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那美貌少女、胖子、马修夫妇、四个闲汉俱是看得稀奇,瞪大了眼,也不知这五人是什么做派。那老者和七个随从却全不在意,似乎这等行径极为正常一般。
老者咳嗽一声,继续对那少女道:“嗯,这个我知道了,咦?你到了前院却是躲在了哪里?却让这么多家人都没看到?”这老人似乎有些问案的经验,一句就问到了细节上去。
那少女脸上更红,低着头顿了一顿,方始开口:“角门外假山后面有个废弃的……狗窝,我小时候经常和三哥捉迷藏……”
那老者也想不到一个大家小姐为了满足好奇心竟躲到狗窝里去,还逼人说了出来,一时大窘。连忙打断道:“你接着说,你接着说。”
“外面来的是丰记行的管家,后面还跟着四个随从,这丰记行是作瓷器买卖的。说是给我父亲送信,不小心崴了脚,到了半夜方才赶到……那四个随从是贼人假扮的……呜…呜…呜……”这说着说着就哭将起来。
“莫哭,莫哭,你爹就打开院门了?”老者又道。
孟家小姐抽抽搭搭地道:“这倒没有,过了一会,等我三个哥哥都到了,我爹才开的门。谁知那四人一进大门,就拔刀杀了我父亲。成叔也死了,过了一会贺叔和我三个哥哥也给杀了……呜呜呜……后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待醒来时才看见房子都着了火,这方圆数里就我家一个大院,也没人来救。我跑到外面。才知道家中七十八口人,就活了我一个。”
这老者到这时才知道孟家死了七十八口人,那少女当时伤心过度,晕了过去,她也不知,只当自己是哭累睡着了。外面绢布上即没写死亡人数,更没写家人被人所杀,只写了遭了横祸。老者见这少女真的是完全没什么见识,也不去说她,又习惯性地摸了摸胡子,道:
“那管家呢,还是全都是这四个假扮的随从杀的?”
“不是,管家也死了,外面还伏了二十多人,好像听的护卫在喊,是盖了一种什么布躺在地上,夜里根本看不到……呜呜呜……”
夜间蒙一张和环境差不多纹路的盖布,这等粗浅有效的江湖伎俩,老者自是耳熟能详。他也不再去牵扯这些琐事,复问道:“你可知这些贼人劫走了多少钱财”?这少女对此也是模糊,只是答道:“这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见过父亲从密室取钱,他有一个钱箱子,进货工钱都从里面拿的整数,金币有下面一层,上面金币好像只有一叠,其他满满的都是银币。”
说着,拿手比划了一下箱子大小,约摸一尺多长,半尺宽,一尺来高,显是记忆十分深刻。
老者见她比划,就知道应该有六十多金,三四百银币。思忖了一下道:“若这些钱财能取了回来,安葬你的家人倒也够了。”
这少女也渐渐知道办这场丧事没那么简单,闻言道:“只是这些贼人,我又到哪里去找?”老者显是对此极有信心,并不答话,又问道:“你可见过贼人的相貌打扮?”
那怪异汉子开始也听得好奇,这时见这边告一段落,突开口对那胖子道:“金钩子!严泽敬!你可记得死在你手下的高浩飞否?”
那胖子本来装出一副对闲事退避三舍、畏畏缩缩的模样。此时听了这话,身上气势一震,满脸的油光变成了宝相庄严,肥胖的身躯变成了雄伟宏大。腰板直起,脸上、手上肥肉乱抖,非但不让人觉得他是一个贩卖山货的商人,反而觉出一种如山屹立般的震撼来。竟然是一个到了高阶的魔战士!微眯了双眼,冷冷地向那汉子看去,淡然言道:
“我手下的无耻之徒死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怎知道这高浩飞是什么人?”
那汉子厉声道:“什么无耻之徒!在下苍山省船帮铁板高庆,去年八月初二在花市郡死在你手里的,便是我的儿子!”
这胖子严泽敬笑道:“原来竟是此人,去年七月你这好儿子在花市周围三郡之内,几乎每夜入室。短短一月,竟有二十二家闺秀坏在他的手里。杀了此人,却正是我人生一大快事!你来寻我报仇,我在此接着就是。”
马修在一旁听了,知道这花市郡乃永平行省十三郡之一,也正是严胖子返货的地点。去年六月间这胖子从此前往永平,可不正拖延了一个多月才回?估计这事应该是真的了。
只是他和这严泽敬交往多年,却也没有看出这胖子竟是武德有名的游侠金钩子。平常人等把这人传说的神神叨叨,说这人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冤屈人家半夜多了一个画了金钩子的包裹,里面装了仇人的人头之类的故事,连他这十五六年不出门的老头子都听了有好多遍。
高庆怒极惨笑:“我只知他是我的儿子,我是他的老子!什么夜入人舍、坏人妻女,不过是你一家之言。来来来,我们也别坏了别人清净,就在这外边决一生死就是!”
