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林很后悔问老吴这个问题,勾起他伤心的往事,儿子的这样的死去,确实让人难以承受,刘林一时间有点想不明白,老吴的儿子,究竟算不算是英雄?如果他死在战场上,这是毫无争议的,但是死在馒头和清水上,恐怕也会成为很多人的谈笑吧。
浸满鲜血的谈笑。
“行了,菜齐了,派几个伙计帮我送回去吧。”老吴拍着手掌,从他的神色中已经完全看不出,刚刚故事中死去的人是他的儿子。
“你们几个,站在这也没什么事,帮老吴把食盒送到东家府上,路上小心,别洒了菜。腿脚麻利点,别到地方凉了。”刘林对大堂里几个无所事事的伙计说道。
“哦。”那几个伙计齐齐应声,拿起食盒,出了桂花楼。
“老吴啊,那我就不送了。别往了帮我把话给东家带到。”刘林反复的嘱咐这个事,毕竟这是他现在面对的首要麻烦。
“忘不了,放心吧。”老吴转身迈步,走出桂花楼,刚走出了两三步,突然又转过身:“我估计跟都头和夫人说了这星星的事之后,他们也肯定很好奇。所以我看一会你估摸着晚饭吃完了的时候,派一顶暖轿过来,如果夫人有意想要出去看看的话,这轿子就能派上用场了,有这个事情加在里面,武大就更不好怀疑你了。就算夫人不去,也就是让轿子空走一趟,损失点银子也就是了。这钱都是花在你自己身上,你刘账房这点雇轿子的钱应该是花得起的。”老吴微微一笑,冲刘林挥了挥手,连同那些拿着食盒的伙计,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老吴走后,刘林坐在椅子上吧唧吧唧嘴,觉得老吴说的确实有道理,于是他马上冲着后面喊:“张树,在不在,过来一趟。”
片刻之后,张树走到了刘林身前。“刘账房,有什么事吗?”张树的在桂花楼的身份虽然还是个伙计,但因为昨夜的事,谁都知道张树必定不是池中之物,某一天一定会飞黄腾达的。说来也怪,刘林虽然明知道张树的作风语气没什么变化,但就是觉得,这人已经隐隐的蕴含着一种不凡的气质,这种气质让刘林没法再像对待一个普通的伙计那样对待张树。
“张树啊,这么回事。你不是打听说天上将会有一颗彗星出现吗?我刚才让老吴把这事带话给了东家,我寻思着今天夫人的身体刚刚转好,也许可能会对这消息产生兴趣,晚上出来看个星星什么的。夫人身体不好,出来必须要坐轿,咱们桂花楼也没什么事,你去雇顶暖轿,挑最好的轿夫,咱们去东家家碰碰运气。”刘林的口气不像是命令,倒好像是在商量事情一般。
“刘账房,你是怕掌柜回来发现今晚生意太差,不好解释,所以拉着东家一起做个见证吧。”张树眉眼带笑,马上点出了刘林的真实用意。
“唉,就是这么回事。你在桂花楼这么久了也应该知道,咱们掌柜跟东家不一样,太不好说话了,有的时候一点小事也能发脾气,我这个位置又很尴尬,因此这些事也就多琢磨了琢磨,一点小心思,你可别见笑啊。”刘林明白,只要把话敞亮着说,张树是一定会理解的。
“行,那我这就去。我雇了轿子是直接送到东家那,还是送回来?”张树一边说话,一边扎进袖口,马上入夜,外面天凉,这样能保暖些。
“你先回来一趟。这边刚把晚饭送去,紧跟着轿子就到,这样不好。东家虽然不会想什么,但咱们跟夫人没怎么接触过,夫人一旦认为,这是在催她快点吃饭,有了别的想法,那就不好了。夫人年龄也不大,难免使点小孩脾气,我这马屁要是拍到了马脚上,可就是自讨苦吃了。”刘林怎么想怎么说,然后他抓抓头,从后面的衣服架上取下自己的斗篷递给张树:“外面天寒,我昨天晚上看到你的衣服也不保暖,我这斗篷就送给你了,也好压压风寒。”
“刘账房,这不合适。”张树伸手往外推。
刘林摇了摇头:“张树啊,我明白,你是一个有大本事大背景的人,我呢就是个小账房,我也没想着用这件斗篷收买你,以你的经历,这斗篷就算是龙皮的又能算的了什么呢?只是咱兄弟现在都在桂花楼,以后还是要多亲多近,你要看的起我,这斗篷就收下。去雇轿子穿的体面些,也好说话不是?冻的哆哆嗦嗦去,也是给东家和桂花楼掉面子。”刘林把斗篷塞到了张树手里。
“那我就愧领了。”张树没有在推辞,而是马上穿起了斗篷。
刘林的身材不如张树魁梧,不过御寒的斗篷都做的比较肥大,因此张树披上倒也不显得短小。
“这是银子。”刘林从旁边的抽屉里取出了二十两银子交予张树:“挑最好的轿子和轿夫,先给钱。别让那些轿夫跟正在兴头上的东家和夫人要抬轿钱,那就不好了。”
“刘账房放心吧。”张树把银子往怀里一揣,迈步出了桂花楼的门。
张树出门的时候,轻轻的甩了一下斗篷,这动作显得娴熟而又飘逸。现在留给刘林的问题就是,张树如果真的从军过的话,会是什么职位呢?最起码要是将军吧,否则怎么会有这么熟练的甩斗篷动作呢?
