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的主将,追求战争的胜利才是天性。司冥殿下,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不,太傅……无论太傅做出怎样的决定都是为了北洛打算,司冥无论如何也不会反对的。”感觉到记忆深处那股久违的温暖,风司冥努力放松着早已疲惫不堪的身子,慢慢靠进他的胸怀。“太傅,我很难过……总是无法跟上太傅的思考,无法追上太傅的脚步;虽然知道太傅都是在为司冥考虑打算,可总是感觉太傅离司冥越来越远——我相信太傅,可是无法相信自己。”
说到最后两句,风司冥语声已是极轻,听在柳青梵耳里却是震如惊雷。
越行越远……司冥,终于是把这句连自己都不愿认真去想的话说出来了。
原来,自己真的是刻意在他和自己之间,划下了不允许跨越的距离。
重逢与解救的惊喜恐怒交加,军中大帐分析战局的故作沉静,校场宣旨点兵的思考计量,蝴蝶谷中大战排兵布阵的设计,还有方才放行考斯岱尔的决定……一桩桩一件件在任何人看来都没有破绽没有缺漏,从绝龙谷达到北洛军中后的每一天每一刻都映证着青衣太傅和天命者的传奇,却是一点点将那个需要保护的孩童从记忆里完全驱除,取代以需要贤臣良将辅佐建立不世伟业的帝王。
君、臣、师、生,谨守着身份不迈错一步,因为知道,这才是身为上位者的准则,这才是当初自己选择的唯一正确的道路:情意深厚亲密无间,但也尊卑有别泾渭分明。就像早已习惯了做的那样,无论是从前的君无痕,还是现在的柳青梵,面对着必然涉足权力漩涡的命运时,最本能地用精心计算过的距离保护着自己——从那次决然地离去,到林间非、多马、靛绣、冥王九骑……多少事情、多少心机,与其说是为了保护他的成长,不如说是努力安排下一道道屏障努力将他与自己隔离。因为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有一天安静从容地退场。
他不是孩子,无论是柳青梵还是君无痕,都不是。思虑周全,精密计算安排一切,为自己筹划好进退的空间,在有条件的前提下选择对于自己最有利的一切方式手段——是血脉里的天性,是自我保护的本能。
却因此必然地伤害了……自己最不想伤害的人。
“我相信太傅,可是无法相信自己”,一句话,包含了多少恐惧和无奈。
无论他是否未来的帝王,无论他选择什么样的道路,他终究是自己一手培养教导出来的孩子啊!明知道亲手将他从身边推开会给他带来多大的伤害,自己竟然真的忍心至此?六年相处无间,培养出彼此全然的信任和依赖,也真的要就这样毁去么?为了塑造所谓完美的上位者,已经彻底打碎孩子充满了依恋孺慕的天真快乐,还要用最残忍痛苦的方式取走他最后少年敏感的感性,自己……真的做得到么?
重复了十年的梦境在一瞬间回到脑海,梦中那个化成青鸟终日哭泣的孩子陡然显出初见时小小皇子的面容。青梵长叹一声,终于伸手将风司冥紧紧搂住。
“司冥、司冥,我会和你在一起……你在的战场,我也会在。”
卷一:相见欢(北洛篇) 第十七章 寸心终望边声寂
“这个东西,有空你就看一看吧。”
突然掀帘而入的身影带进一股冷风,轩辕皓顿时从堆满各种文档资料的案上抬起了头。拿起像是被随意丢到案上的竹管,很熟练地用防身匕首挑破一头的胶漆,然后从中小心翼翼地挑出一卷薄薄的绢纱来。
将绢纱展开在案上铺平,轩辕皓快速地扫过一眼,却立时瞪大了眼睛,“这个是……东炎在安塔密斯各类间谍的名单?”
“没有看过,我不清楚,”青梵淡淡回答,“但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误的话,应该是包括了安塔密斯和图特堡在内的五座城池。”
“这……果然不错。你是从什么地方弄来这个的?”轩辕皓立刻将绢纱重新收好,一双锐利的眼睛已经盯紧了眼前人的黑眸。“可靠么?”
淡淡看他一眼,青梵径自在一张交椅上坐下,顺手拿起方才他在看的地图,“现在安塔密斯情况如何?”
