也辛苦了。”
林间非顿时笑起来,“我在传谟阁里再苦再累,总是好吃好睡地养着,哪里比得上你在西陵奔波往来的风尘劳累?”他是五年间唯一一个和青梵保持着联系的人,也是始终保持青梵行踪隐秘的人,自然知道他为北洛朝廷究竟做了多少。“看你身形长高长大了些,看着居然比我还单薄,这次回到京城,一定要好好歇着修养才是。”
青梵不由苦笑:在承安数年,宫内朝中交往无数,但称得上挚友深交的却只有林间非一个。两人难得的相知相投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