他那儿子也算天资出色,虽是从小娇生惯养,从没让他上船去受什么风雨,却也在家中早早练到了六级巅峰,这才放他出来多经些历练。哪知出门不过半年,就给人在永平取了性命。
他闻讯立时出门,好容易才在桃溪寻到了仇人踪迹。在对方家乡不敢动手,天幸过年不久这严泽敬就往永平方向而去,高庆心中大喜,终于在这陶岭之上追到了仇人。
高庆言罢,两袖渐渐分开,露出一双黑油油的双手来。
这双手的皮肤简直就如二三百年的老松树皮一般,全是皱褶裂缝。
缝隙之中红丝丝的,如同张开了无数婴儿小口一般,似乎能看到里面的血肉!
皮肤之上却在茶寮之内也能看出金属般的泛光,双手只有大拇指能够动弹,其余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竟然连血肉都连成了一片,就好像只生了一个超长的手掌,没有生出手指一般。
座中诸人见了这般恐怖的一双手,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怪不得他刚才连吃饭喝水,都要随从伺候。
这苍山的船帮,却是温迪得联盟的一个帮会,势力盘踞在苍山行省一带。平时做的都是近海贸易、内河运输之类的水上生意。
这帮中有一种铁掌功夫,乃是将双手在桐油浸过的竹缆绳上摩擦拍打,数千下后,两手血肉渐渐欲出,再在药汤中浸泡,如是三五日就要反复一次。练到后来,五指全无,指间血肉生成一片,两手变得如同一块铁板。两手互拍铮然有声,可以徒手硬接刀剑利刃,半尺厚的船帮子都能抓下一块来。
而且浸泡的药汤中混有腐烂的海鱼内脏和铅沙,因此手上还有腐毒,寻常人挨了一记,骨肉尽碎,创口还腐烂不止,往往到最后全身烂尽而死,极是歹毒。这门功夫的名字就叫铁板双刀。
这高庆能以这门功夫的名字作为外号,本身也是船帮前十的高手。此人不但手如铁板,还身如铁板,练有一身极高明的横练功夫,寻常利器,就是砍在他身上,轻易也伤他不得。曾经徒手击杀过两名携带兵器的高阶战士。
此时他两袖一开,茶寮中便淡淡地弥漫开一股铁锈和鱼腥的臭味来。武功高的感觉还好,那四个闲汉和胖子的两个随从,都不过是低阶战士,立时脸色铁青,几欲作呕。
那老者旁边两个战士突然站了出来,衣袖一震,将周围的毒气排开,怒声道:“你们出去打,不要在这里祸害好人!”
二十六、魔师庄敬
高庆见这边有七个六七级的高手,也有些忌惮。双掌在桌上一拍,将一张杂木做的桌子拍的四分五裂,整个身子如大鸟一般,反跃出了茶寮。
四个随从随后跟上,还没到门口,却见身边呼呼风响,一个酒坛子般的物事,已先他们一步骨碌碌滚了出去。正是里面的金钩子严泽敬。这胖子虽然肥胖,身法却极为高超,无怪乎能成为一省有名的游侠。
那高庆见严泽敬出来,双目通红。将一只铁板大手一挥,呼的一记,也不分身体四肢,将这胖子的整个身形都笼罩在内。
他久在海上作战,凡有海盗跳帮,只得一两个突破口。因此都讲究这第一次出手的力量,寻常海盗受他这般一击,骨肉粉碎不说,往往连跳板都给他一掌拍断!
严泽敬见他这一掌威势赫人,倒也不敢硬接,云、崩、刁、粘,愣是用了四种手法,才消去对方劲力。这才变掌一震,将对方掌势引开,身子滴溜溜一转,也是用的双掌,向对方前后攻了四招。
这高庆在苍山极为有名,严泽敬也知道他有一身横练功夫。因此这四掌他全用元力柔劲,不敢用刚力对敌。
高庆身法没严泽敬灵便,但他常年驾船,下盘极稳,且又手长脚长。因此也不转身,只凭掌劈脚踢,就破了对方这四掌。严泽敬每次都是掌未近身,就遭高庆一脚或一掌打了过来,四次出手,四次都是半途而返。但他在地上如个酒坛子般前后乱滚,也把高庆出手顺序引乱,趁着对方一掌力气用老,左掌一伸,“啵”地和对方对了一掌。
这一掌劲气未散,又听得“啵”的一声:
却是高庆遭严泽敬魔力攻入,受内劲一阻,在手臂上炸开了一块血肉!