“情况很好。大军进入安塔密斯后发现城市本身并没有受到战争的什么影响和破坏,接管的工作也很顺利,安抚百姓整顿城务的时候也得到百姓很好的;虽然有一些闹事者,但局势总是很快就可以控制下来——”说到这里,轩辕皓猛然一怔,“你是说,这种反常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反常即妖,到哪里都是一样。紫魅他们不方便长时间现身,顶多只能在出乱子之前暂时地控制好局面;至于后面的事情,还是尽快交给官府来做比较好。”
“是啊,军队终究是军队,就算是军事要塞也还是城市,管理起来实在很头痛。”轩辕皓微微一笑,“奏表已经加急递上去了,大约十天的时间就会有委任令下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之前闾川太守高泰生应该会接手安塔密斯的政务。他久在边关,也算是最熟悉这方面事务的能臣了。”
“十天……西陵的请和书也该到了。”
轩辕皓眼中光芒一闪而过,“请和?今天这样的战局,你还是这样认为吗,青梵?戴迩、柯岷阵亡,大将和主帅都已战死,二十万大军死伤十万,被俘和投降的士卒七万,三处边关重镇失守——没有哪个皇帝忍受得了这样的惨败,这种结果还要请和,上方未神一定是疯了。”
“正是因为这样的惨败,他才一定会请和,而且不仅仅是承认西陵战败的请和,之后更会派遣使节团到承安议和!”幽深如夜的眸子陡然闪出熠熠光彩,“不要小看上方未神。北洛暂时还没有吞掉西陵的胃口,就算只是一条腿也未必消化得干净。不说别的,单是七万降卒和俘虏对于现在的安塔密斯实在是一个太大的数目,所以和谈第一件事情,把这一部分人打发回去。当然,具体的事情程序你比我熟悉,不需要我多说什么。”
轻轻摇了摇头,轩辕皓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青梵。”
“什么?”
“没什么,只是感觉……你有什么地方变了。”轩辕皓双手十指交叉稳稳地平放在条案上,“以前的你,不会主动过问这些事情。”
“对不起,是我僭越了。”
“不是这个意思。”眉头微微一拧又旋即松开,轩辕皓静静地凝视着眼前一脸沉静的青衫青年,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变、了。”
温和沉静的神情,一身青衣给人一种淡淡的宁静而清冷的感觉,正如他骨子里的淡漠。虽然四年前玉螭宫之变让人见识到同样隐藏在他血液里的那种疯狂和激烈;但是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擎云宫中夕阳金光下拈花微笑的温文少年,依然是人们之于名动四方的青衣太傅最深刻的记忆。然而,这只是对于旁人,绝非对于与他四年深交的自己。
头脑、心机、权谋、手段,所有的一切,都让人无法不想起那个五十岁壮年而逝的前朝首辅,赫赫君家最后一代家主,君雾臣。
不过弱冠之龄便即登上宰相高位权掌北洛的君雾臣,三十年的宰辅人生里,将上位者的冷静和冷漠发挥到极致。被承安的百姓称为“像云一样的男子”的君雾臣,其无心淡漠也正如漂移无定的浮云,仿佛任何的人、物、事、情都无法触动他的感情,那张清俊秀美的面孔上永远都是温文而清冷的优雅微笑。初立战功的自己曾经大胆地凝视过君雾臣的眼睛,却惊讶地发现那双黑眸正如他名字一样,总是蒙着一层薄雾让人看不出淡漠之外的任何情绪。而当二十年后自己在少年的柳青梵眼里再次发现这种万事无心的淡漠,那种震撼绝对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多年前第一次走进那间杨柳婆娑清凉院落,只见手握书卷的漂亮孩子坐在轻柔妩媚的柳树下读得目不转睛,身后两个青年完全不知身外之事地为棋盘争执不休,而那个总是一身青衣的温雅少年则嘴角噙笑,幽黑的眸子凝视着眼前的三人……明明应该是最宁静而温馨的眼神,却流露出一种独立远方遥望此际的感觉,就仿佛是神明隔着神镜俯看浮生百态的超然。在那一刻,轩辕皓知道,这个被赋予了“天命者”使命的少年,淡漠无心。
因为唯有如此,才可能无牵无挂无碍地计算世人、谋定时局、颠倒众生。
正如胤轩十三年那场震动整个大陆的玉螭宫之变,算定了一切的人乘白虎、引玄鹰,在遍地的血光中毫不迟疑绝情而去的背影,成为当年所有参与此事的御林军头脑中永远无法挥去的血色记忆。
也许,对父子师徒之谊的柳衍、对朝夕相处的九皇子风司冥、对好友知交的林间非蓝子枚宗熙……他确然有情。但,只要需要,他可以毫不迟疑地利用任何人,甚至将自己推上棋盘。究竟什么才是他心中最重最不可动摇的部分,却是无人能够触及,无人能够知晓。
真正的上位者,他和君雾臣何其相似!
