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犹豫了一会,才道:“父亲,你不必担心……这书,是我从刘鸣桐手中得来——他以前一个手下和一个法师结伴进了落乌镇的污浊之地,结果双双死在那儿。刘鸣桐得知消息,这才不远千里,去收取两人的尸骨。也刚好碰上了我,起了冲突……”
苏令翰这才稍稍宽心:“原来如此,不过你要记着,他把这东西给你,心中未始没用嫁祸的念头。若是将来有人查探到揽苍山,刘鸣桐怕还会施个法子,将这事拖到你头上来。”
苏明海却狡黠一笑:“父亲,这个我知道的。呵呵……但刘鸣桐事先看过了这书,我就看准了他定然要给手下练习……他手下可没父亲您这样的英士,到时候十有八九,先要给人看出破绽来……嘿嘿……到时候能不能牵连到我的头上,还是二话呢。”
他也不把杀了澜雪宗葛龙和事情说出——反正说出了,他们现在也帮不了什么忙,无法徒增烦恼而已。
接下去三人见其他族人似乎有些注意到了这边,也就不再说这些东西,开始嘻嘻哈哈,道些别后情绪,苏令南顿时有了兴致,将这些日子族中少年的糗事一一道来,说到佳处,哈哈大笑不已。苏明海也挑了几件自己的经历当笑话讲出,苏令翰也是老怀欣畅,不过言语之中,却还是指点教训得多。
杨八妹人虽粗豪,但毕竟也是老江湖了,刚才见三人有写私密,就故意阻拦了其余人的念头,只说让人家父子师徒多些说话的余地,阻了其他人过来。这时见三人开始打屁,就“呯”的将船板拍的几乎跳了起来,大叫道:
“明海,和四哥说话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过来,让五婶好好看看——瞧你这模样,以前五婶是白疼你了嘛?”
竹岸村离石柱关犹有八十余里,但此行顺风顺水,走得倒也不慢,到入夜时,就已差不多走了六十来里。苏家见天色漆黑,周围又是荒无人烟,就决定在这儿弃船上岸。苏明海和苏令南、苏令翰约定了以后联络的方式,就此离开,让苏家人先走,自己又没入了山林之中,准备过两天再进入石柱关,以便刻意和苏家分开,也免得他人怀疑。
五月二十八日黄昏,滚烫了一天的灸阳,还挂在檐角,外面的大街上,却已渐渐起了凉爽的微风。石柱关郡守府门前,两个年轻精悍的兵士,将身子挺得笔直,在一旁拉出了钢铁一般的影子。街对面,梁老头已经开始摆上了他的馄饨摊子,路上懒懒散散地走着许多归家的人。几个小媳妇、大姑娘,一走到郡守府前面这一段,就忍不住偷偷放慢了脚步,时不时地拿眼睛偷瞄这两个英挺的兵士一眼。
“嘿嘿,这几个小女人,今儿都来来往往在这街上走了五六回了,当我看不出来嘛?”
尉迟昭心中充满了被姑娘家注意的窃喜,脸上的表情却愈加严肃,将一副腰板更是挺的如青松傲立一般。
如今揽苍山一带给苏明海闹得鸡飞狗跳、血流成河,石柱关和揽苍山虽然明面上是在同一个帝国下的属地,但其实却份属敌对。谢朋策身为郡守,又是沮桦帝国有名的儒将,自然不敢怠慢。因此石柱关这段日子来,一直内紧外松,戒备森严。就连他这一向只有门房仆役照顾的郡守大门,也新添了一队战兵守卫。
远处东边的街角,缓缓走来了一个人,白衣飘拂、手按长剑。微一抬头,在看到了辉煌而美丽的落日的时候,也露出了他那张俊逸到近乎娇艳的稚气脸庞。
这人,才往这长街中走了两丈,两边行人的视线就几乎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脚下轻尘不起地再走两丈,连傍晚的微风都痴痴地停了下来,明媚的落日都躲到了檐角后面。
又缓缓走了两丈,在夕阳的映照下,这少年的脸上,露出一种娇嫩如水的金光,明亮到整条街道都一阵黯淡,两旁注目的行人,都禁不住收回了目光。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光芒都要汇聚到这个少年的身上?为什么我站在这里,忽然就变成了泥塑木雕?”尉迟昭虽然知道这种想法极为可笑,心中却不由得起了几分莫名的嫉妒。
“两位大哥,不知谢朋策谢大人是否在府中,呵呵……在下乃是谢大人的故人,还请两位通传一声,有劳了。”
看着着少年温润俊逸的笑容,尉迟昭不由得起了一阵怒火。但他在这郡守府前,却也不敢造次,依着郡守大人的吩咐答道:
“伯爵大人有令!今日军务繁忙,凡私人拜访,概不会客!”
