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见了如此美丽的一个人儿,就在眼前被轰然打得粉碎,暗中心跳也不免加剧。转身朝着刘鸣桐拱手道:
“十六人微力薄,年少识短,如何当得大人如此抬爱。”
此时门口又有人影一闪,有人道了声:“十六郎”。
却是管天旭在旁屋吃完了饭,一手拿了把大剑,探头探脑地来看这边是否完席,想叫苏明海出去切磋武艺。此时他从门口看见苏明海案上一双惊心动魄的纤纤素手,也是瞪大了眼珠,愣住说不出话来。
苏明海向着管天旭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借此顺势平复了心情。又转头拱手,带了和熙清淡的笑容对刘鸣桐道:
“其实十六郎早已对大人倾慕已久,心而往之。大人可记得两年多前的急箭峡太阳城嘛?”
刘鸣桐见他果然服软,更是不敢稍懈。此刻听了他说这话,心中一愣,将眉毛一挑,道:
“那是大前年的事了,怎么,那时你年纪不过十四岁,莫非就已入得福格森林历练了?”
他乍听之下,还以为这十六郎当时也在福格森林历练,他那时颇是射杀了几头猛兽,这少年兴许当时远远看到了也不定。但心下一想又不可能,这苏十六明明没多少历练经验,又如何会在那时就已出门?莫非这少年还隐藏了甚么东西不成?不由得将眉头又皱了起来。
苏明海将手缩回,一手摸了摸光滑的下巴,一手斜伸,撑住了长案右角,开口答道:
“我那时武艺低微,不过是个太阳城的小小孩童,哪里敢去福格森林深处寻猛兽晦气。不过是在太阳城见过大人的风采而已。”
刘鸣桐听得当时这十六郎是太阳城人,也没怎么怀疑他的说辞。他平时出门,虽是排场甚大,颇多扰民之举。与人争斗、杀人夺命更是常有。但身为贵族,作为上位者的气度还是有的。每和卑下之人接触,往往和颜悦色,乃至多有资助。太阳城据他所知皆为野民,他也曾命手下向那些后面跟随的孩童分发些小钱吃食,这苏十六当时曾见过他,也许也受过他的吃食施舍,乃至心怀感激也不一定。
但他见苏明海年纪轻轻就如此武艺,又是姓苏,却立时将太阳城想到了逃亡无踪的苏令南、杰斯洛一门。
埃希大陆的金币,无论国别,都约定俗成铸成方形,其方一寸,厚一分,重量刚好是一两,称之为一金,合银币十、银角或青钱一百、或者一万小钱,也就是十贯。一般小富之家,有着二百亩土地的,一年产出不过四五十贯。
当年杰斯洛盗取叠浪丹事发后,温迪得商业联盟财大气粗,开出了杰斯洛八百,苏令南五百,共计一千三百金币的赏额。他已是准魔师身份,叠浪丹对他已是无用,故而心中也不怎么急切。
但这一千三百金币却不是什么小数目:一个封地男爵全年收入至多只有五六十金,一般的只有二三十金,结余更可能连五分之一都没有;封地子爵往往掌管一城,一年不过三百来金;就是封地伯爵也不过千金。
刘鸣桐虽是封号伯爵,但占据了揽苍山一带,向着过路商人大收保护费,年入更在许多封地伯爵之上。可他养了许多高手,一些收服的寨堡更有分润,支出自然也多。到现在经营了七八年,库房里的总数也不过是这个数字。
故而他立时就起了心思,寻思着对这苏十六郎是否要继续拉拢,还是就此杀了直接上门,或者抓住了逼问隐情。对于言谈搭话却是一时不放在心上。
苏明海倒未想这么多,他对太阳城并无甚么感情。在杰斯洛家为奴四年,虽然在村人看来并未受甚么苦处,但他前世出生于独生子女盛行的年代,却是从未有过这般的经历,心中不免耿耿。无非到外面也只得这个结果,村人对这个奴仆又看得紧,跑不出去,更没什么跟着进城卖货的可能,无奈之下才呆在村中。
如今在苏氏宗谱上留下了来历,他也只当和这四年奴身扯平。早就念着如今身世清白,就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成就个自由之身了。若非漏出苏令南、杰斯洛一事,要顾忌着世人对他自身道德为人的评价,又哪里会做这些遮掩。
故而他出门和人搭话,依然自称姓苏,排行也按宗谱。盖因这证明着他的清白身份,要他更名换姓,除非得了其他身份,现在是断断不行的。他心思即不以苏家一族为意,要的乃是苏家人这个身份,天塌下来,也不是自家去顶。因此这等细节漏洞自然就想不到,甚至也不愿去想。