刘林非常希望武大能在这时候回来,毕竟晚饭的饭口才刚刚开始,要是这样的话就不用解释了,但很遗憾,他失望了,自打刘林从这大门出去,桂花楼的大门就再没进过人。期间那些给武松家送食盒的伙计倒是回来了,不过他们都是走的后门,这也是桂花楼给一般伙计的规定,回来的时候,要尽量走后门,这样不耽误客人进出。
只是望眼欲穿的刘林今天倒是希望能有伙计从前门回来,这样倒能显得桂花楼有点人气。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张树回来了,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身材不高,但非常敦实的人。一看这种身材,刘林就明白,这是轿夫。
“刘账房,轿子雇好了。我寻思着还得过一会才能去东家家,所以先让这二位大哥进来喝杯酒,暖暖身子,一会干活也舒爽。”张树对刘林解释道。
“说的对,来,二位大哥请坐。”刘林走到桌子旁边,把椅子拉出来,招呼两位轿夫坐下,他和张树也坐下在一旁相陪。
有眼尖的伙计看四人一坐,赶紧端上了酒水、小食点心和熟肉,那两个轿夫也不客气,伸手抓起点心就吃,又各自满饮了一杯酒。
“二位还没吃饭呢吧?”刘林估摸着就算让这俩人吃一顿,再去武松家也是来得及的,他知道这种卖力气的人吃饭都极快,而武松家吃饭毕竟有女眷,肯定要慢得多,时间怎么都是来得及的。
“还没吃。”其中一个轿夫做着回答:“要说这桂花楼我们兄弟平时可不太敢进来,挣得那点钱刨除去给老婆孩子的,剩下的也就不多了,如果来桂花楼吃上一天的饭,估计这一个月就要喝西北风了,哈哈哈。”在阳谷县的力巴,说话都很豪爽,刘林平素也喜欢跟这种人相交,跟他们交谈的时候,就好像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一样。
“这位是桂花楼的账房刘林。”张树做着介绍:“刘账房这么说,就是想在这里请二位吃上一顿,两位吃完,再去都头家也来得及。”
刘林赞同的点了点头:“是啊,二位,吃饱了饭抬轿才有力气。您二位也看到了,今天桂花楼客人稀少,两位能在这用饭,也算是给我们壮壮人气。今天后厨的大师傅也都闲着,厨房里的很多料今天晚上要是不用,明天就得扔了,所以二位随便点,我请客!一会该给多少工钱给多少,绝对不因为这个克扣。”刘林怕两个轿夫对工钱有顾虑,所以在这点上说明。
“刘账房,您真是个爽利人。”那轿夫对着刘林伸了个大手指:“我在阳谷干这抬轿的营生这么多年,还没看见过您这么够意思的大买卖人。一般的买卖人都把银子看的比命还重,今天听您说话,这就是说书先生说的关老爷啊,重义轻利。不过呢,我们哥俩还真就不能在您这吃,您的心意我们领了。”那轿夫话头一转,拒绝了刘林的要求。
“这位兄弟,那是为何?莫不是看不起我刘林是吗?我虽然是个账房,但是今天掌柜不在,我也就代行掌柜的职责,请两位大吃一顿,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刘林的脸有点微微发红,他觉得这两个轿夫是在拿话寒颤自己,自己算的上是什么大买卖人呢,不是掌柜,仅仅是个账房,说到底位置也就比伙计高一点而已,其实也不怨这轿夫如此说,这样的身份请客,确实显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刘账房你可别多想啊,我们兄弟可没别的意思。只是您有所不知啊,干我们这行的,早晨起来的时候吃一顿饭,中午午休没活的时候吃一顿饭。但是这两顿,都仅仅是稍微吃点,因为马上可能就要来活儿,肚子里的食太多,抬轿的话脚下可不稳。所以这晚饭,必须要等所有的活儿都卸了才能吃。这位兄弟出手阔绰。”那轿夫伸手一指张树,然后接着说:“我们兄弟今天晚上干完这趟活,就可以找个小酒肆,用这银子好好的吃上一顿,没活儿催着那才叫美。要是现在在您这吃饱喝足了,一会抬轿子的时候,脚上使不上力气,也就愧对您这样的好主顾了。现在也就是吃点点心垫吧垫吧就行,能喝口酒御御寒,我们兄弟对刘账房已经是感恩戴德了。”轿夫言辞恳切。
“刘账房啊,这二位说的是实话,你没出过气力不知道,人一吃饱就只想待着,确实是有那么一会发不出力气。”张树做着符合的解释。
刘林这才信了,他的脸色也慢慢的转为正常:“那这顿饭就算欠着,二位什么时候想来用饭的时候,来就可以。如果我们掌柜在,就说是我的朋友,也就行了。”刘林大包大揽的打着包票,他十分想把自己的面子做足了。
“刘账房,你们的掌柜可是那武都头的哥哥武大?就是生的……”那轿夫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就是生的有点矮小的那个?”
