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卒的刀快而准又狠,对骑队的铠甲显然早已做过一番研究,徐真不得不怀疑,或许前番接二连三遭遇到的驿卒,都只是逢场作戏,搜集百骑情报的探子!
这驿卒悍不畏死地冲入骑队之中,刺死了一名骑士之后,将后者踢飞出去,却夺了战马,抽出马背的长槊来,只一抖,那长条葛布甩开来,雨水四处飞溅,迷蒙了骑士的双眼,驿卒一槊将右首骑士也刺落马下!
与徐真相斗之时,他是如毒蛇一般的刺客,如今长槊在手,却又变成了雄狮一般的猛将!
若说此人只是简单的江湖中人,徐真是打死了都不信的!
刺客冲入人群之中,连弩也不好施展,阵型居然被他打乱,徐真的注意力却不在这刺客身上,因为他知道,若无凭恃,这刺客绝不敢孤身来截杀!
果不其然,骑队阵型混乱之后,左右两侧的山岭上陡然一声尖啸,黑衣黑马的盗贼如潮水一般涌了下来!
虽然他们的队形开始毫无章法,实则进退有度,左右间距异常分明,绝非草寇之流!
徐真可以肯定,这队人马绝对是军中精锐,如今斗争已经搬上台面,也就只剩下最后一层纱没有戳破罢了!
“杀!”
徐真如兽王一般咆哮一声,长刀当空切断雨点,挥向那驿卒的后颈,后者也不回头,如同背后长眼,弯腰躲过,长槊却如龙出海,杀了个回马!
徐真怒不可遏,此人搅乱阵型也就罢了,居然呼吸之间杀了两名骑士,对于百骑而言,路上没有兵员补充,人手是死一个少一个,而这些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培养这样一名百骑精锐,就相当于用金银筑造一尊等身的雕像那般!
长刀铛一声磕开马槊,徐真一踩马镫,飞身而上,将那驿卒撞落马下,将其压在身下,双手倒握长刀,就要将对方刺死!
那驿卒用膝盖顶住徐真胸腹,扼住徐真手腕,将徐真反压在地,而徐真猛然爆发巨力,长刀猛然一捅,后者用手格挡,却被长刀洞穿,连同脑袋一起串了起来!
鲜血混着雨水喷在徐真的铠甲之上,他将那驿卒踹开,一刀斩首,将他的脑袋投掷出去,山坡上冲下来的第一个骑兵被那人头砸中,猝然落马!
徐真翻身上马,身后的百骑因为两名手足袍泽被杀,早已积愤滔天,纷纷抽刀解弩,徐真长刀一指,牙缝间迸出四字:“一个不留!”
大雨滂沱而下,雨幕深重,能见度很低,驿道上已经堆满了尸体,鲜血混在雨水之中,浸透了地面,不知明年会否在道旁开满桃花。
除了金铁相击之声,利刃刺入皮肉的噗噗声,天地间就只剩下风雨声,百骑没有人发出喊杀声,连聚力和受伤的闷哼声都不曾发出半点,因为他们是精锐的精锐,他们节省每一滴力气,力气只用来杀敌,连呼吸都经过精密的计算!
对方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因为他们也是精锐,可等到死亡的恐惧袭上心头之时,他们想哀嚎呼喊,却已经晚了!
双方阵营组成了一台无声的绞肉机,生命随着雨水和风雨之声飞快地消失在天地之间,所留下来的,只有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这是徐真和百骑的首战,之前徐真还担心这些百骑精锐会对自己阳奉阴违,然而一场死战,将他和麾下的百骑紧密地连结在了一起。
纵使两个存着旧怨之人,历经这般一番生死厮杀,都该养出同生共死的情谊来,又何况徐真虽年轻,却已经是个征伐四方的百战老将!
经历了血与刀洗礼的袍泽之情,很难再让名利权财抹杀,除了先前被那名驿卒袭杀的两名弟兄之外,百骑再也没有看着自家弟兄牺牲。
此战全歼敌人五百三十四人,百骑重伤二十有六,轻伤三十余人,除了被驿卒杀死的那两个,再无一人死亡!
徐真甚至没有去看这些人一眼,也没有在尸体上搜索能够证明敌人身份的东西,因为他知道,对方绝对不会留下任何能够探查的东西。
他也没有时间去探查敌人的身份,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旅途之中,像这样的敌人,或许还有更多,更多!
徐真缓缓下马,他的大腿就好像和御赐的青骓马粘合在了一起,长时间的马上作战,让他觉得胯下战马已经成为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就好像自己生下来就是一个西方神话里的人马战士一般!