见刘鸣桐一时不来搭话,苏明海也不以为忤,依然温温暖暖的笑着,对着这位伯爵大人道:
“当时我曾为大人牵马,一不小心弄脏了大人的衣摆。大人对我道:‘你脏了我的衣服,我也脏了你的衣服如何’?一提之下,我就飞了一二十丈,在猪圈里扑了一跤。”
加文、江伯禽、古承三人见他渐渐说得不对,都提起了防范之心,暗暗将手放在武器把柄之上。只是见苏明海笑容和熙,又似乎满脸憧憬,并无什么敌意,都忍住了性子,没有就此跳将出来。
苏明海语气略顿,又接着道:
“只是伯爵大人手上劲力收放自如,我这一番腾云驾雾,只如走路一步走进了这猪圈一般,连脚也没有崴上一下。还真只是滚了一身加一脸的猪屎而已。”
加文三人听得此处,皆不由得笑出声来。心中略微放松,只是手掌却还放在武器之上。
高手碰上这等事情,也是常事。象加文收的黑衣众一个徒弟,当时就曾将他悬空扔了十余丈,大冬天里让他在河水里冻得半死,服膺了前辈高人的手段,才会老老实实地听你指教。平时碰上后辈,有不顺心时,也让他们来见识见识前辈的这等高人手段。
一些边鄙野民亦是如此,倒也不能说就有恶意。许多后辈、下人,受此一摔,往往还反以之为荣。不要说这十六郎当时还是个孩童,就是如今的七级人物,若遇上了魔师如此用心取闹,也已值得骄傲了。
只是这三人却未想到苏明海其实却是魔师,论武技还要在刘鸣桐之上。
而且苏明海来自前世,心理年龄比他们三个人加起来还高。当时虽是奴仆,但看这些异界之人,只如猪狗一般,哪里又能忍受如此行径。自村的人有些磕磕碰碰的他是无所谓,但在这些陌生人身上受过的侮辱欺凌,便是桩桩件件都记在心上。
十九、杀人写好诗
管天旭方才见姑夫对苏明海如此看重,他自忖和这苏十六同为七级,虽是自己大了四岁,但一身真力也在对方之上,因此心中就颇有些不服。此刻见苏明海如此,也就找个因头两步走入屋来。想着先给这小子一记威风看看,要是长辈责怪,只推一时没有听清,到时也罚我不到哪里去。
他人是进来,却也不好摆脸色给大家看,只是笑着佯怒道:
“十六郎,你将大人两三年前的事大庭广众地说将出来,可就不对了。来来来,我们且到外面切磋切磋去。”
他话是说的婉转,加文三人却是皱了皱眉:伯爵大人当年的事,那是对边鄙野民的爱护亲近!如何不能大庭广众说了?你这般说话,莫非这还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成?——他们只当苏十六是一个七级的天才战士。
至于怎么忽然从大家嫡子怎么变成了边鄙野民?
怎么就将大人把他扔猪圈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却还迷迷糊糊地,一时盘旋不过来。但身为武者,碰上了这等奇怪的事情,自是本能的不肯把手掌从兵器上移开。
刘鸣桐刘大伯爵,这时却已开口:
“杀了。”
这一声语气平淡,无喜无怒,只如邻居见面说吃饭了一般。
他这片刻之间,就已把前前后后的手尾想了个通透明白:
——苏令南当年虽已八级,但这六年来显然没有突破魔师。不然早就带了家族出来了——只要魔师身份一摆,家族自然可立于光天化日之下——这和自己几近叛国,但沮桦帝国照样不作反应是一样的道理。
——温迪得商业联盟再是有钱,也不会去跟一个魔师结仇,双方毕竟没闹出人命,更没什么不可化解的仇怨。
——太阳城他也曾去过,不过一百七八十口人,男丁不到一百,更有一半皆是老弱病残,虽有八、九级人物,但以揽苍山实力,自可轻松全灭,不致走失一人。
——这少年固然是天资纵横,但进阶魔师,全靠运气——即使成就魔师,也不是他的人,无非事前交好,多些情分而已。而且这等情分,也值不了一千三百金币。
即便用出心思笼络了这个少年,但至少他有一半可能是苏令南族人,这价值就大大下降。况且这少年似有隐情,不用手段,断不会说出真相,而若是用了手段,那么自然前面花销的许多心思,也就会白白浪费。
一旦抓了这少年逼问,也事后必然需要杀之——这太阳城竟有高手隐居,从无所闻,其后定有隐情——而且村人也不会放任这么一个高手损失在自家的手里。因此,杀了这少年之后,无论村中是否有苏令南夫妇在,还是要将太阳城全数屠灭。
最关键一点:太阳城是否是苏家隐居之处尚未可知,但作为上位者,怀疑即是确认。
这个少年天才,于他已成鸡肋,杀便杀了,事后自可求证!