刘林看了看左右没有其他人,武大最忌讳别人议论他的身材,这桂花楼里是有武大的几个亲信的,如果让他们听到之后告诉武大,说自己在背后议论他矮小的身材,那就不好了。
“嗯,我们的掌柜正式本县都头武松的弟弟,身材的确稍稍有些矮小。”刘林的后半句语气很轻,毕竟只要保证这两个轿夫听到就可以了。
“这可不是我们兄弟多嘴多舌啊,你们大概是不知道那武大去什么地方了,还在这等他回来呢吧?”那轿夫又喝了一杯酒,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一些微醺。
桂花楼的酒后劲比较重,刚喝下去的时候不觉得什么,稍后醇香的酒气翻上来,这种微醺的感觉确实是饮酒最大的乐趣,这轿夫也许正是在酒的作用下,才开始说关于武大的事情。
刘林一听有门,歪打正着的这轿夫居然知道武大在哪,早点把他弄回来,也能少很多的麻烦,于是赶紧问道:“没错,店里正有非常重要的事要等掌柜处理,您看到我们掌柜了?”
“那倒没。”那轿夫打了一个微小的酒嗝,他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喝多了,赶忙放下酒杯,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轻轻的搓了下手:“只是今天下午休息的时候,听几个兄弟谈起,他们下午抬着一个矮子和西门药铺的东家西门庆,去了胭脂巷。”
“和西门庆去胭脂巷?不会看错了吧,阳谷县可不只有我们掌柜一个矮子。”刘林自然是知道胭脂巷是什么地方,武松作为阳谷的都头,连带着武大的身份也极为敏感,一旦这种逛妓院的事传出去,对于武松今后的仕途大大的不利。这种桃色新闻,是最容易被别人当成攻击的把柄。何况那西门庆,虽然刚刚受了武家的救命之恩,但这人跟武松有些摩擦,如果真的是他带着武大去胭脂巷,那肯定是有所图谋,而这图谋必定会转弯抹角,落在武松的头上。
“不会。”一直沉默的另一个轿夫,突然开口说话:“下午的时候有一个兄弟跟我说了,他抬了一个矮子从桂花楼的后门到西门药铺。这人身手特别敏捷,上下窜动倒好像个猴子一般,加上身材特殊,所以那兄弟印象特别深,休息的时候还拿来谈笑来着。”
一个矮子从桂花楼被抬到了西门药铺,又有人看到西门庆和一个矮子坐轿去了胭脂巷,这两个在一块就肯定不是巧合,这么说,武大大中午的就跑去了妓院,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要玩成什么样!糟糕,潘金莲出走多日,武大对于那事的需求肯定很大,这一到妓院必定不会有所节制,一旦要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武松必定会迁怒于我。唉,当个账房,怎么要操心这么多事情!刘林想到这些,感觉到头疼欲裂。
刘林有心现在就派人去胭脂巷接武大回来,哪怕自己亲自去呢,告诉武大,这事儿得有所节制,大不了以后再来玩,千万别玩出事。但转念一想,自己一旦去了,武大必然会大发雷霆,这不就摆明了说自己窥探掌柜的行踪吗?但没有行动也不行,怎么办呢?刘林冥思苦想……
有了!我可以把这事告诉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