他暗暗活动了一下双腿的血气,冒雨走在遍地的尸体之中,靴子捡起血红的泥点,如同行走在炼狱之中。
那名驿卒被埋没在尸山之中,只露出背后红色的驿旗,虽然脏兮兮的浸泡在血水之中,却像他英勇的勋章。
徐真默默低头,给这位驿卒行了个军礼,身后九十八个弟兄随后默默的行礼。
他们心里很清楚,这是值得尊敬的对手,无论是这位无名驿卒,还是躺在地上的那些人,他们都是军人,只是立场不同,若没有这场战斗,或许他们还能成为军中好友。
而这场战斗,并不是他们发动的,也不是他们所能阻止的。
抛开血战,抛开背后的阴谋,无论是站着的,还是躺着的,无论是仍旧呼吸着的,苟延残喘的,还是气绝魂归的。
当大战落幕,他们都将回归到最真的本质,他们是大唐的热血儿郎,是军人,是最为可敬的敌人,同时,也是最让人哀缅的袍泽!
第二百一十二章徐真接驾濮王拒归
均州,有人口近九千八百余户,管武当、郧乡、丰利三县,西北距离长安有九百里,东北至洛阳有八百八十五里,东至邓州二百四十里,东南水路可到襄州,南至房州,西则有金州。
州内有名山太和(武当山),坐落于武当县南八十里,高二千五百丈,据说有地仙阴长生在此得道飞升。
县西北四十里有汉水,水中有洲,名曰沧浪洲,东南有盐池,而郧乡县则是古麋国之地也,县中有西山,南临汉水。
丰利县隋时属金州,到了贞观才改属均州,县中有山名天心山,方圆百里,形如城池,四面有门,相传有仙灵所居。
李泰被贬均州之后,似乎得了大解脱,每日流连山水,与山中神仙论道,徜徉花海青翠,专注文章论著,也算活得洒脱。
只是贴心婢子偶尔还是会看到大王面西北而落泪,夜间青灯枯坐,坐立不能寐。
此处生计虽不富足,然民风底蕴丰厚,家传诗书,墨香满巷,路遇孩童都能诵善吟,年长者多笃信修道,常聚于太和山上,餐霞饮露,穷究天人之道。
不得不说,这样一个地方,很适合濮王李泰。
这日,李泰打算仙游西山,然而最终还是带着卫队,去了汉水江畔。
这西山虽不如武当气魄,然灵性十足,其形如宝盖,小有雄奇又暗含秀气,可就是因为其形似宝盖,李泰不得不放弃游览西山,免得被有心之人拿住了话柄,活得如此小心翼翼提心吊胆,也真真让人唏嘘难平。
由于担忧李泰兴风作浪,这位堂堂濮王的卫队也是寒碜得要紧,不过此地民风淳朴,又多信道,虽穷苦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李泰也没甚可担忧。
李泰本该面容风流俊美,虽大腹便便,却瑕不掩瑜,然而此时的李泰却伤怀忧愁,眉宇之间暗蕴郁郁之气,遥望汉水之中沧浪洲,又扫了一眼卫队,低吟道。
“空有云龙志,怀玉有谁知,不如归山去,明日梳洗迟…”
这诗道不尽的积郁,却也只能暗作慰藉,这些卫队人手说是保护李泰,还不如说是监视,若这首诗传将出去,又有人跳出来说他李泰贼心不死了。
雨后的空气沁人心脾,河风抚摸着芦花,吹起漫天的白絮,烟云沙洲,一如他李泰的前半生,看着看着也就索然无味,遂打道回府。
可刚回到王府前的街道,卫队就发现了异状!
街道上安安静静,连行人都没有!
王府的大门紧闭着,空气之中漂着一股甜丝丝的气味。
卫队旅帅是个老成的中年人,他稍稍抬手,卫兵连忙将李泰保护了起来,旅帅则按住了刀柄,慢慢走到王府门前。
“踏!”
他的小牛皮靴子踩在了一滩血水之上,似乎隔着靴子都能感到到鲜血的温热!
“轰隆隆!”
旅帅缓缓推开沉重的大门,数股涓涓血流漫过门槛,溢了出来,往府门前的街道流去,就像一条条猩红的长蛇!
“保护大王…!”
旅帅回头低吼道,然而他却看到卫兵们目光呆滞,死死地看着他的身后!
旅帅猛然抽刀在手,回头一看,握刀的手不由颤抖起来!