苏明海却说话更在刘鸣桐之前,他见管天旭一言出口,立时借题发挥。手中拿了一物,在蒸锅上当当当敲了三下。眉毛一挑,吊儿郎当地对管天旭道:
“我自与你家大人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嘛!”
声音极大,竟在屋中激起了阵阵回声。手指一动,就将手中物件朝着管天旭扔去。他这一句出口,却是和前面平和恭顺的态度迥然不同,座中诸位皆是一愣。
这一扔也无什么劲道,管天旭身形微微一动,就已让了开去,当啷一响,落在门边的一个案几之前。众人看时,竟是一根白森森、血淋淋的肋骨!也不知苏明海在这霎那之间,从哪个人身上掏挖了出来。
管天旭勃然大怒,将大剑高举,全身筋骨分张,劲气四溢,气势不断攀升。大喝一声:
“夜斩天龙!”
就欲一剑斩将下来。
刘鸣桐成就准魔师已经七八年,只要领会到特有的技能,就可以成为真正的魔师。但或许是天资不够,或许是成为准魔师后就耽于安乐,更或许是他机缘未到。这特有的技能无论他如何苦练,一直领会不得。但这七八年间,他也琢磨出了一些武技,可以完全发挥出高阶战士的真力特性,已开始追求真力运行的技巧,脱出了武技讲究招式运用的藩篱。这一式“夜斩天龙”,正是其中的一招。
管天旭平时与黑衣众对手,每一出招,便是大喝一声招式名称,那黑衣众就要用相应的招数来将之破去。
此时欲要攻击苏明海,也是本能出口大喊。他已算定人家正跪坐于席上,不能发力招架。嘴角露出狞笑,心中已在想象这十六郎瘦小的身材被斩成两半的样子。
苏明海一言即落,一跃而起,右足在案几上一点,左脚又踩在侍候的美貌侍女脂粉薄施的白嫩脸上。右足再跨,到了管天旭面前,这绣花枕头的那一个“夜”字,才方始出口。
“斩!”
管天旭“斩”字出口,苏明海右手之上已莫名其妙多出一把大号三角刮刀来,噗噗噗,在管天旭胸腹之间扎了三下。
“噗”,这是刺入的声音。
“啵”,这是拔刀的声音。
苏明海十四岁时,就曾经在一个被杰斯洛踢翻的大汉身上连扎了十八刀。边扎边心跳欲停,全身颤抖,然而脑子却越扎越清明。事后足足有二三刻钟,全身肌肉都会不受控制般的跳个不停。
为什么几乎所有用匕首杀人的家伙,都会身不由己地在对方刺上十几数十刀?
他是过来人,知道这不是恐惧,更不是恶心。
这是刺激!这是兴奋!这是欲罢不能!
“嘭、嘭、嘭、嘭、嘭……”
苏明海的心,跳得愈来愈快,简直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一般。
而他的念头却愈来愈平静,平静到一只蚊子落下都能看到湖面上漾开的波纹。
刀子刺入时,如扎破皮球般的穿透感;刀子拔出时,肌肉咬紧的吸入感。
这种如同……
将男人的丑陋凶器……
刺破十五六岁少女身体般的激奋!
让苏明海这一刻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全身上下,就如吸食了许多大、麻一般,说不出的甘畅淋漓、痛快舒坦!
“天!”
苏明海的凶器已从管天旭的胸腹转到了腰肋。
“噗、噗、噗、噗。”
刀子越刺越快,又是四刀透肉扎入。
——他的神经愈来愈绷紧,如同飞舞在狂风中的游丝。
——他的肌肉反应越来越灵敏,全身血液都几乎要爆炸而出。
苏明海强忍着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每一处毛孔不由自主跳动的感觉,将管天旭推开,斜向跨出,一步之间,就到了门口。
“龙——”
管天旭这一字却是在地上说的……
他心肺腰肾皆被人刺成了蜂窝,鲜血激出,咝咝嗤嗤之声久久不绝,打得地上都起了灰尘。喉咙中也有血液涌上,汩汩直响