第一百四十二章、谢朋策的客人
那少年闻言,忍不住就是一愣。尉迟昭冷眼看着,心中竟起了一种快意之感。他对面的兵士名叫班思泓,年纪比尉迟昭大上两岁,人情世故要比他懂得多。见这少年白衣按剑,神采不凡,不敢怠慢,在一旁解释道:
“这位公子,不是我们不给通传,实是大人有令,凡私人请见的,一概拒绝。因此,公子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只有等上几天,等大人改了规矩,再来拜访吧。”
那少年倒也和气,闻言并不生气,笑着抬高了声音道:“谢大人,故人来访,何不一见?”
见这人如此不识趣,这下连班思泓也有些生气,眉眼一竖,刚欲叱责,却见这少年竟然向他一低头道:“即如此,我便等上一等。”
言罢转身走向了街对面,坐到了梁老头的馄饨摊子上,笑道:“大叔,还请帮我端一晚馄饨来。”
尉迟昭本来就有火气,心中又不知怎的,极不愿意这这少年在此地停留,见他竟然在对面坐了下来,忍不住开口道:“公子,大人早有吩咐,近日不见外客,你等也是白等,还是走吧……”
那少年闻言,回过头来,眉头一挑道:“大哥宽心,我就在这儿吃一碗馄饨,谢大人若还不出来,也就走了,绝不会再来为难两位。”
尉迟昭虽然不忿,却也知道这少年衣着考究,身带长剑,应该是出门游历的秀士,身上背的礼物明显是几件土产。和谢朋策之间,怕真有着什么亲戚关系,自己万万不可得罪。见他死皮赖脸在对面坐下,也只能装聋作哑,继续在大门前当他的泥塑菩萨。
他这边气得要死,那边不片刻梁老头就已将馄饨端了上来。那少年背对着郡守府,取汤匙就口尝了一口,对着梁老头一竖大拇指赞道:“大叔这馄饨,皮薄而不糊,馅料以牛肉槌成,加工前还去除了筋膜。里面有硼砂、苏打、鸡汤、碱水、葱姜,又混杂了香菇、鸡蛋、四季豆、彩椒,鲜而不腥,筋而不腻,连这一碗汤都用牛骨熬成……呵呵……大叔这手艺,可是不凡那!”
梁老头既然能在郡守府前摆这个馄饨摊子,滋味上自然有其独到之处。如今给人说到了痒处,憨憨而笑,过了好久才道:“公子才是此道高手,小老儿这一点微末手艺,可当不得公子这么夸奖……呵呵,只要公子吃得好,就好!”
“咦——大叔这话可太过谦了,你这牛肉里面用鸡汤,外面又用牛骨清汤来浇,这一手,不是行家里手,也做不出来。老实说,这一口小小的馄饨,竟能让人吃出十八种不同的滋味来,我还真是第一次碰到……”
尉迟昭、班思泓两人在这馄饨摊上,也不知吃了多少回。只觉味道不错,却从不知这一碗馄饨中有这么多道道,听人家这么一说,口中不由得分泌增多。偏偏这少年和梁老头如逢知己,在那里讨论起饮食之道来,愈加恨得暗中咬牙。
正寻思间,忽听里面一阵乱响,转头看时,却见一向儒雅的谢朋策谢大人,身穿中衣,脚上只穿了一只鞋子,噼里啪啦地跑将出来,后面急急忙忙地跟着十来个亲兵。到了门口,大喝道:“方才可有客人到访!”
未待门口两人搭话,一眼就看见了对面的白衣少年,连忙抢上前去,躬身施礼道:
“朋策不知大人来此,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
那白衣少年回过身来,眉眼如春,上前扶住谢朋策道:“哈哈,谢大人何必如此客气……说起来苏某冒昧到访,扰了大人的公务,更是抱歉得很那……谢大人,你有口福啊,这儿的馄饨味道可真不错,来来来,我们一齐来吃上一碗。”
谢朋策不顾自己只着中衣,竟然喜不自胜,赤了一只脚在那少年身边坐了下来,眉开眼笑地道:
“梁老头的馄饨可是咱们石柱关一绝,哈哈……也怪不得大人吃的如此尽兴……”
那梁老头知道来了什么大人物,但他常年在这儿做生意,倒也见惯了大世面,躬身行了礼,退下煮馄饨去了。后面尉迟昭、班思泓见这少年自称苏某,哪里还会不知道是少年魔师苏明海到了,心中顿时惶惶不已。如今苏明海名声远扬,在这些年轻人心中,早已成了偶像,忙双双走上前去,单膝跪地道:
“苏大人,小人方才有眼无珠,不知是大人到来,多有怠慢,还请大人恕罪!”