但是现在,自己眼前的柳青梵,沉静的眸子深处闪动着的,竟是一丝疑虑、一丝歉疚、一丝茫然。
是为了……冥王吗?
青梵抬起头看着他,短短地笑一笑,“怎么,变成这样不好么?”
对上他立刻掩起了一切心绪,仿佛迷雾笼罩的平静眼眸,轩辕皓微微一窒。知道此刻已经再没有探究他内心的可能,这位战场上指挥若定挥斥自如的茵莎将军脸上缓缓浮出一个极富深意的微笑,“青梵,陪我去一个地方看看,如何?”
卷一:相见欢(北洛篇) 第十八章 尺书但求干戈息
很普通的军帐,在北洛二十万大军的营地里看不出任何的不同,只是,这一顶军帐周围,守卫的森严无隙几乎让空气也凝固起来。
军帐前一身普通中阶将领服侍的军官见到轩辕皓和柳青梵相携而来,立即跪下行礼。
“可还安静?”
“是,都不曾吵闹,也没有做无为的挣扎。”
轩辕皓眉头微挑,“便是刚刚进来的时候也没有?”
“回禀大帅,开始的时候确实有人表现出不服的样子,但是被西陵上将军罗伦秀民制止。”
“原来是他?这就难怪了。”轩辕皓顿时露出淡淡微笑,一边看青梵一眼,“你看这个罗伦秀民如何?”
“少年名将当然是好的,又是罗伦太皇太后的曾外孙,罗伦家到此一代的独苗,身份上面尽可以说得过去。”青梵也是淡淡笑着,“少年人折些锐气,经历了磨难才能得出圆润自如来,不过,此刻的安静只怕还是被情势压着的吧?”
轩辕皓笑着点一点头,“战场上的勇武看得出是个血性的孩子。”
淡淡瞥他一眼,青梵却没有接话,只是吩咐负责看守的军士多带两盏油灯,一边亲手掀起帐帘走了进去。后面的轩辕皓见状笑笑,也跟了进去。
帐篷里面只有门帘处一点极暗的灯光,但在青梵眼里看来却是如白昼一般分明。随意挥挥手示意身后两个军士将油灯按照地方挂起,青梵只是负着双手静静打量着军帐里因为轩辕皓和自己的到来一下子立起的众人。
沾满了血污的战袍军衣,几乎已经分辨不出西陵上方王族崇尚的红色和白色;虽然激斗死战之后袍服褴褛,但人的脸上却并不见什么委顿神情;纵然是伤了手脚身体,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也没有一个肯就此坐倒在地——这些西陵的中高阶将领或许形容狼狈,但竟是没有一个显出战败被俘的失意和败军之将的颓唐。
嘴角逸出一丝几乎看不出的笑意,青梵将目光停在分开了众人站到最前面的青年身上。
“罗伦秀民。”
“柳太傅,轩辕元帅。”
虽然是一路死战,但是罗伦秀民却没有受什么非常严重的伤。一者他本身武功高强,二来战场最后北洛采取的是收缩包挤的战术,将拥有统领能力的对方将领一一分离包围,除了少数几名西陵将领死战不得最后自尽,大部分都是被生擒或是情势所迫只能投降做了俘虏。罗伦秀民面对的是宁国公世子、大将军郗锋,最后力竭实在不敌被郗锋擒住。战场初定后这些西陵的中高阶将领便被集中送到此处军帐,还送了基本的疗伤止血的药物和饭食。罗伦秀民伤势本来就轻,他面孔表现出来的虚弱与其说是因为失血还不如说是死战脱水脱力的结果。此刻身为帐中位阶最高的西陵将领,他自然之极地走到众人之前,一双浅棕色的眼睛在油灯照耀下显得熠熠有神。
虽然是对战多日,罗伦秀民却并不知道对方主将的真实面目——风司冥先前多戴银色面具,轩辕皓虽是战场猛将,但作为大帅通常只在军中调度压阵,近几年来极少亲身下场对战。但他武功既高,耳音自然极好,轩辕皓和柳青梵在外面的说话又没有压低声音,一听之下自然知道两人身份。
柳青梵入帐在先,轩辕皓进帐之后虽然和他并肩站立,但稍稍侧了身子,从一众西陵将领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