府门后的院落之中,照壁的四周全部都是尸体,院落几乎变成了尸海血池,一队黑甲鬼面的武士正在对地上的敌人补刀!
徐真的长刀往护腕皮上一抹,嗤一声入鞘,而后一步步走到府门前来,解下狰狞笑容的鬼面,露出如刀削斧刻般坚毅的脸。
“大王,是否还记得徐真?”
李泰微微一愕,似乎因为见到徐真而惊住了,然而这种情绪很快就被一股浓烈的悲伤所取代。
虽然流放均州,但他对朝堂的变动还是知晓得很清楚的,况且徐真之名响彻大唐,更是诸多年少儿郎们的偶像,关于徐真升迁的消息,每一次都会口耳相传,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被大众所知晓。
这也是李泰悲伤的原因了,在他的心里,徐真出现在此处,或许只有一个目的,也只能有一个目的。
“你…是他…是他叫你来杀我的么…”
李泰口中的他,到底是李治,还是李世民,没人知道,但他眼中那种酸楚和悲伤,却让徐真心头莫名的难受。
遥想当初,他很看好李泰,如果不是担心历史会改变,他还真想帮助李泰登上帝位,可惜,一切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不忍让李泰多担忧和悲伤,于是抱拳行礼道:“左屯卫徐真,奉上谕,恭迎大王回京!”
“原来不是来杀我的…”李泰松了一口气,此时才有空当扫视四周的尸山血海,徐真既然不是来杀他的,那就是来救他的了,看那遍地尸体,只有少数是王府中人,李泰是何等聪慧,很快就看了出来。
“关门,打扫一下,我要跟大将军叙叙旧。”
李泰虽然被监视着,可毕竟是堂堂藩王,旅帅也不敢违逆,连忙命人打扫战场,李泰往左首的偏院走去,徐真给手下百骑使了个眼色,百骑的弟兄无声退出王府。
旅帅下意识紧随李泰之后,徐真的刀鞘却横在他的胸前,也不看他,只是淡淡地问道:“尔现居何职?”
旅帅有些莫名其妙,他已经将监视李泰当成了理所当然的日常差使,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当即回道:“回禀大将军,某乃濮王府卫队旅帅。”
徐真不置可否的冷哼一声,瞥了后者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既是小小旅帅,本将军跟大王谈话,也是你能听的?”
那旅帅面色一变,就想挺身辩驳,但嗅闻着徐真身上浓烈如蜂蜜一般的血腥味,他终究还是躬下身子,停住了脚步。
李泰的嘴角浮现一丝笑容,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旅帅,但现官不如现管,他平素也是窝火得紧,今日总算是舒畅了许多。
偏院的这间小楼乃李泰藏书之地,墨香扑鼻,他随意进来,指了指左首的卷耳案几,朝徐真说道:“大将军可随意。”
徐真披甲,不方便就坐,只是笑着拱手道:“大王不必客气,圣上龙体欠安,最近才得以好转,对大王思念得紧,遂命徐真前来,护送大王前往长安。”
这一路上历经大小数十场生死恶战,徐真也没时间跟李泰罗嗦,李泰心中却早已将徐真这句话翻来覆去分析了上百遍。
“大将军,你我也算旧识一场,本王也不想徒耗脑力,不知大家为何如此迫切要让我回长安?”
面对李泰的发问,徐真很想将房玄龄被害的事情说出来,然而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只是吐出几个字来:“徐某只是奉诏行事…”
李泰难掩眸中失落,如先前所言,他的消息渠道还是在的,对朝中发生之事也是一清二楚,高层的博弈,寻常人无法看破,可在李泰这样的位置上,所有的一切阴谋,只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
他又是个聪慧睿智之人,经历了这几年的沉淀,越发的稳重起来,是故对李世民召他回京的意图,似乎也猜到了七八分。
李泰缓缓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研着砚台,而后抽出一支青竹毫,异常谨慎地书写起来。
他的字内秀又不失大气,蝇头小楷规整悦目,饱含灵气,纸生云烟,而徐真却只是注意着他的眼睛。
李泰在落泪,泪水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将字迹打湿,慢慢化开,他却收不住情绪,一气呵成,这才以袖揩泪,朝徐真笑笑。
“本王失态了。”
他将案上的书信卷起来,小心地放进一个竹筒之中,而后想了想,又抽了出来,转身到后面的书柜搜寻了一番,取出一个有些陈旧的卷轴来,不舍地抚摸着那卷轴,这才将卷轴放入另一个竹筒之中,与书信竹筒一并交给了徐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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