接着就听前面板凳一响,那少年转过身来,目光犹如实质,直落在自己的身上。这两人不知人家脾性如何,被苏明海这么一看,两股战战,几乎不能跪立。
苏明海笑着扫了这两人一眼,上前扶起二人道:“苏某如何当得二位大哥如此,快快请起!”又转头对谢朋策道:“谢大人果然不愧沮桦名将,手下养得一帮好兵啊!”
谢朋策本来以为这二人不知如何得罪了苏明海,正想喝骂,却见苏明海一言说罢,竟从腰间取下挂着的长剑,递给了班思泓道:“刚才苏某给二位添了麻烦,这一柄长剑,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算是一把百炼的玩意,还请大哥收下……”
班思泓这一下诚惶诚恐,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手足无措,头上几乎急出汗来。谢朋策在旁看到,连忙起身道:
“班思泓!苏大人送你的东西,还不快快谢过!”
班思泓一听,这才松了一口大气,将长剑接了过来。苏明海手中却突然又多了一把带鞘长刀,又递到了尉迟昭面前,笑道:“这位大哥尊姓大名,呵呵,这一柄长刀,乃是我从揽苍山偶尔得到的东西,也请大哥收了吧。”
“大人,在下尉迟昭!”尉迟昭挺身唱名,这才接过苏明海手中长刀,羞愧地道:“小人…小人……可当不起……多谢大人厚赐!”
这两个兵士,能在谢朋策府前守门,都是军中百战的中阶战士。苏明海笑道:“你们都是赵公爷麾下的百战勇士,如何当不得一柄百炼钢刀。哈哈,以后帮赵公爷多杀几个敌人,不就行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暂消乏累
苏明海和沮桦帝国可没什么感情,他朋友赵弘之又是永平公爵的公子,自然说的是要让别人为永平行省效力,心中倒还真没想过这里面的区别。但谢朋策在旁边一听,却知道只要三公子赵弘之还在,这位魔师就已经全然站在了公爵赵袛一边,心中对苏明海更加小心。暗忖道:“以后,可万万得罪不得这个天才的少年啊……还有三公子,可不能再把他当做一个读书人看待了……”
连带着对赵弘之都看重了起来。
尉迟昭和班思泓却也在潜意识中受了苏明海此言影响,后来两人在兵学上各有造诣,形成了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其中尉迟昭迅疾如风,侵略如火,不但行动迅速,而且一击必中敌人要害,人称“尉迟百里”,最后做到后赵帝国的镇南将军。班思泓却善于捉摸敌人心理,往往不战而屈人之兵,人称“班不战”,四十五岁之后青云直上,成为后赵帝国的前将军。
所幸这一碗馄饨上得极是快捷,但即便如此,谢朋策身着中衣,一脚穿鞋、一脚赤足的模样还是被许多路人看在了眼内。偏偏他平时极为亲民,碰上了石柱关路人,往往先点头打个招呼。因此城中百姓,十个倒有九个都认得谢朋策这位大人。
这下过往行人见他衣着如此粗陋,陪着一个少年,甘之若饴的在街边吃一碗馄饨的模样,俱都心中大奇。急匆匆在旁边走过,拿眼看着这位父母官,却俱是神色尴尬,不敢上前来打招呼。反而是谢朋策陪着人家吃馄饨,却仿佛与有荣焉,脸上光芒四射,见熟人经过,一个个都先笑着问好。
苏明海本来随便一句客气话,哪知道谢朋策还真的坐了下来陪他吃起馄饨来,看他的这般模样,心中也有些发懵。连忙三口两口,将一碗馄饨下肚,再等谢朋策吃完,这才道:
“哈哈,谢大人,在下可还记得大人府中那几间客房的舒适滋味。故而此番从揽苍山回来,身子疲乏,就又来叨扰大人了……”
谢朋策道:“苏大人从石柱关过,不到谢某这儿来,又到哪儿去呢?哈哈……你若是和谢某客气,那就太不把在下当个朋友了啊……”
此等官场人物,说话俱是厚颜无耻、老奸巨猾。三言两语,立时就已打蛇顺棍上,和苏明海朋友兄弟相称。双方言笑晏晏,随即就起身入了府衙。
等到了大堂内,苏明海就随便拿出四色礼物,交给谢朋策收了。他也是精于人情世故之人,知道送谢朋策这等比他低了一级,巴巴地想凑上他这条路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