这块皮肉一跳而起,将高庆长袖穿了个小洞,在空中兀自劲力未休,飞了一丈多远,夺的钉入了茶寮木柱之中。在阳光下盈盈泛光,竟然真的和铁片差将不多。
严泽敬受不住对方大力,在地上骨碌碌也是滚出一丈有余。抱着左掌雪雪呼痛,却见他左手指头扭曲成了一个怪异的角度,竟是被高庆的这一掌生生震断了中指!
此时高庆的四个随从也已赶到,俱都拔出兵刃来,乃是四把分水刺。围着严泽敬寒光乱闪,眨眼间就刺出了十五六下。
这胖子在中间团团乱转,将地上灰尘激起了老高,众人全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只听得严泽敬的声音乱喊乱叫,灰尘边缘偶尔可看见寒光一闪。过了一会,轰的一个灰头土脸的家伙就撞将出来,正是严泽敬这个胖子。
一身原来还金贵的衣服成了破衣烂衫,露出里面白生生的肥肉来,但这一身肥肉还真有些用处,受了人家十来刺,竟是一星半点的油皮都没弄破。
高庆也是转身扑到,他那右臂破了一个血洞,却仿佛全无影响。铁掌如山,又是一掌击到。
“不是单挑嘛!你堂堂船帮高手,也忒无耻”!严泽敬哇哇大叫,身形一转,就已避开。
高庆迈开大步,追着严泽敬,却是一步一掌,接连劈出三掌。和严泽敬两人,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地上绕了个半圆。突地往后一跳。他手长脚长,这一跳就跳了一丈多远,到了茶寮面前。翻手一看,两手左边一条右边两条,多了三条血痕。抬眼望去,严泽敬手上却已多了个杆秤上的钩子。钩把子还真是黄金铸成,前面圆圆的钩背上寒光闪闪,被那胖子磨出了锋锐的刃口。
这胖子乃是高阶的魔战士,元力灌注之下,饶是高庆两手坚比金石,这让对方借着旋转之势划了三下,也给他切出口子来。
“你无耻”!高庆一言方落,严胖子就已滚滚扑到,左手一引,右手反挥了个大圈一挑,金钩划出,眼见的就要将高庆开膛破肚!
高庆双手经了不知多少磨炼,这等伤势对他来说,其实就如没有一般,刚才说话,只是不喜对方嘴巴太多而已。
这一见严泽敬合身扑上,身钩合一,将自家全身笼罩在一击之下。自己脚下虽稳,却身法迟滞,竟有避无可避之感。翻手在茶寮柱上一拍,将那木柱一击而断,几乎有半座茶寮轰然塌下;身形却趁断柱之势后缩了一尺有多。右手一掌向前击出,劲风凛然,威势更在他出手第一击之上!
这一手的运劲功夫,也是船帮秘传。专门用于在窄小的船上和多人搏斗所用:后面一掌解决夹击的小喽啰,却更增前一掌的力量,便是和他力量相当的对手也要吃上大亏。寻常人也有类似增加打击力的方法,但后面一掌却多是柔劲,是断然发不出这般摧坚裂石般的刚劲来的。
严泽敬也想不到对方有这样的发力方法,高手一击到了这般生死相见的地步,往往先算定了对方身法变化。
他刚才见对方大意下吃了小亏,便想着趁机占个便宜。身形一速,便少了一丝灵便。兼之左手中指折断,再用不出先前的卸力手法,无奈之下,忙将左手往金钩上一合,以两手之力和高庆对了一记。
他虽是发力手段巧妙,也受不住高庆这般全力挥击。身形跃起,全身肥肉乱颤,骨节哗哗作响,好容易用上一身魔战士的手段卸去力道,整个身子却如皮球一般凌空飞出,在一阵哇哇大叫声中,又落入高庆那四个随从的包围之下,消失在那一团犹自未散的灰尘之中。
这两人情势反复,忽然高庆占了上风,忽而胖子春风得意,这一刻却又轮到高庆笑口大开,几欲让人眼花缭乱。但这茶寮半边塌下,内里的观众却再没了观看的兴致。
那高庆刚欲冲上痛打落水狗,突听得后面“嘭”的一响,一股气势滔天而起!不由得毛骨悚然,连忙转头看去:
却见那房顶到此时方才噼里啪啦落下,中间丈许方圆却连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